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话题收住说,再美妙的诗意也无法消解战争的残酷。但是战争的残酷却更能刺激人们对生命与尊严的关注。战争的残酷不是教人仇恨,而是教人爱与敬畏--即对生命与尊严的尊重和珍视。当然,决不是说应该忘掉仇恨,忘掉我们所经历过的一切。
他对亲人和同事们说,经过惨烈的战争之后,生命和尊严会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2.在老百姓的记忆里,上海有个“外伤医院”
1956年春天。此时仍担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医学科学院副院氏的沈克非与盛志勇正探讨一个新的构想:在和平的日子里,军事民学外科的临床与研究应该是怎样的一种发展趋势?能不能由军事民学科学院外科和第二军医大学外科联合创建上海急症外科医院?
“显然,这个新构想,并非不切实际的幻想,或是一觉醒来突发的奇想,而是我们在和平的目子里对战伤、创伤外科急诊的构思……”盛志勇今天谈起这个“新构想”依然津津乐道。因为他和沈克非同属“进攻型”性格者,最崇尚创新思维和创造性地开展工作。
在探讨创建上海急症外科医院的问题上,两人的思考是相融相通的:虽然朝鲜战争的硝烟已经散去,人们又可以享受和平的阳光,但是纵观人类的历史、人类文明的发展进程,不是被战争的阴云所笼罩,就是被战争的太阳所照耀……“火光、刀光、血光、泪光惊心骇目,哭声、叫声、哀声、怨声震耳销魂……”人类的生存命运始终被战争的链条紧紧贯穿;人类争取的利平,只是战争的间歇状态,或者叫做“假寝休眠”状态,一支走进和平花园的队伍最容易淡忘战争的存在。
“和平了,我们的野战外科怎么生存下去?”沈克非只是沉吟了一下,把话打住,将凝重的目光投向盛志勇。
盛志勇说为更好地结合临床与实验研究,很需要把缺乏临床知识的年轻研究人员像赶鸭子下水一样,分期分批送到临床外科工作。一旦战事又起,就能立即组成强有力的医疗手术队伍开赴前线。这就是说,我们要办的是一个能够平时和战时相结合的急症外科。
沈克非连连点头:“我们需要尽快组建一个应付突发事件的急症外科医院。这也是我们从抗美援朝医疗队得出的宝贵经验和教训,应当珍视。”
盛志勇说:“我院外科和第二军医大学外科联手创办,一定会办得很出色,因为我们这些搞外科的毕竟经受过战争的洗礼,积累了不少战伤创伤经验。”
沈克非说“急症外科的基础仍然是普通外科。普外虽然是一个古老专业,但它是基础、是窗口、是龙头,其他外科都是从这分支出去的。”
盛志虎当然听出了老师的话意,话里蕴含着一种期待和信任,于是便说:“那我就干普外吧。”
沈克非欣然点头,深情的眼眸里和微翘的嘴角上流露出溢于言表的愉悦与自信。
这是思想者的心有灵犀!
这是拓荒者的同舟共济!
这是追求者的一拍即合!
沈克非、盛志勇把创办急症外科医院的“构想”给时任第二军医大学校长的吴之理(后任军事医学科学院副院长)一说,吴校长当即表示赞同经过磋商论证,联名向总后卫生部申请报批。
很快,上级的批文下来了。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沈克非、吴之理、盛志勇等披挂上阵,调兵遗将。
仅两个来月的时间,上海急症外科医院就组建起来了。屠开元教授任院长兼骨科主任,盛志勇出任普通外科主任。
急症外科医院就设在最热闹的南京路与汉口路地界(即以前的永安公司后面),是上海市的中心地带。房子是一座老式旅馆,经过一番改建,开设了200个床位。其中100个床位完全是骨科,由屠开元教授主持;另100个床位为除骨科以外的外科急诊之用,包括急性阑尾炎、胆囊炎、肠梗阻等所有外科急诊,皆由盛志勇负责--用他的话说“从头到脚什么病都治”。
急症外科医院是上海惟一的抢救临床各类创伤和其他外科急症的医院。当时国际目都还没有这样的外科急症专业和规模的医院。而医院里人才荟萃,组织严密,处理各类外科急症迅速、正确,很快在上海获得了很高的声誉。
由于医院地处市中心,收治的各类外科急症病人很多,开办不到一年就收治800多例急性阑尾炎。“前来就诊的患者,从急诊室到手术室,只需三五分钟就把一切都办妥了,不像现在有的医院看病,拖拖拉拉的,需要办这手续那手续,还要找这个找那个,看病难成为老百姓的一大心病,结果很多该早治快治的病就这样被拖延了,耽误了……”盛老在回首创办急症外科医院的经历时,很注重效果的他总是于“时空转换”或“夹叙夹议”中,用他的思想之刀解剖世象,针砭时弊。
急症外科医院收治的病人多,而治愈率如何呢?
“普外伤治愈率百分之百,即使是严重创伤的治愈率也高达98%以上……”他说。
“在医院存在的三年中,仅重伤者的治疗就有5000多例,而常见的外伤、骨头伤--比如戳伤、骨折等患者治疗就达1万多例。”他接着说。
他清楚地记得,那年夏天,上海遭受强台风袭击,台风过后,许多因砸伤、摔伤、车祸撞伤的病人被抬进医院得到厂及时的救治。为此,医院收到各级政府和人民群众赠送的奖医和锦旗。
直到现在,在上海市老姓的记忆里还都知道上海初个“外伤医院”。
虽然它已成为历史,但人们记住了--它是共和国第一代医学外科专家创造的杰作。
3.殿堂·讲堂
急症外科座院的创建,无疑给年轻的外科医生们提供了丰富的实践机会,使他们的临床水平得到很快提高。
事实证明,急症外科医院不仅是培养普通急症外科和创伤治疗人才的良好基地,同时也是培养战伤外科人才的“用武之地”。一批又一批年轻的外科医生和研究人员走进来做临床培训,补充知识、积累经验,然后操握过硬的本领走向各自的岗位,用他们的话形容--“像一只只羽毛丰满的云雀飞出了巢穴,勇敢地去迎接风雨,搏击长空。”“走进这里,就如同投进了炽烈的熔炉,只要你是块‘料’,经过千锤百炼就能炉火纯青。”
王正国院士说:“我在沈阳军医系学习的时候,就看过由沈克非、盛志勇编着的一本书,很是羡慕,那时出版一本书确实是很神圣,很了不起的事情。同时也得知,盛志勇教授是上海红十字医院外科‘一把刀’。人称‘小老虎’,厉害着呢!院长崔之义患胆囊炎做手术,点名要他来做。我到军事医学科学院后,见盛老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于是我就找我的女朋友朱佩芳借钱买了一辆自行车,这样就可以和盛老一起每天骑车上下班。这绝没有跟老师‘拉关系’、‘套近乎’之嫌,只是想跟若他多学点、多切磋。上海急症外科医院一组建,我们作为他的‘嫡系部队’呼啦啦地就去了……”
王正国的夫人朱佩芳说:“上海急症外科医院,打的是沈克非教授的旗,盛志勇教授具体操办,很是红火了一阵子!那里人才济济,大家都争着去。”
黄文华教授说当时的几个军民大学、野战医院和地方的一些医院都派人来进修。现在二医大西南民院的几位骨科教授都是那时去的。
……
可以想见,急症外科医院对于年轻的外科闵生们是多么向往,走进来的心情俨如步入神圣的殿堂。
每天都有急诊患者被抬进来,每天也都有被治愈的患者迈动自己的双脚走出去。
时而也有人抱着匾或锦旗前来答谢,那情形犹如朝觐者一样虔诚。
治好了的是病人,医术得到提高的是医生。一举两得。给千家万户带来了福音,社会也就增添了更多的祥和。
经过这座“熔炉”的炼造,实验外科系的人员大都被培养成为既有临床经验和理论知识,又能做实验研究工作的人才,为以后建立第三军医大学的野战外科研究所和烧伤研究所,以及部队各大医院外科,培养和储备了一批领衔“主刀”。
诚然,这里更是一个授业、传道、解惑的讲堂--
盛志勇语重心长地对他的学生们讲,直到今天他还是这么讲:要学好外科,做一名出类拔萃的外科医生,需要两方面的基础:一方面要有很好的局部解剖学的功底;另一方面就是一个好的外科医生必须首先是一个好的内科医生,一个会开刀的人不见得是一个好的外科医生。
盛志勇经常向他的学生讲他的老师沈克非:沈教授做手术时常提醒助手,将要切开的下层组织有什么神经血管,其走向如何,应加以保护。沈教授为何对解剖这样熟悉?其秘诀是,他在做手术前都要看一遍有关解剖学的内容,手术后还要再看一遍,并亲自写手术记录,从不叫别人代写。经验丰富的沈教授还这样认真地对待工作、对待患者,实为我们效法的楷模。
盛志勇讲,沈教授缝合皮肤时,令助手以小钩两端牵引,再用直针并排贯穿创口,认为满意后,再拔针逐一结扎。沈教授风趣地问助手,这是何氏缝皮法?助手们都茫然不知。沈教授说这是“沈氏缝皮法”!沈教授缝合皮肤的方法都如此推敲,这种一丝不苟、认真负责与钻研的精神是多么难能可贵,多么值得我们效法和尊崇!
盛志勇讲,沈教授再忙也坚持査房,有一次查房时他曾风趣地问当班的医生们:你们如果患了阑尾炎,是愿意找“大”大夫做手术呢,还是愿意找“小”大大做手术?“大”大夫手术快,一刀就直达腹膜,不到10分钟即完成手术;而“小”大夫做手术是一层一层地切开,手术时间长。医生们的回答都是愿找“小”大夫做手术。这是沈教授对青年人的教导、信任与希望,同时是对做手术图快又马虎、粗糙的作风的指责。大家都盼望沈教授来查房,何又提心吊胆怕答不出教授的提问,所以都细心地准备。可是,沈教授总是出人意料地提出问题,并且一问到底,从住院医师问到主治医师,一直问到谁都答不上来,这时他会给你作精辟而独到的讲解,每次都让你获得绝非从书本上能学到的知识。
……
让共和国和中华医学界感到骄傲与自豪的是,1956年由沈克非主编也是惟一的由中国人自己编写的中国第一部大型高级参考书《外科学》出版了。该书出版后,在短短6年中重印6次,供不应求。鉴于第一版出版后在外科学方面又有不少新的发展,于1964年又编写了第二版,篇幅增加至1700余页,150余万字,绝大多数章节几乎达到彻底重新编写的程度,并且增加了不少新的章节,如战伤外科等。
而盛志勇不仅是沈克非麾下最得力和最出色的干将,也是这部巨着的主力编者。
4.事情正在起变化
盛志勇感到不解的事情发生了。
“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一个通知,比我立即国军事医学科学院参加会议和学习。我感到挺纳闷,我在急症外科医院干得好好的,怎么叫回去参加什么会议,学什么习呢?那会议、那学习再重要,能有这救死扶伤、治病救人要?可又一想,会不会又发生了什么战事?那正好,只要一声令下,我们立马就能组成一支快速反应医疗队奔赴战场。”
可是,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并没有什么战事发生,而是叫他回去参加反右斗争学习班。
什么是反右,他搞不懂,但只好服从。他从急症外科医院间到了军事医学科学院。而此时全院的工作已经停止,全体人员都投入到以反右斗争为中心的工作中去了。
这是1957年夏天。
人们在沐浴五月灿烂的阳光时,着实感受到反右斗争芒刺的灼热和冷酷。
让我们重温一下这场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