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转眼就是一年多过去了。
当然,这一年多,对赵英杰来说,却像有两三年那样长。
他现在如愿调进了省歌。
但心里却并不开心,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别扭。好在一切可以重新开始,当然,他也只能这样。市歌是呆不下去了,他也不想呆了。在市歌,他感觉自己完全受到了排挤,成了边缘人。原来他习惯在中心,习惯被重视,被尊敬,突然不在了,被忽略了,那份别扭,自然特别的强烈。倒是老乔,还是挺关照他的。出院后,还专门请他到他家里去,自己亲自下厨做饭,然后和他边喝酒边谈心。老乔年纪大了,经历多了,在经过一番休养后,决定还是要善待赵英杰。他希望他忘掉现在的不快,好好地面对将来。
话虽很慰贴,但赵英杰却无法释怀。
太对不起老乔了,他内疚得很。
在进修的半年时间里,赵英杰想的只是如何解困。在内心里,他很痛苦,矛盾、犹豫、彷徨、伤感……他很自责,觉得愧对了乔院长,让他受到连累。同时,他也想林青青,特别的煎熬。他觉得自己是有罪的,需要忏悔。有两次上街时,经过一个基督教堂,他差点就走进去。
他和林青青暂时没了联系。
他想联系,但他又不知道如何进行下一步。
他胆怯了。
赵英杰只记得自己去上海进修后的一个星期,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告诉她,他在进修。毫无疑问,她也能感觉到,所谓“进修”,实际上是对他的一种“处理”。只不过这种处理比较客气和体面罢了。她大概也有些内疚,觉得事情对他造成了伤害。两人在电话里的语调都不太正常。后来当他说什么的时候,她就不吱声。她只是一昧地听。“你在听吗?”他问她。“嗯。”她轻声地应着。赵英杰就知道他们之间的热情已经被她的丈夫浇灭了。
他们都是胆怯的人,他想。
后来他们还有过接触吗?
后来他们也还通过几次电话,但语气都有点冷。赵英杰装出自己现在一切都好,无所畏惧的样子。他努力地安慰她,让她好好地生活,但没有和她说到“爱”,说到他们“共同的未来”。因为,那未来,实在是有点遥不可及。他没问她的现状,但他可以确信,她的丈夫一定还在闹。
再后来,有一天(其实和前面已经相距了好些日子了)他突然想起来,应该给她打个电话,却发现她把手机号注销了。他忐忑得很。他打电话给方言要王瑶的电话,再打电话给王瑶问林青青的情况,王瑶却告诉他,她也不知道她最近的情况,更不知道她的手机已经停了。王瑶许诺说,她问清楚后,会告诉他的。但他能感觉到,王瑶说话时吞吞吐吐的,好像有些为难。
他是个知趣的人,王瑶后来没主动打电话来告诉他,他也就没有再打电话问。他并不知道,王瑶后来打过好几次电话给他,但都没接通。其中有两次,他是在上课,关机。另外几次是宿舍里信号不好。而王瑶也多了心,以为他是另有难言的苦衷在回避。
因为没了电话联系,所以,赵英杰就觉得自己的有些做法是情有可原的。更主要的,是他觉得林青青在躲着他。既然她在躲他,他就要给她自由。他想:也许他对她的爱,对她来说,是一种负担和束缚。
赵英杰是痛苦的。
在心里,他反复问自己:真的爱林青青吗?真的只是爱,而不是别的?答案是肯定的。他爱她,非常非常爱。只能是爱,而并非是“情欲”。
可是,在现实中,他却又只能选择放弃。
当然,那一定是矛盾而痛苦的。
面对痛苦,他也只能忍受。
尤其是随着进修结束日期的临近,他更是痛苦得不行。他不想进修结束后再回市歌。就在快结束前的一个月,乔院长去上海出差,到音乐学院看望了他。赵英杰请乔院长在音乐学院边上一个叫“黑猫”的西餐厅吃饭。乔院长一句也不提过去的事情,只是问他现阶段的情况,赵英杰当然说他还不错。乔问他家里的情况怎么样,他说还好。事实上,他出来进修后,再没回去过。虽然他非常非常地想念儿子。他思想上斗争得非常激烈,只给岳父家打了一个电话。岳父告诉他,小磊挺好的,也经常念着他。而岳父进一步说,晓军也挺好的。这“挺好的”意思,其实就是说她现在对他不再像过去那样恨了。“你好好进修吧,什么时候回来,提前说一声,到时让晓军和小磊到车站接你。”岳父说。赵英杰赶紧说:“不用不用。”岳父说:“你一个人,回来总有一些行李,怎么拿?让他们帮你。”
乔院长来看赵英杰,当然还是因为他是个人才,不希望他“沉沦”下去。他希望他进修结束以后,回到市歌,一切会重新好起来的。但赵英杰却不想回去,只想调离。当然,他没有说出来。对着老乔,赵英杰动情了。他是真感动。他感觉老乔对他,就像父亲疼爱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那天他喝多了,醉了,在老乔面前流了泪。而老乔从心底讲,真的没有想到赵英杰会想到调动。
他办手续那天,老乔也挺伤感的。
老乔是真的舍不得他走。
在老乔的眼里,赵英杰除了那件事,真的还就没有什么缺点。而那件事,在文艺界,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太大的错误。况且,也已经平息下去了。
赵英杰所以后来能调进省歌,当然是茅海燕帮的忙。茅海燕为他,找到了省里的一位主管意识形态的领导,——就是那位长着那张马脸的副书记。因为有上面领导的指示,调动当然就很顺利了。再说,过去的事也已经慢慢平息了。林青青的丈夫再没有闹过。事实上,在发生了那次风波后,也再没发生过。世上的事有时非常奇怪,当你以为一件事很简单时,它偏偏很严重;而当你以为它很严重时,它却又非常简单。林青青的丈夫当时来闹事,大家以为以后一定是很严重的,谁知后来就没声了。突然就没声了。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人们现在关心的是郑兰兰。因为郑兰兰坚决要离婚了,可她的公公——马副局长,却坚决反对儿子媳妇离婚。当然,他的阻拦作用是非常有限的。
此时,人们看到,赵英杰和漆晓军却又和好了。不,用“和好”这个词并不准确。只能说是漆晓军“原谅”了赵英杰。其实,漆晓军是否真的原谅了,谁也不知道。表面上看,好像是原谅了。但赵英杰知道,事实上并没有。她不可能原谅的。一颗心,要是已经被伤害了,再要复原,那是很困难的。她所以同他复合,只能说,是她经过反复考虑和权衡之后所做出的一种无奈选择。
她不想让这个家破碎。
这样做,漆晓军并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孩子。当然,这里面其实还有父母的作用。父母希望她“委屈”个人,而“成全”大家。而赵英杰,经过了这场折腾后,变得比原来更小心了,也更胆怯了。在她的面前,他有了一种负罪感。经历了很长时间的痛苦之后,他认识到:爱,有时候是一种错误。
爱得越深,错误越重。
赵英杰感觉自己非常的愧疚,愧对孩子,愧对妻子,也愧对林青青。甚至,他感觉有些愧对市歌。好在现在他调离了。现在宗海成了红人,大报、小报、电台、电视台,都有宣传。《虹》晋京,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中宣部、文化部的领导,都做了充分的肯定。有时,他禁不住在心里想:如果他不是出那件事,那么,红透了的一定是自己。
毫无疑问!
而林青青,就像失踪了一样。他相信林青青可能是有些怨恨他的。然而,他是多么的无奈啊!
一直到进修结束,他也没有再主动和她联系。但是,虽然他没有主动和林青青联系,但他内心的痛苦,一天也没有减轻过。时不时地,他都会想到她,而过去的那些事,就像放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一幕幕地过。大概是他从上海回来不久,有次在大街上,无意中碰到方言和王瑶。王瑶告诉他,说林青青已经离婚了。王瑶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赵英杰的眼睛。她以为赵英杰在听到这样消息后,会眼睛一亮。可是,没有。当时的赵英杰,正是疲惫不堪的时候,他正在为自己的出路而犯愁(那阵子,他一直在找人,托关系。他想调动,都快想疯了。他也找过茅海燕,但她却总是忙。他感觉自己像是走到绝境了)。
他想爱,可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了。
赵英杰当时感觉自己在她的注视下,身体逐渐缩小,仿佛成了一个侏儒,猥琐得不行。事后,他也想过要主动联系她,可每当拿起电话时,想对她说些什么,可考虑一下,就又犹豫着放下。如此反复,至少也有二三十次。而在心里想着的,他已经是数也数不清了,也许是上百次,也许是上千次。
她离婚了,而他却一切如旧。让他惊讶的是,她离婚了,居然没有告诉他。不,事实上他内心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他已经感觉到,林青青对他一定是有恨的,她在有意地疏远他。在这场爱情中,她肯定认为负心的是他。
赵英杰的内心里羞愧极了。
毫无疑问,林青青是受伤者。而且,可以肯定,伤得不轻,遍体鳞伤,一直伤到心了。
赵英杰却感到自己爱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