时间总让人觉得忽快忽慢,田野飘香的季节,在伴随着教室门前两棵谢代的早桂,转眼就到了星期五这一天。
那位溜进来自称记者的大男生似乎被我遗忘,而其他人的目光也渐渐游离到了别处,看来校长老头的话还真管用。按照着跟自己偷偷摸摸做好的约定,每天就是定点“上班”,再安安静静回家,阅读几本只用来装模作样的教育界著作,偶尔也能抄袭目录页的几句话——书是碗,知识就是粮食。
将最后一本课外书《做人与处世》放进擦过一遍的书袋子,几个打扫的学生已经忙活起来,趁着眼前整整齐齐的桌椅不曾发生变化,连忙移步到走廊。人们总是有个美好的愿望,醒来后一切都不会变。
只一眼,能看到的便是永恒。
回望整个季节,不曾有人清扫的花坛与白桦林,堆起了一叠厚厚的春伤秋悲,对我来说,结果已是最好。
带着离家之人的感伤,纷乱驳杂的回忆,好像能与眼前的景象重叠开来,即无奈,又悲愤。
“韩昆,走吧。”我想办公室走来的苏秀文并没有机会,去想象猜测一个背弃少年此时此刻遥望远处落日夕阳的心情。
“哦,好。”收回思绪,仅仅带起最后一点念想,明天就是九月九,老爷子一个人不知习不习惯。
拎起布袋,紧紧跟上两步,抓住了她走路的节奏,滴答,滴答,总觉得,脚步声就是对生活的理解。
按起车锁,我习惯性地坐到了后面,从反光镜里看着表情模糊的女人系上安全带,都没有说什么,跟以前的种种关心相比,此时此刻的沉默,倒使狭小的空间内更显沉闷。
“早上的面包吃了没?”车子缓缓驶出校门,她随口提了一句。
略微羞涩地拍了拍肚子,向她展示着一个发育正常的小伙子该有的食量。虽然她口中的面包现在正压在书袋子的最下面,本来打算晚上再吃的。
一反刚才的严肃和学校里的神圣不可渲染,她看见我这副带着亲近意味还有些滑稽的举动,突然笑的很开心,总会让那些男人止不住感觉妩媚勾魂的细长双眼朝着后视镜狠狠白了一眼。我明白她这个眼神的含义,是的没错,我终于接受了她的好意。
“想吃什么。”她又问了一句,有些小小的得意“今天让你尝尝老师的手艺。”
为了这顿梦想中的晚餐我让自己空了一天肚子,打算晚上吃够两天的饭量,蠕动的肠胃有些饥肠辘辘,我不要脸地道:“有肉就行。”
她又笑了,仿佛我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句话都是那么好笑,就像是个小丑,有些不可救药的意味,道:“你先好好想想,我们马上就到了。”
我没有趁着闲暇去欣赏窗外,而是低下头偷偷摸摸地瞄了一眼被她藏在最深处的雪白美腿,脚上赫然套着一双高跟鞋,我纠结了,就跟当初在医院一样。为什么她每次都不按常理出牌?
到了,不过不是她家,而是菜市场。
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根本不能形容此时菜市场的盛况,刚好是下班的点,密密麻麻的人头让我想到了世界末日。有点替她担心,不仅仅是因为那双看不顺眼的高跟鞋,只是觉得,这种精心打扮的女人和与生俱来的生人勿近着实会让人感觉别扭。
秉着是过不是罪的原则,站得微微紧了些,只是没有那份不属于我的龌龊。鼻尖微微冒汗,努力得分散着自己和眼前这个女人的注意力,可不管怎么样,也能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香,区别于胭脂俗粉们强烈到可以把人熏晕的劣质香水。这种淡的几乎跟树叶的味道差不多,既不是引诱,也不是孤芳自赏,不经意间的一眼就能发现,这个平时除了相貌突出其他并不让人满意的女人,也吐露着沉醉于世间的清心寡欲。
穿梭了良久,默默地看着她那对着摊主们果断却不娴熟的举措,其中还包含着一丝极力掩盖却无伤大雅的惊慌失措,让我猜测我的班主任有位任劳任怨体贴温柔的好丈夫。
再怎么看,也不像是很会烧菜的样子。
她干净的令人发指的手指在肉摊这边戳戳,那边碰碰,最后才看着快要发飙的屠夫弱弱地问:“这个怎么卖?”
……
在我平静的跟她说买多了吃不完之后,才告别了这段漫长到艰辛的买菜之旅,在我看来,这对我对她来说都是种不轻的折磨。
从庞大的菜场最深处返回车位的途中,我的左手尽力控制着两大袋水产海鲜,不与前面拎着一只包,蹦蹦跳跳高兴得像个小姑娘的女人发生亲密接触。而另一只手大拇指勾着最初的战利品——一块次鲜猪肉。中指和食指紧密并拢,提的是据说她最喜欢吃的猪蹄,小拇指则无力的握着装满水豆腐的袋子,最要命的是挂在我脖子上的两株竹笋。其实依我目测,挑的的确不错。竹片炒肉,就是稍微难嚼了点。
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至此我甚至有点怀疑她没有其他目的,只是为了拉个苦力罢了。一趟下来,比我种比工地上搬一下午砖还累的错觉。
“辛苦啦。”她打开后备箱,扮着可爱笑容宽慰我道。
侧过头望着她喘了两口气,无力得笑了笑,道:“你不应该说‘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滚吧’这样的话吗!”
她惊心动魄地拿起雪白右手缓缓放在我的肩上,坏笑道:“放心,我待会好好犒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