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草长莺飞,乱花迷人眼。
山隘口,孤鹰盘桓,古松正葱茏。
一支部队,从山谷另一端进入。
骏马的嘶鸣声响成一片,铁甲兵器的撞击在浩浩荡荡地行进中不成规律地响着。
这是莫隆王朝戍关部队中的王牌军,战斗力极强,且装备精良,清一色的银枪铜盾配大刀,骑兵先遣军打头阵,后续的弓箭手、飞弩手头戴只露半张脸的头盔,个个身形魁梧,步兵呈防守阵型拉开。
军队纪律严明,连踏步呼吸的节奏都保持同步。
“停!”
山谷中一个雄浑的声音骤然响起,步伐声随即整齐停下。
“将军,前面呈口袋状,山势陡峭,恐有伏兵!”一骑兵汇报道。
“伏兵?”霍七是一品将军,若再立军功便可晋升为少将,拥兵三万,封爵不在话下。但此时急于赶到万潼关,而这山谷恰恰正是最快的捷径,他瞥了眼隘口,见骑兵所说并没有不当之处,淡然道
“命先遣军和后续部队拉开千米距离,弓箭手、飞弩手一级戒备,若有异变,随时增援,另派司马啸一千人殿后!”
这司马啸是兵马大元帅司马戎的长子,第一次随军出征司马戎便把长子托付给了霍七,可见对霍七行兵打仗能力的足够认可。
霍七治军有方,饶是急于赶路,也不敢稍有懈怠。
霍七双手放于膝盖上,假寐地坐在马车里,马车颠簸,几只彩蝶飞入车来。
霍七不是一介莽夫,文武兼修,在莫隆帝国也算是最让人敬重的一品将军了,若说为何迟迟升不上去,缘故便在于他不懂讨好上层。可司马戎有心一改军队的不良风气,便屡屡委以重任,此次派他前来万潼关也只是走走过场,不出半载便可擢升他为少将。
只是这事,霍七哪能看透。
他盯着彩蝶,颇有雅兴,喃喃道
“没想到这穷山恶水也有如此良辰美景!”
一道亮光,射入眼眸。
“不好!”
霍七知有变故,但军心不能动,他示意车夫停下。众士兵看着爱戴的将军从马车中从容走出,一时纷纷猜测缘故。
“全军听令,列阵迎敌!”
充沛的真气自肺腑散出,声音中不曾闻丝丝不安。
霍七便是如此,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恰在此时,连绵万里的白光轰然刺出。
战马嘶鸣,四处逃窜,先遣军阵型一乱,不少士兵跌落马下,被无数马蹄踩成肉泥。
白光燃烧着战士的铠甲,铁甲高温炙烤皮肤,挨着的肉嗤嗤地发出恐怖的响声,难闻的焦糊味与花香混杂成一团,不少士兵纷纷脱下铠甲,哀嚎声此起彼伏。
霍七传令:纵使烧成灰,也不可脱下战袍!
传令兵顶着白光前行,皮肤一片一片地脱落,咬着牙,将命令送达到三品以上的将军。
饶是如此,脱下铁甲的人还是数不胜数。
士兵用铜质盾牌围成战圈,不时有人从战圈中冲出救人,救那些捂着脸咆哮哀嚎的人,那些烧得只剩下骷髅的人。
恰在此时,白光散去,被灼烧致死的士兵,不计其数。瞬间便见枯草连片,焦土上累累白骨还在嘶嘶冒着白气。
霍七见山峰中动静不小,便知敌人数目惊人,吼道
“全速后撤!”
霍七打仗从军三十余年,“后撤”二字绝没说出过口。
好在军心没乱,各分队将领有序撤离。可山道狭窄,大军退速极慢。
但撤退哪还可能!
炮筒从山上伸出,几百弩手冷冷地盯着莫隆王朝的军队,一人大手一挥,流弹如密密的红雨倾泻而出,狂乱地砸了过去。
轰!轰!轰!
火光冲天,硝烟弥漫。
霍七惊道:这人的部队竟会有火弹!
后撤部队腹背受敌,狂轰乱炸之处,寸草不生。突如其来的火弹攻击早就让纪律严明的部队乱作一团,火光中残肢断臂横飞,一人抱着自己的战友,痛哭流涕,可慌乱逃生的战马铁蹄踏来,头颅骨直接踢开,眼珠迸裂,可怖之极。
“防守,防守····”骑在大马上的将军红着眼睛吼道。
仓促间,一道铜墙垒砌起来。
山峰上那身形健硕的人嗤笑一声: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说完,吼道
“火箭手准备!”
密密麻麻的人头蹲伏在野草上,他们兴奋地看着山谷口纷纷逃命的部队,嘴角勾出得意的笑容。
铿!铿!铿!
几百支弩箭就已经呼呼朝着铜墙疾驰而来,落雨般金属撞击声层层叠叠地响起。
第二波,第三波····
弩箭自上而下,如同雨,如同风,如同猛兽的牙,如同夺命的钩。
啊——
啊——
盾牌下不断有人倒下,银枪上蘸着血光。
在光与影的重叠中幽幽地有人哭泣,他们后退,他么惶惶如丧家之犬,敌人不给他们拿起银枪的机会。
蝶陨。
花残。
“司马啸这个****的跑哪里去了!”
霍七厉声骂道,挡在前面的士兵青筋暴起,咬着牙,低声地哭泣着。
一品将军一把接过盾牌,吼道
“哭什么哭,不就一个死字吗?作为军人,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这士兵瑟瑟发抖,哪还听得进半句话,口中喃喃道
“我要回家,我要回——”
一支带着倒刺的箭从他的口中直射过去,血液散得满地都是。
霍七不忍直视,喝道
“传令兵,把纸笔和鹰隼拿来!”
“秉将军,传令兵已经····死了!”
“还有谁是活着的!”
“将军,我在!”
“将军,还有我!”
盾牌围着的众士兵齐声吼道,像极了第一次去练兵场点兵时的情景。
沙场秋点兵,男儿高声应,一去难在返,热血洒铁衣。
“将军,笔和纸!”一人肩部中了一箭,颤颤巍巍地把东西递到霍七面前。
纸是染血的纸,墨是血染的墨。
霍七见十几人出去,只有一人活着回来,便知这笔和纸得来不易,也不多言语,挥毫蘸墨。
霍七将战场观测到的一切快速写出。
“莫隆帝国第七戍边军急报,莫隆718年午时三刻于万潼关西北峡谷遭遇不明部队伏击,余不辨敌情,陷部队于危难,当斩!
然余肺腑之言,望帝国深思。
敌方部队配备优良,以高温强光、流弹、飞弩、火箭居多,我方不敌,除司马啸率兵一千遁逃,全军阵亡!
第七戍边军霍七执笔”
霍七看着飞鸽从峡谷飞出,最后一点心愿也算了了。而此时敌方箭矢流弹耗尽。攻势已经缓了下来,但自己的部队已经被杀得七零八落。可能一两千人都已经不到。
吼~~~~
虎啸,狼嚎。
一支身披甲胄的剑齿虎从山崖冲出,剑齿虎上众人皆身着兽皮铠甲,手持大戟。
寒光凛凛,敌方大部队在口袋后方逐渐集结,想要冲出,难如登天。
霍七挺身站起,长刀握在手中,发出比山谷两侧狼嚎虎啸还要恐怖百倍的吼声。
嗷——
受伤的老虎也是老虎,仰脖一吼,全军军心大振。
若阎王爷问亡魂:你手里提着头颅骨作甚。
来人答道:这两人是我刀下鬼,纵使入地狱,这两个杂碎也得被我踩到脚底。
·····
“将军,您此刻逃还来得及啊!”一名三品将军哭号道。
霍七朝着那名将军直接走去,脚底踩风般,双目发出夺人心魄的精光。
“将军,我是为了您好,求求您不要杀我,求求——”这个三品将军确实出于好意。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霍七从无败绩,长隆长嘉谁人不曾传唱他的赫赫威名。可将军的尊严不允许他后退,他不后退,因为他是被人传唱的战神。
凌空一刀,刀落,头无,血洒疆场。
“动摇军心,当斩!贪生怕死,当斩!”
霍七的白发在血光中凌乱地飘飞着,阴影遮住了他半张脸,他对从山崖口冲出的军队视而不见。
他是战神,他的眼里只有荣光。
“众将何在!”
“在!”
“众士兵何在?”
“在!”
“万潼关进不去了!”
霍七言语中透着淡淡的悲凉,他粗壮的手臂渗出黑色的血液,轰炸中褴褛的衣衫被风吹得狂摆,双目瞪得滚圆,脸上血和土粘着。
有人无声地落泪,除却战马嘶鸣,没有一点声音,霍七长啸道
“你们可愿陪老夫我入那鬼门关,黄泉路上,我们再杀他个人仰马翻!纵使魂飞魄散,亦可不负此生,不负忠魂,不负皇恩!”
“誓死跟随将军!”
呼声震天,壮士热血,如同火焰。
“好,老夫我先行一步了!”
霍七纵身马上,拍马持刀而出。
“将士们,冲啊!”
不少跟随霍七多年的将军早已忘却生死,第一时间冲了上去。饶是拼死一战,一两千人也勉强保持着“品”字形的攻击态势。
刀戟相交,战袍翻飞。
“是条汉子,这种人才有资格死在我的刀下!”
说这话的人正是北冥军第一统帅耶律白齐,耶律白齐欣赏地看着霍七,突然生出英雄惜英雄的悲壮之感。
“变阵!”
品字形大阵变成尖锐的长箭状,企图一箭将悬崖口的北冥军刺穿。
大军如滔滔浪潮,在明知是死路的悲壮中慷慨前行。焦土扬尘,百花失色,霎时间,杀声此起彼伏,如同惊雷响起。
山垭口战鼓擂起,悠长的号角呜咽四起。
一面面盾牌层层垒起,北冥军挥舞长矛,直直地向席卷而来的突围部队刺去。
血腥的杀气回荡天地。
霍七横刀立马,血糊糊的大刀砍得卷起了刃。他扔掉大刀,随手从北冥军手里抢过长戟,看准耶律白齐猛地刺去,耶律白齐心头一震,如此猛力,当真是能抵千军。
耶律白齐纵身跃起,炽热的阳光下双眸如刀。
他的坐骑直接扑地倒下,扬颈狂嘶,铁蹄声敲碎周围几人的脑袋。
“霍将军,让本帅来会会你!”
他驾驭剑齿虎,挥斧而来。
北冥军有人想拦,却深知他们的将领耶律白齐战意一起,谁人拦,谁人死。
霍七岂有不战之理,万军之中,取敌酋首级,虽败犹荣。
在周围震耳欲聋的吼声中,霍七凝聚龙元,深玄色的龙元形态变化自如。
北冥军修行人士见到,震惊道:没想到修为竟和将军一样。
耶律白齐龙玄高级,武道六品巅峰。但见他手持一柄双刃青铜斧,拦在他马下的人都被他的青铜斧如同切菜般一一劈开,血泥飞溅,血痕过处,尸横一地。
“将军,接刀!”莫隆军一将领长吼道。
“好刀!”霍七赞道。
此刻宝刀在手,更是如虎添翼。
但见深玄色的光芒镀在刀刃上,这刀左砍又杀,锐不可当。
“铿!”
短兵交接,双将相逢,虽俱是英豪,但各为其主。
啪!啪!啪!
气浪叠爆,翻滚不息,玄色光圈以内,士兵尸骨分离,哀嚎声不绝于耳。
耶律白齐大喝一声,青铜斧迎面劈来。这双刃斧势重力沉,而耶律白齐又天赋神力,霍七不闪不避,反手提大刀,一边兜马前行。
霍七双手一沉,如同扛着大鼎,虎口吃力。
耶律白齐笑道:“老将军,这滋味可好受!”
霍七拍马跃起,大刀转背刺出去,耶律白齐当空拦下,可霍七那一手刀法使得是炉火纯青,而自身龙元又是雄浑,吼地一声,如同龙吟。
耶律白齐巨斧的斧纂直接被挑,若不是及时从马背上跃出,极有可能被霍七连斧带刀地劈成两半。
“黄毛小儿,被人赶下来的滋味可好受!”
耶律白齐腾空一翻,姿势灵巧,剑齿虎配合得亲密无间,转瞬便俯冲到他胯下。
“能把我赶下来的,你是第一个,就冲这个,我让你三招并留你全尸!”耶律白齐声如洪钟,厮杀的众人听了无不震撼,这耶律白齐年纪不过四十,可口气却大得很。
霍七冷哼一声,战马希聿聿仰脖嘶鸣,攒蹄向前狂奔。
“喝!”
兵刃举起,马头一摆,强悍无匹的深玄气刃划出春雷鸣般的风声。
耶律白齐后仰开去,姿势如行云流水,坚毅的脸庞凝视那一道气刃,暗叹一声。气旋鼓起他的长发,不少被气刃切断。
霍七见这耶律白齐不差分毫地躲过自己这一刀,心中已有敬意,叹道
“后生可畏!”
耶律白齐却不敢懈怠,那大刀挟着滔滔气势卷了过来。
这一刀如同百来只鹰爪,鳞爪飞扬,苍苍莽莽,直教人心肝俱碎。
耶律白齐头部躲过气锋和鹰爪,腹部却受波及,气血上涌,哇地一声,鲜血喷溅而出。
若还接第三招,耶律白齐焉还有命。
白色湍流在弦后骤生,铁箭射中坚挺的身影。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一箭才至,又有箭来。“嗖嗖!”的箭声破空疾行。
鹰鸣声陡然间戛然而止,白色气体如气泡碎落一地。霍七脖颈中血喷入注,径直从马背上落地。
“霍将军!”
所剩不多的士兵看着自己敬爱的将军被暗箭偷袭落地,心中既是悲痛,又是愤慨。北冥士兵亲眼看见霍七神勇,一时也忘了手中动作。
霍七的下属纷纷冲来,泪洒满地。
“谁做的,谁做的!”耶律白齐朝着自己的修行部队吼道,那些跟随他的修行者见他双眼腥红,如同一头恐怖的狮子,心生惧意地退着。
没人应答,除了夹杂着寒意的东风。
“给将军报仇!”
“报仇!”
霍七的惨死激起了其他人的凶性,他们全然不顾生死,拾起银枪,抡起大刀,发疯似地冲入敌营。
“杀,杀光他们···”
拦在耶律白齐前面的将领下令道,此时耶律白齐悲从心来,一口鲜血吐出,如同野兽般哭道
“谁人与我争锋,谁人再与我一战!”
噗地一声,鲜血猛地吐出,当即便仰头晕厥过去。
“掩护将军撤退,快来掩护!”
霍七的部下们凶性大发,尤其是那些经验丰富的将领,暴戾的气息从每一刀发出,从每一枪刺出,从每一声吼出。
“射,射死他们!”
乱箭如雨,乱血如花,雨落在天地间,天地为之颤抖;花开在峡谷间,乾坤为之变色。
直到前仆后继的将士前仆后继的死去,涓涓细流已经汇成,纯红色的河中漂浮着世间最美的繁花,花陨落的时候,蝴蝶早已不知去向,人死去的时候,再怎么看都是一种残忍。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莫隆718年,北冥兴,中原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