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微博上一直在说一个在圈子里很有名,被媒体称为“中国帆船第一人”郭川。美国东部标准时间10月25日凌晨3点左右,他驾驶自己的三角帆船在夏威夷海域失联,美国人找到了他的船却没找到他。据说是可能是意外落水。现在各方还在搜救,好几天了,大概是凶多吉少。这让我想起村子里三个葬身大海的人。
家在豫东平原,往东一直走,过AH过JS才能看着海。村里人世代务农,现在也是。但,光靠种地是养不活一家人的。种地无非是吃粮方便,图个心安。
没孩子的要挣钱娶媳妇,有孩子的要挣钱养家。种地不挣钱,就只好去打工。村里家家的男人都出去打工,只有几个村干部和游手好闲的人待在村里不出去。从我记事的90年代起,一直如此。
这边多是男人出去打工,女人在家看孩子,农忙的时候男人还要回来收庄稼。六月一号前后收小麦,十月一号前后收玉米。现在,两人都出去的情况比以前多了。但还算不上大部分。
早期出去打工,多是去工地,当小工。那时候对农民工的管制很严,对农民工权益的保护却成反比。所以,一般都是自己村里几个关系好的一起去一个地方,或者跟邻村有门路的一起出去。
那时候,出去还要专门找别人带。大部分的都是如此。有的人干了二十年还是小工,有的人学会手艺,成了大工。有的是瓦工,有的是木工,这两样多点,钢筋工少。那时候,村里只有几个人是干装修的,简单说就是刮大白。当然,刷涂料,喷漆,做造型,都会。
现在,我的同龄人,第二代农民工的选择跟第一代有些不同。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干了装修。瓦工一个没有,木工倒是有几个。刮大白和木工是最挣钱的,不管是天工,还是包活干。如果是刮外墙,能开到三百,一天。如果包活干,手快点,累点,木工和外墙都能挣四五百,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多见,而且活也不经常。这些年,男孩也有进厂的,不多,就那么几个。
女孩大多会选择进厂,倒是没听说像有些地方的女孩出去一般都是***可能一是保守,害羞,礼义廉耻还是知道的,二是,压力不大,家里也不需要一个女孩去供养弟弟上学什么的,她们出去挣够自己花的,再拿回家一些,家里人就很满意了。还有应该就是,这边的女孩一没有天生丽质,二不会打扮,不爱打扮,拜金跟不用说了。
这些人多是八五后和九零后。太早的没赶上,太晚的舍不得。还有一部分人,选择了下海。我们这的下海是指到渔船上打工。这些年也就十来个人,增加了一些,但变化不大!
我的同龄人也有两个下海的,下海的人要么去SD要么去ZJ下海一般只能干六到七个月的活。但挣得钱能顶其他人十个月。他们多是到港口现找渔船,有的时候是在家等渔船通知,说几号几号开船,赶紧来。赶不上船的情况也时有发生。船越大,跑的越远,待遇越好。这些年,村里先后有三个人葬身大海。
下海成了村里外出打工死亡率最高的行当,也是死亡人数最多的行当。其它的虽也免不了磕磕碰碰,但,好在没有什么大事,没有人客死他乡。下海也是唯一一个死过人的行当。
第一个人,那年他二十二岁,儿子刚几个月大。那是1997年,我刚上小学,他家跟我们家隔了一个胡同,在我们家南边。现在,那个院子,还是他当年结婚时盖的三间瓦房,已经破败不堪。他家的东边是楼房,西边也是楼房,南边是一对老头老太太的瓦房,北边也是三间瓦房,一样的破败,一样的阴森,荒芜。瓦房的男主人十年前死于肺结核。
不过在村里人看来,他比这位患肺结核的邻居要幸运一些。他的孩子是个儿子,媳妇改嫁,儿子留在了村里,而且他死的很快,听说是被吸进了螺旋桨。而他多年的病痛折磨,天天一副随时一口气上不来都会死的样子。他的是个闺女。媳妇改嫁,把女儿也带走了。这第一个人,叫宏志,“德”字辈,和我同辈,他是家中长子。我和他的四弟是同班同学。
第二个人,我想先说第三个。就在上个月,一样是掉到海里,一样是找不着遗体。今年,他四十岁,和宏志一般大。他有四个孩子,三个闺女,老大十八,老二十五,老三七岁,他一直想要个儿子。上天眷顾他,老四是个男孩,今年刚两岁。一只眼有明显的斜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矫正。
暑假,我回家了几天,还天天见着她们娘几个。他媳妇总是领着他儿子来找我侄子玩。他媳妇爱笑,说话的嗓门很大,他也爱笑,不笑不说话。他跟我哥家隔了一条胡同,在北边。他家的东边是楼房,西边是楼房,南边是楼房,北边是平房,那家人在郑州住,平时不在家。
他虽然比我和我哥大了十几岁,但和我哥特别能玩到一起。整天也像个二十多岁的人一样。寒假的时候,还总见他。我舅爷三周年忌日,他也随份子去了,在三轮车上我们还开玩笑。他叫宝丰,“金”字辈,兄弟中排行老二,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姐。其中一个姐,在十多年前就走了。白发人两送黑发人。
第三个人,前年,他二十四岁。一样是掉到海里,一样是找不着遗体。我俩算是同龄人,小学的时候他比我高两级。他就在我们家后边住。他和我哥关系挺好,他们还是初中同学。我哥初中毕业,他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我跟他一起,下河摸过鱼,下地偷过瓜。
我还在他家的三轮车斗里赌过书纸。就是把书纸撕成一张一张的,然后对折一下,摞起来拿在手里。一般都是玩拖拉机,每人三张牌,要先垫一张纸的底,算是赌注。三个A最大,然后是连子,然后是清一色,然后是对子,然后是单牌。你要觉得自己牌大就就轮番加赌注,觉得太小,就直接飞。
垫的底对方全收。最少两个人,最多能十几个人一起玩。我记得他还说了一句,“今年这蚊子怎么这么大”!那年雨水多,蚊子咬人特别疼。
他初中没上完,跟着村里的一个亲戚出去打工去了。他们的母亲好像是表姐妹,都嫁到了我们村。工地上,老板拖着工资不给,他就跟着这个亲戚,把老板打了,说是还拿走工地上的什么东西来抵工资。
后来,警察来伸张正义,维护法制,他亲戚跑了,毕竟是年龄大点,有点心眼。他傻乎乎地被带走了。家里人没少花钱,说是从轻处理了。在监狱里关了好几年。还有一年监外执行,要定期到镇上派出所报到。他的同龄人有的已经结了婚,没结婚的也定了亲。
家里人就想办法给他盖楼房(年轻人结婚的标配),托人给他说媒,二婚的也行。可监狱出来的人,在农村并不那么好找媳妇。再加上他见了女孩就脸红,不会跟女孩说话。见了几个,一个没成。楼房盖好了,他去下海,再也没回来。他叫新康,“礼”字辈,家中排行老二,一个哥,一个妹妹。
一个村子里的三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们的生命都已经结束,葬身大海,这是一个在中部或者西部地区机率极小的一种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赶上了,谁也没办法。前一秒你还在船上好好的,然后就掉下去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