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歌颂真挚的爱情,有一定的反封建礼教的意义。这一类的故事在《聊斋志异》中最多,人物描写得也最细致生动,如《聂小倩》、《香玉》、《小谢》等。《聂小倩》的故事是说:刚强正直的宁采臣,夜晚借宿在金华城北的一座庙里,晚上有一个漂亮的女鬼来招惹他,宁采臣不为所动;女鬼又拿出一锭金子给宁采臣,宁采臣也不要,女鬼只好走了。第二天,有一个书生也住在了庙里,待至第三天一早,发现书生死了,细细检查,见书生的脚后跟上有一个小洞,他的全身血液就是从那里被吸光的。到了第四天夜间,女鬼又来到了宁采臣的屋里,告诉他昨天那个书生是她杀的,她叫聂小倩,十八岁死了,就埋在庙旁。她是被一个妖物所胁迫,才来干这种杀人勾当的。而迷惑人的手段则一用美色,二用金钱,那些见了上钩的,我便只好杀了他。而你,竟对两者都不动心,所以我非常佩服。明天妖物又将逼着我杀人,而明天又刚好没有别的人可杀,估计着它可能另派夜叉来对你下手。我敬重你,所以特地前来告知。南面屋子里住着一个剑客,他有办法除妖,你明天可以搬到他的屋子里去住。最后聂小倩请求宁采臣回家时,能把她的尸骨也一同带走,以躲开妖物的胁制。宁采臣按着办了,果然逢凶化吉。宁采臣回家后,就把聂小倩的尸骨埋在了自己书房的外面,并向她表明了愿朝夕相伴,以免她再被别的什么东西所侵害。这时聂小倩又现身了,她非常感谢宁采臣的帮助,并向他表白了自己的爱慕之情。最后,他们终于结成了夫妻。
《小谢》的故事是说,书生陶望三,借住在一个官宦家的空房子里。夜间有两个少年女鬼来和他开玩笑,一个叫秋容,一个叫小谢,两个都聪明好学,很快地都成了陶望三的得意的学生。后来陶望三进京赶考,由于有人陷害,被下了狱。这时多亏了秋容为他多方奔走,才把他救了出来。不料秋容又被城隍庙里的判官抢去,逼着她给他做妾。小谢和陶望三为救秋容大闹城隍庙,逼着城隍出面放回了秋容。后来在一个道士的帮助下,秋容和小谢都借尸还魂,做了陶望三的妻子。故事里所表现的真挚情感和他们那种勇于救人的精神,都是很使人感动的。
此外,《聊斋志异》中还有许多富有哲理的生活故事,如《崂山道士》教导人必须刻苦学习,不能投机取巧,急于求成;《画皮》教育人看事物必须看清本质,不能光看表面等。
余论:《聊斋志异》的艺术成就很高,其故事情节的曲折,其人物形象的生动,尤其是语言的文雅优美,在古代短篇文言小说中是首屈一指的。
《浮生六记》——平凡人生的情爱之花
沈复
(1763—?)
黄宏
《浮生六记》是清朝一位不太出名的画家沈复(字三白)的自传体散文集,共包括《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宝西愁》、《浪游记快》四篇文章,另外两篇《中山记历》与《养生记道》,据考证是后人的伪作。
沈复生于清乾隆二十八年(公元1763年),江苏苏州人,一生默默无闻。如果不是光绪年间有一位叫杨苏补的人在冷摊上发现了已经只剩四记的《浮生六记》手稿,并最终将其付印,今天恐怕不会再有人提起沈复这个名字,然而,一册残破不全的《浮生六记》,由于真实地记录了沈复平凡而又艰辛的一生,记录了他生活中一些令人难忘的片段,尤其是以饱含深情的笔墨描写了一位绝顶聪明而又非常不幸的女子——沈复的妻子芸娘,使得这本小书的作者比起历代无数达官显贵文豪巨匠更为幸运。当数不胜数的长篇巨制被历史淹没时,《浮生六记》却永远散发出人生智慧的无穷芬芳。
沈复出生于官宦之家,但他本人从未做过官,只给人当过幕僚,也曾去过广东经商。从《浮生六记》中看,他是一个个性豪爽,不拘小节,热爱自然而且情深意笃的儒雅君子。他的青少年时期生活比较闲适,使他能有条件精通饮酒烹茶、赋诗作画以及养花、盆景、插花、造园等各种优雅的“生活的艺术”。在《闲情记趣》中,沈复对于如何养殖兰花、杜鹃,如何安排插花的瓶数、花数、摆放的位置,如何堆砌假山盆景,甚至如何营造园林庭院,都有非常高明的见解。例如他认为修筑园林的关键并不在于占地面积的大小和所费工时的多少,而在于巧妙的安排,他提出“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办法。“虚中有实”就是说在看似山穷水尽的地方辟出新天地,令人豁然开朗,或者在表面上看似没有出路的厨房楼阁处“一开而可通别院”;“实中有虚”就是说在根本不能通行的地方开一个假门,“映以竹石,如有实无也”,或者可以在墙头加设矮栏杆,让人以为上有月台,“而实虚也”。仅从沈复对园林建造中“虚实”关系的处理也可以看出他的艺术趣味和修养是很高的。
然而,《浮生六记》中给人印象最深的还是沈复的妻子芸娘以及他们夫妻之间甘苦与共的恩爱深情。
芸娘本姓陈,与沈复原是表姐弟。他们俩从十三岁定亲,十八岁成婚,直到芸娘四十一岁时在贫病交加中去世,二十三年的岁月里夫妻相敬相爱,“年愈久而情愈密”。
“家庭之内,或暗室相逢,窄途邂逅,必握手问‘何处去’,私心忒忒,如恐旁人见之者。”
两人夫妻多年,无人处相遇还要握手相问,并且心情紧张而激动,犹如初恋情人,这样情深的夫妻真是世上少有。沈复曾亲手刻制同样的两枚图章,一为朱文,一为白文,刻的是“愿生生世世为夫妻”,专供两人书信来往时使用。他们还请朋友画过月下老人的像,挂在家中不时烧香礼拜,求他让他们来世再结为夫妻。他俩如此恩爱,除了因为沈复是一位通情达理、温存体贴的好丈夫以外,还因为芸娘是一位聪明秀美、才识过人的杰出女性。
芸娘长得十分柔媚动人:“削肩长颈,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然而她绝不仅仅是一位绣花枕头式的美貌佳人。《闺房记乐》和《闲情记趣》中沈复用很多笔墨描写了她的灵秀、善良和才智,处处流露出作者对她的深爱和感佩。
芸娘四岁就失去了父亲,与母亲、弟弟相依为命,年龄稍大就开始学习刺绣女红,一家人的衣食包括弟弟读书的费用全靠她的纤纤十指供给。芸娘从小就会背诵白居易的《琵琶行》,后来又自己认字学诗,结婚以前就能写“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这样的好诗句,婚后更是与才子丈夫饮酒赋诗,十分融洽。芸娘又十分贤惠明理,年轻时生活比较优裕她能与沈复夫唱妇随,当后来生活陷于贫困,整日入不敷出时,她仍然能毫无怨言,以她的聪明灵巧分担丈夫的忧愁劳苦。沈复好与朋友饮酒赋诗,但囊中羞涩,芸娘从不抱怨,而是“拔钗沽酒,不动声色”,并且非常艺术地做一些别致而又不费钱的菜肴,使丈夫和朋友尽情欢聚。芸娘爱唐诗,爱书画,珍珠首饰可以送给别人,破书残画却一本本粘贴汇编成册,保存起来。芸娘爱游历,身为女子在那个时候受到无数限制,但她仍然抓住一切机会和丈夫一起游沧浪亭,游太湖,并且发下誓愿来世与丈夫一起遍游天下名胜。她的生活理想也和当时一般的女子不同。她想的是与丈夫住在农村,买几亩菜地,教仆人种瓜种菜,夫画妻绣作为买酒写诗的资本,“布衣菜饭可乐终身”,难怪沈复要将她引为“闺中知己”了。沈复本是一个精通各种“生活的艺术”的文士,芸娘却能以自己过人的聪明才智替他出谋划策。例如沈复善插花,对于插花的用材、器皿、造型有很多心得,芸娘却教他学国画中的“草虫”一法,将昆虫制成标本绑扎在花间叶上,栩栩如生。沈复想堆假山盆景,芸娘给他出主意用石料磨成石粉掺入油灰来减轻拼接的痕迹。沈复想与朋友去城外油菜田赏花饮酒,但菜地周围没有酒店,不能对花热饮,芸娘想出好办法:雇一个馄饨担子将炉具锅碗等都挑到田边,炒菜烫酒,烹茶熬粥,使丈夫和朋友开怀一聚,尽兴而归。最令人叫绝的是她的“活花屏”技艺。她教人用木头做成底架,四角插上竹编屏风,底部放入用砂盆种植的藤本花草,使其攀附屏上,既阴凉透风,又可随意移动,还能随时更换各种植物,真是独具特色的发明创造。这样的发明还有很多,例如用臭豆腐乳和乳虾瓜制成“双鲜酱”,夏季傍晚用小纱袋装少许茶叶放入荷花花蕊中,天明取出用泉水泡饮等。芸娘非常善于在日常生活的细微之处体会出美,创造出美,令人回味无穷。她的灵慧仿佛一粒明珠,在贫困灰暗的背景上更显出动人的光彩。
然而,不幸的是“红颜薄命”,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在封建礼教的严威下,芸娘和沈复注定不能幸福终生。《坎坷记仇》记录了沈复夫妻因为重情重义,反而不能见容于父母,终于遭到遣逐,被迫流亡他乡,寄人篱下,最后出现“恩爱夫妻不到头”的惨剧。芸娘因为太聪明多情,在人情世故上反而天真无知,招致公婆的厌恶,被公公严令斥逐。沈复不忍与重病在身的妻子分离,两人只得将十四岁的女儿送给他人做童养媳,将十二岁的儿子托人引荐去做学徒,夫妻双双离开苏州寄居无锡乡下友人家,沈复又找不到幕馆做事,只得靠借贷度日,受尽风霜凌辱,芸娘终于病逝于颠沛流离之中,死后不久,她的未成年的儿子也夭折了。这样一位多情美丽,热爱生活,深谙人生意趣的女子,却最终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结局,让人在几百年后的今天仍然为她痛惜不已。
《浪游记快》中沈复写了一生中所见所历的一些名胜佳景。沈复热爱自然山水,无论是少年时期“不知柴米油盐贵”时的闲游,还是中年以后坎坷愁途中偶尔的“偷得浮生半日闲”式的散心,都在他的笔下得到真实的记录。他对各地风光的评价也绝不是人云亦云,而是以真率自然为美。例如他评价故乡苏州的虎丘,认为只有后山“千顷云”和“剑池”两处还不太做作,较少人为痕迹,其他的地方“皆半藉人工,且为脂粉所污,已失山林本相”。又如评苏州名园“狮子林”,“以大势观之,竟同乱堆煤渣,积以苔藓,穿以蚁穴,全无山林气势”。这些评价都非常独到。芸娘辞世以后,作者所到之处总发出“玉碎香埋,知己难再”的感慨,更使人怀念那位平凡而又卓越的女子。《浮生六记》中各记自有侧重,繁简有致,文字也十分生动感人。如《闺房记乐》写夫妻久别重逢:
“及抵家,吾母处问安毕,入房,芸起相迎,握手未通片语,而两人魂魄恍然化烟成雾,觉耳中怦然一响,不知更有此身矣。”
几句话写尽了小夫妻新婚久别再见面时如痴如醉的情状。又如《闲情记趣》中写孩童时的游戏:
“于土墙凹凸处花台小草丛杂处,常蹲其身,使与台齐,定神细观,以丛草为林,以虫蚁为兽,以土砾凸者为丘,凹者为壑,神游其中,怡然自得。一日,见二虫斗草间,观之,兴正浓,忽有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盖一癞蛤蟆也,舌一吐而二虫尽为所吞。余年幼方出神,不觉讶然惊恐,神定,捉蛤蟆,鞭数十,驱之别院。”
这活泼而又真情流露的文笔也是《浮生六记》这本小书问世几百年后还能打动读者的原因之一。
余论:《浮生六记》虽然不是什么文学名著,但它浸透了那个时代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人生旅途中的酸甜苦辣,记录了他对美的感受、对情的执著、对人生的爱意,它们所散发出的情感和人生智慧的芬芳将永远新鲜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