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发达而繁荣的城市才最能体现出人的境遇不同,尽管“生而平等”的人们毫不吝啬恭维这样的城市,把它当做枢纽,心脏,璀璨的明珠,可它却明目张胆的因人制宜,悄无声息就把糊里糊涂的人们给因地制宜地排起了座次。
比如环城公路的编号就是一条强行套在人们脖子上的狗牌,三环以内有钱人比比皆是高级住宅步步为营,地价寸土寸金的让人目眩神迷。五环以外出租房门当户对,小洗浴和洗头房如雨后春笋乌烟瘴气,好人儿打招呼也全是“你好,单身狗。”
不过刘江没有跳入这样的怪圈,也许是因为他足够明目张胆,有底气敢把自己并不能昭然若揭的杂色生意毫不犹豫就搬进了深不可测的繁华商业区,在最是引人注目的豪华办公楼里堂而皇之。又或者是因为他祖传的那股酸气犹未消散,人发达了也不愿意和资本主义同流合污,清流高士般地却把自己的家按在了六环以外。
当然,当初筑巢的本钱也没少下,家在远郊占地颇广也风景宜人,可就是交通不够方便,以至于马玲玲每次上下班都像是在二万五千里长征,更不得已作息时间还要和城里朝九晚五的堵车高峰期错开,平时她要比别人早起或者晚退将近两个小时。
为此,刘江在精神上没少受到老婆的恐吓,马玲玲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十分简单,她从不大张旗鼓的反对却邀请丈夫观看了一部《低俗小说》。而后的刘江自然是对电影中被老婆和男司机的虐恋搞到焦头烂额的黑道大哥有了一番很深刻的将心比心。
于是“心甘情愿”地做起了马玲玲的专车司机,刘江任劳任怨又自作自受。在那一段时间里他甚至比马玲玲还要早起晚睡,这种毫无底线有损男性尊严的行为,直到马玲玲撒完气高抬了贵手之后一共经历了整整三个月,为什么是整?因为刘江记忆犹新,一天不多也一天不少,他忘不掉。。
此时,在刘江闲云野鹤般的家中,女主人带着一丝疲惫的神色重新回到了李定离开的厅堂里。
这位女强人熟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又能在腥风血雨的黑道浮萍中独善其身,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在一个襁褓婴儿身上讨到半点的便宜。
怨不得旁人,习惯了斗兽棋中食物链最顶端的大象角色,马玲玲早有这个心理准备,她迟早会遇到命运中的那个小老鼠。
算是还了一笔上辈子欠下来的债,遇到克星的马玲玲很无奈的把自己深深埋进了沙发里。
可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了,历来雷厉风行的马玲玲心里划拉着小算盘,没到能打能骂的时候,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就招惹不得,心里有再多的烦躁也不能惊扰了人家,这笔账只能搁置争议秋后再算,不然恐怕受累的还是自己。
李定甩手走人,留下厅堂茶几上,他翻弄杂乱的诸多文件还是一片狼藉。
不是知心的人就别多贴己的事,这点规矩家里请的佣人还是有的,所以没有马玲玲的点头应允,哪个不长眼没长心的也不敢来收拾这副残局。
到底还是需要经验丰富的老人来亲力亲为,吴姨的手脚还算利落,最重要是她忙个不停的同时还能够做得到悄无声息。
“未满月的娃儿就给人家灌奶粉,摊上你这当妈的哟,还怨恨小少爷不沾你的奶水罔顾你的恩泽,那孩子一时能习惯得了吗?”
吴姨见沙发上的马玲玲一副咬牙切齿的不忿模样,便忍不住说了一句公道话,叨叨起了自己毫无教子之方的大小姐。
侧耳倾听了很久,发现吴姨轻柔的动作就丁点没有影响屋里敏感还半点不将就的儿子,马玲玲这才大方起来。
“好坏不分,抱上奶瓶子就不撒手,跟他爹才是一个拧德行,那奶粉味就那么受用?喂了母乳,吐不说还咬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
因为心有余悸所以马玲玲嘴上不饶人可动作还是十分小心的蹑手蹑脚,她起身接过吴姨整理好的一打打文件,按部就班分门别类地把它们放归原处。
至于文件上那些很难假于他人之手的内容,马玲玲并不担心,吴姨识字不多且极守规矩。只不过对于自家的保险柜,马玲玲还是更加愿意多加一份小心,不是因为谨小慎微,而是更多的时候,有一些事让吴姨知道那就是害了她,这其中就包括了自家的保险柜密码。
反观吴姨就没有那么多功利心了,她笑眯眯的听着马玲玲的怨声载道,然后即是护犊子又是打趣的说了一句:“好男人都是这样从一而终。”
一肚子的委屈没地方倒,还被自己的半个母亲打趣,马玲玲一张嘴都能冒出来酸味了:“吴妈妈你太偏心,总是向着他们刘家人。刘家这一大一小也忒难伺候了,您说,天底下那个母亲放得下自己的孩子?我为了谁?狠下心来让孩子整天吃奶粉还不是为了腾出手来,早点回去照顾他老刘家的这份家业?”
“你这孩子啊,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小。咱们女人的巴掌才有多大,可不能什么事都攥进一只手里,那是自找苦吃。凡事总是要挑些最紧要的东西,才好抓住不撒手不是?。”
一边唠叨一边忙活手里的活计,咋是发觉了马玲玲的突然默不作声,一直埋头自顾的吴姨才抬头看见了马玲玲此时的难看脸色。
她疑惑的问道:“是少了什么东西?还是小定一时错手。。要不吴姨在帮你找找?”
缓过神来,马玲玲心中惊疑未定,她察觉出了文件里少了李定拿走的那一份,这没什么,东西自己拿出来本来就是要让李定筛选,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李定会选择了逃跑。
没理由的,美人关英雄冢,李定爱江山不爱美人也好,爱美人不爱江山也罢,这都是人之常情。何况马玲玲甚至已经帮他指出了一条两全其美的康庄大道,他为什么还要钻窄?
最不可能的就是他傲娇的不接受任何人的帮助,那他在忌惮什么?难道是没有自己掌舵,公司内部出现了什么状况?或者说,慕容家的丫头遇袭,这件再清楚不过的事件背后还有什么重大的牵连是自己没有察觉到的?
马玲玲的脑子里一团雾水,她不是李定,她精明却还做不到单凭自己猜测就可以运筹帷幄。
但这并不妨碍作为一个聪明人,马玲玲懂得根据状况决定自己的行为。
她安抚吴姨:“没少什么东西,就是有点东西忘在公司里了,我打个电话让秘书送过来。”
马玲玲无所谓的表情极具欺骗性,吴姨丝毫没有察觉出她的异样,甚至还亲自把电话递到了她的手中。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听筒里响起的忙音让马玲玲又是一阵烦躁,最近她总是这样,手头没事可就是心里不踏实。
老公说自己是一有闲余就瑕心,可马玲玲本人却并不这么认为,虽说公司的转型已经基本完成,不过有一句老话不是那么说的吗?叫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公司的黑色背景也是大同小异,法制伦常是天,悬剑于顶,人情世故是地,人言可畏也最是叵测是人心。
要在这夹缝中求生存,可不就是要战战兢兢。。
“吴姨,电话打不通,我看我还是自己跑一趟吧。”
马玲玲风风火火的换好衣服就要往外走,因为距离公司的路程极远,所以她心急嘴里还不忘旧事重提地数落刘江:“没事非要冒充什么世外高人,住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话重了,”吴姨顺理成章的行使她作为一个老辈人的权利:“你总是反感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古板女训,生硬教条,但实际上那是话糙理不糙。”
“你想想,要是姑爷事事顺你的心,什么都按照你的性子来,那还是你喜欢的男人吗?”
“我看这宅子就不错,空气好环境好,看得见花红绿草听的见蛙叫虫鸣,不比那城里的人声嘈杂污染尾气强出百倍?你再看看城里那些小娃儿们,现在是吃的好喝的好,但为啥越来越容易招病多灾了?咱家小少爷可不去受那洋罪。”
“对对对,您说的全对。”
马玲玲随口应付一句,便出了门来。老人家的心思还在无病无灾便是福的简单层次上,但有一些话可能是马玲玲一辈子也不愿跟她说清道明的。
平平安安便是福,这么简单的道理马玲玲怎么会不知道,可谁又知道当初刘江愿意把家按在这里,除了老人家看重的那些理由之外,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因素:是因为这荒郊野地的周围没有更高的建筑,那也就意味着周围没有制高点能够远距离威胁到他的家人。
而她马玲玲为什么不喜欢这里?交通不方便?怎么可能。。
她打心眼里不介意和自己的丈夫住在一个远离世间嘈杂繁琐的世外桃源,她真正的介意是刘江不愿意把家按的更远,按在一个远离是非,远离他那个危险职业的地方。
老大的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看上去威风凛凛大权在握,可不提枪打出头鸟的小道理,单是那句人心所向的若为自由故,便是刘江万万也做不到的。
公司不能出事,李定不能出事,这个家更不能出事,因为所有的事情最后都会落在自己的丈夫头上。
马玲玲惶惶不安的走出家门,先一步得到消息,司机早已经把车停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老王去公司,路上要快!”马玲玲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招呼为她打开车门的年长司机,过程中她一直在拨打着那个依旧没能接通的电话号码。
司机老王自然是尽职尽责,关好车门后脚底抹油似的返回驾驶座,自家的这位夫人最是明白他的忌讳,安全第一,所以往日里马玲玲的事情再急也从没有催促过他。
一个稳字是老王开好车的秘诀,而在这个稳字的前提下又能做到可快可慢,则才是老王作为一个好司机的立身根本。
自己手下的人有怎样的本事,马玲玲自然十分清楚。可这一次老王的表现却实在是有失水准!
他发动汽车后并没有着急上路,而是一脸疑惑的从上衣兜里掏出了一部正在嗡嗡作响的手机。
“谁来的?”马玲玲对着老王问道。
这不是一个涉及到个人隐私的问题,据她所知,上衣口袋里的手机从老王开始为自己工作的第一天起就从来没有在她的面前闹出过任何的动静,因为那是公司专门配给老王的工作电话,至于号码则只有她马玲玲这个专车老板才清楚。
自始至终手机的联系人里就只有马玲玲一个人的名字,所以老王看着来电显示上的陌生号码也是有些不知所措,他也好奇来电的是什么人,却十分干脆地把手机递给了马玲玲。
“。。”接过手机,马玲玲看了一眼号码,沉默了一刻才按下了接通键。那个号码她太认识了,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丈夫刘江。
“谁?”是马玲玲对着手机开口的第一句话,问题有些明知故问,也恰恰说明了此刻她在面对未知局面时的忐忑。
“嫂子,我是李定,一直打你的电话打不通就只好打到老王这了。”
话筒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可马玲玲的回答却是一阵沉默.
老王识趣的灭火下车走出了很远,车内的通话仍在继续,直到马玲玲朝他招手,他才重新回到驾驶座上。
从后视镜上看去,马玲玲的脸上仍是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于是老王谨慎的问道:“出发吗?夫人”
马玲玲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愣了一下才把手机还给老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说道:“不去了,咱不去凑那个热闹,我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