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切还要从零开始
一路风尘,他从南国边陲的红土地归来。
解放军总医院已是新班子、新气象。烧伤外科的牌子正儿八经地挂起来了,原先与脑外科、口腔外科、小儿外科合用的总共才有24张床位的病房全都归了烧伤外科。很快,脑外科搬出去了,口腔外科搬出去了,小儿外科、妇产外科也都搬出去了。院领导找他谈话时吐露,聂荣臻元帅、徐向前元帅皆有批示,要用战争的目光来关注烧伤外科的发展,要创造条件成立全军烧伤研究中心。
院领导对他说,从今以后你就一心一意搞烧伤,有什么困难提出来,院里一定想办法帮助解决。
盛志勇说,好吧,我们重新起步,一切从零开始吧。
这是好兆头啊!他说。
大地回春,万物复苏,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标志着一个新的历史时期的到来。虽然一些人的思维依然被“《圣经》上载了的才是对的”僵死教条所束缚,但随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这一思想解放运动的深人开展,“四人帮”强加在人们身上的精神枷锁正在被打碎。
话又说回来,“文革”十年,总医院烧伤外科差不多停滞了十年。实际上是有其名而无其实,“关门封刀”。但最难得而又弥足珍贵的是,作为从事战伤、创伤和烧伤的专家,盛志勇时刻在注视着军内外、国内外这一专业的动态与发展,并将自己的研究探索成果毫无保留地奉献出来,与国内同行交流。
就我国烧伤专业的发展而言,经历了三个阶段:
--50年代末至60年代末,是起步与经验积累阶段。地方成立烧伤科始于1958年大炼钢铁,烧伤病人骤然增多,北京、上海、重庆、西安率先成立了烧伤专科。上海瑞金医院治愈烧伤面积89%、Ⅲ度23%烧伤的邱财康,震惊了世界,激励了国人。在烧伤休克、感染、创面处理方面积累了经验,奠定烧伤专业的基础,烧伤队伍初步形成。
--60年代末至70年代末,足普及提卨阶段。首创了早期切痂大张异体皮开洞嵌入自体皮的手术方法,被外国人赞誉为“中国法”。大面积烧伤全国各地治疗实现了历史性的突破,北京和上海治愈了10例烧伤总面积达90%、Ⅲ度70%的烧伤病人。各地建立了烧伤科,救治网络初步形成。
--80年代至今,是临床实践与基础研究同步发展阶段。军内外各大单位相继建立广烧伤专科实验室,开展广多学科大协作,研究涉及早期损害、休克、感染、创面覆盖、皮肤储存、吸人性损伤等领域。从宏观到微观,从细胞到分子水平,取得广令人瞩目的研究成果。临床带动了基础研究,基础研究成果指导临床,促进了临床的进步与发展,冶疗效果国际领先。
盛志勇对这些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因为他锲而不舍地一直站在烧伤领域的前沿阵地,洞察每一阶段的发展与变化。虽然在70年代末,他主持的解放军总医院烧伤外科“一切还要从零开始”,但是他说,这不怕,因为我们有人在。
他带领科室的同志向前迈步时,引用马克思的活说:“在科学的门口,正像在地狱的门口一样……在这里一切疑惧都须抛弃,一切怯懦的念头在这里都须化除。”没有人畏的勇气和坚定的信念,我们是跨不进科学大门一步的。
迈好第一步不容易,因为“白手起家”。难矣!
有位刚分配过来的年轻医生在给一位烧伤病人做手术时,提出好几种治疗方案都无从实施,因为没有他所提出的那些设备、仪器和药物。堂堂的解放军总医院,怎么要啥没啥呢?他难免有些灰心泄气,甚至提出要调到别的科去,或者转业到地方医院干。
盛志勇就对他说,从无到有,需要一个过程,一口吃成胖于的事在中国还没有发现,不知道在国外是否有这样的奇迹发生。眼下,我们这电的条件、设施是简陋些,还不能与国内同行相比,中闰有句俗语说“始生之物,其形必丑”。罗伯特富尔顿在1807年制作的第一艘气船,时速只有5英里,比人走路快不了多少。斯蒂芬孙1814年造出的第一辆“布留求号”机车,吨位只有30吨,时速只有4英里,被人讥笑,还没有马车快。但是,没有它们,又怎么会有今天的快速火车和宇宙飞薄也在所难免,关键在于不断生长、壮大,不断开拓、奋进。如今,我们站在零的起点上,如何迈好第一步,或向哪个方向迈出第一步,的确是值得慎思的问题。
年轻医生被感化了,说,我相信老师的教诲,我们就从零起步吧。
盛志勇开始着手实施烧伤外科发展计划。最当紧的,是要赶快把实验室建立起来。他就找领导说、找领导提,领导叫写申请他就马上写申请,领导叫打报告他就马上打报告。他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有实验室,就像战上打仗没有阵地一样。
实验室建立起来了。是两间存放杂物的储藏室,拾掇拾掇,粉刷粉刷,又添置一些必要的设施,虽然简陋些,但毕竟使烧伤科的研究有了“用武之地”。
接着,他提出建立“皮库”的大胆方案。在烧伤临床治疗中,切痂植皮是大面积深度烧伤救治成功的一个关键环节。由于烧伤面积大,患者自身可供植皮的部位很少,完全用自体皮覆盖创时非常困难,有的甚至根本不可能。怎么办?必须依赖大晕的异体皮覆盖创面,控制感染达到再生的目的。而在临床中,往往遇到有皮的时候,没有伤员,千方百计弄来的皮白白烂掉了;而当突然接收到烧伤病人需要植皮的时候,却又找不到异体皮可植。盛志勇当时从国外一本报道关于冷冻储存皮肤的杂志上受到启发,又打听到北京北郊农场利用人工授精发展养牛业的消息,那里有一套专门储存精子的设施。他想,精子能储存成活,同样的道理,皮肤也可以储存备用,不至于浪费或坏死。
建立皮库的方案一经提出,引起不小的震动!有人听说后直摇头:哎呀,这是异想天开的事,亏你想得出来。难成,也成不了。
盛志勇说:搞科学研究就是要作异想天开的探求,就是要把奇想、异想变为现实,把“不”可能变为“可能”,就是梦想成真。你连想都不敢想,你还能搞什么科学研究。
倒也有一些人不是不赞成搞,而是心有余悸。因为在“文化大革命”中批判创伤、烧伤科学研究的罪状之一,就是拿一些鸡呀、鸭呀、鸽子呀、兔子呀做植皮实验,浪费了不少家禽家畜。弄不好,烧伤科又会被取消。
显然,有“阻力”。
显然,需要他去做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的“说服”工作。领导发话了:那就试试吧,搞不成就撤兵。
丁是,烧伤外科实现历史性跨越的第一步,就这样迈动了……
2.“帮顺手”的辅佐
郭振荣于1956年辽宁抚顺高中毕业后,被保送考取两北工业大学国防海炮专业。从踏进大学校门的那天起,他就做着蓝色的大海之梦,一艘艘战舰在万甩海疆劈波斩浪……他相信自己一定是一名优秀的炮手。
可是,刚学一年,形势起了变化,蒋介石叫嚣要反攻大陆,大学院系重新作了调整。海炮专业和其他几个专业被取消或合并,有800多名学生面临重新选择大学报考,其中有40人被选人部队后进北京医学院(现北京医科大学)医疗系学习。郭振荣就是其中的一个。郭振荣在医疗系学了5年,毕业后被分配到解放军总医院骨科。
刚到骨科,一个偶然的机会,医院抽他到创伤、烧伤科帮忙,“谁知这一帮就帮顺手了,就到了盛老的门下。”用他调侃的话说,“就这样,免试、免检也算是成了盛老的入门弟子了。”于是,“帮顺毕”的郭振荣就成为盛志勇的忠实辅佐,成为烧伤科的“台柱子”。
2000年春天,笔者造访郭振荣教授时,他任三〇四医院全军烧伤研究所所长、博士研究生导师,是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他宽宽的额头,头发已显得稀疏,脸庞白皙,目光深邃,乍一看,其面相还真有点像现任俄罗斯外长伊万洛夫。
郭振荣说:“全国烧伤看军队,军队看二家:一是重庆的三医大,二是上海的二医大,三是北京的三〇四医院。而由当初的三〇一总医院烧伤科发展到今天的全军创伤、烧伤研究所,这个巨大的变化,是与盛老不懈地努力、追求和他全身心的付出分不开的。而他这种努力、追求和付出,是从来不计个人得失的……”
郭振荣在盛老“门下”一直搞临床,就像打仗一直在前沿阵地作战一样。1971年他就晋升为主治医师(全院仅4人),由此可见强将手下无弱兵,他在临床第一线成绩斐然、战功卓着。
他说,在烧伤科实验室和皮库没建立起来之前,他就在盛志勇教授的指导下,悄悄做起烧伤植皮试验,比如猪皮、鸡皮、鸽子皮、兔子皮等等,然而试来试去、做来做去的结果表明:还是人皮好啊!
他至今还记得一位烧伤患者的名字,叫乔连根,是某部汽车连的连长。在一次维修车辆中,一个新同机清洗油路时不愤让打出的电火花引着了一盆汽油。乔连根见状,一把将惊慌失措的战上推到一旁,端起熊熊燃烧的油盆向车棚外跑左,滚烫的油溅广他一身,他身上也立刻着了火,油盆和他身上的火焰燃成一闭火球,在场外的空地上剧烈地滚动……等战灰们找到水龙头,将他身上的火焰扑灭后,他浑身上下已烧成了焦炭状,被送到总医院烧伤科抢救。护送的官兵哭泣着说:救救我们的连长吧,他是为保护汽车和战上烧伤的,一定要把我们的连长救过来啊!
经检查诊断,乔连根烧伤面积88%,为二度烧伤,而且呼吸道烧伤感染极其严重。按国际惯例,烧伤面积80%的三度烧伤者,已无救治的希望了。但面对这位烧伤的英雄连氏,盛志勇对以郭振荣为主的治疗小组说:一定要竭尽全力抢救,有一线希望也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一个多月,郭振荣几乎没进家门,尽管自己的家就在本院的家属区。他日夜守看着乔连根的伤势变化,还要负责其他患者的临床接诊。
乔连根的生命总算保住了,可是,最大的困难就是为他做植皮手术。而他身上几乎没有什么完好的皮肤可以移植了,也一时找不到异体皮为他覆盖医治创面。
一天、一天、又一天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