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
我和夏安、苏珊曾经讨论过男人在床上最怕听到哪句话。
苏珊说应该是“刚才有五分钟吗”,夏安说应该是“我怀孕了”,我说应该是“不好意思,我是变性人”——唐文心拒绝参与这个话题。
然而,我们所说的那几个答案好像都不对。
一个冬日的午后,我约了夏安他们去吃下午茶。我走进那座酒店大厅时已经迟到了十几分钟,夏安正坐在休息区的长沙发上翻着一本杂志,方路扬则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我走过去同他们说了声抱歉。
夏安起身说:“没事,我们也没等多久。文心和苏珊不来吗?”
“文心今天下午要去上政治辅导课,苏珊在忙一个案子走不开。”我们一边聊着一边去了旁边的西餐厅。
不一会儿,杨康也来了,脸上隐约有几分愠色。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杨康对夏安和方路扬笑笑,拉了下椅子在我身边坐下。
“没等多久。”方路扬笑说,“路上有些堵吧?”
“不怎么堵,本来我们能早一点过来的,可是这个女人半路上突然下车,说要自己打车过来。”杨康回头看着我说。
夏安诧异道:“怎么了这是?”
“分手了。”我不动声色地说。
“哈?”方路扬被柠檬水呛了一下。
“神经病。”杨康白了我一眼。
我没理他,只继续对夏安和方路扬说:“很显然,这个人只是想跟我玩玩而已。昨天晚上我随口说了一句‘我们结婚吧’,他就害怕了。”
夏安和方路扬疑惑地看向杨康。
杨康放下手里的玻璃杯说:“谁害怕了啊?”
“你他妈都萎了好吧!”
“谁会在做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求婚啊,你就不能喊一点正常的东西吗?”杨康恼说。
我抬脚便朝他踹了过去。
方路扬尴尬地说:“呃……你们知道我们还在这里对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瞧了他一眼就不做声了。杨康也转而同他们聊起了其他的话题。
不一会儿,一个系着酒红色围裙的服务生向我们走了过来。杨康和夏安他们很快点好了餐,我却一页页地翻着餐谱犹豫不决。
杨康在旁边催促说:“反正你只喜欢乳酪蛋糕和红茶,到最后也一定会点这两样,有什么必要一遍遍地翻餐谱啊?”
我皱了下眉头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喜欢乳酪蛋糕和红茶啊?我就不能喜欢……。”我低头看了眼手上的餐谱,“巧克力松饼和水果茶吗?”
“随你便。”他没好气地说。
松饼和水果茶果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那杯茶实在太甜,松饼又干的要命,我只好一次次地让服务生过来帮我加柠檬水。夏安问我要不要重新点一份茶点,我赌气说不用。杨康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把自己的红茶推给了我。我没搭理他。他于是也没再跟我说什么,只侧过身去和夏安、方路扬继续刚才的话题。
下午茶最终在一种尴尬的气氛中结束。杨康起身买单,微笑着同夏安、方路扬道别。相较于我在朋友面前那些不恰当的沉默,他始终没有失之于礼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他既没有责问我的失礼,也没有再跟我说起昨晚的事,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一旁一言不发地开着车,偶尔开口问一两句晚餐和周末计划。此后的一周里,他也一直如此。我明白他并非刻意冷落我,他只是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将整件事抛之脑后——就像我在遇见那些不想去面对的问题时一样。
我同样不想再谈起那件事,因为我不希望自己在他面前表现的像一个急不可待地想要嫁入豪门的女人——目前我并没有结婚的打算,更加没有想过要嫁入豪门。因而我一直没有想明白,那天晚上我究竟为什么会突然说出那句话。
方路扬说我大概只是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可以安定下来了。他说,你看你之前说过的那些30岁之前要达成的人生目标不是都已经实现了吗。我想了一下,似乎的确是这样:我终于拥有了一座自己的公寓,也有了一份还算不错的事业,我的财务状况终于好转,再也不用把工资的大部分用来还信用卡的账单,或者担心买了鞋子之后需要吃一个月的泡面。最重要的,我终于同那个让我思恋了三年的男人在一起了。我平生第一次觉得好像可以抓住自己的人生了,我的眼前也终于出现了一个可以看得见的未来。于是,我便认为自己兴许不必再害怕那些琐碎生活的牵绊了。
可是,在我像这样想当然地计划着自己接下来的人生时,我却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我觉得自己可以安定下来了,杨康却未必。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谈论电影、文学、足球、旅行、朋友的轶事或者其他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除此之外,我们约会、旅行、做爱、听音乐会、去格调高雅的餐厅吃下午茶、看一部老电影打发一个无聊的夜晚。可是我们却从没有谈过婚姻、家庭、或者彼此对未来的期许和打算。
我又想起了一件事。
杨康对我来说算是一个接近完美的恋人:他高大,俊朗,有涵养,有情调,也有幽默感;他在经济上的富足可以满足我对浪漫的所有想象;他在大部分事情上都同我默契十足;他对我贴心又细心,他记得我的生日、血型、鞋码、爱吃的甜点、喜欢的电影、过敏史,甚至生理周期;他会在我睡着时抱我上楼,半夜起来帮我倒水,带我去吃烛光晚餐,并且绅士地帮我拉椅子。可是,唯独有一件事他从来都没有做过——这三年来,他一次都没有跟我说过“我爱你”,不管我温柔还是甜腻地对他表白时他都没有认真地回应过我。于是,我开始怀疑他究竟爱不爱我。我愈是这样怀疑,心里便愈加的烦躁,对他也越发的冷淡起来。想来他面上虽然若无其事,心中其实早有些不耐烦了吧。
我正这样想着,芝士突然从对面的沙发跳到了我的膝上,我抚了一下它的后背,将它抱在了怀里。唐文心前几天把这小家伙暂时托付给了夏安和方路扬,因她每天都要去图书馆自习,根本没有时间照料它。
“这家伙,怎么跟谁都那么亲近啊。下个月我来接它,它不会不想跟我走了吧。”唐文心坐过来摸了摸芝士的脑袋说,“上周遇见陆俊,他还问起芝士来了呢。”
“你不会还在跟他见面吧?”夏安问说。
“怎么会,我早就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删掉了。我们就是偶然遇见了而已。”唐文心笑了笑,“气氛尴尬的要死,聊来聊去都是芝士的话题。他还说有空想来看一下芝士呢。”
“你们这些养宠物的,养到最后真跟养孩子似的了。”方路扬笑说。
他们在谈论这个话题时,我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我还在想着刚才的那件事。
“你们的爱人第一次跟你们说‘我爱你’是在交往到第几个月的时候?”我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这问题实在突兀,他们三个一时有些懵。
“你干嘛没头没脑地问这个啊?”唐文心不解地看着我,“再说我们几个现在哪有爱人啊。”
我没回答,继续问说:“如果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他一定会把那句话说出来吧?如果没说,就是不爱吧?”
他们脸上愈加的困惑。
“杨康从没对我说过那句话。我跟他交往三个多月了,他一次都没跟我说过。”我有些泄气地说。
唐文心愣了下,忙说:“他怎么可能不爱你呢?他对你多好啊。”
夏安也点头说:“就是啊,如果他不爱你的话,怎么可能为你花那么多的时间和心思呢?以前颜良和蒲思文连陪我聊天都觉得麻烦,更不用说逛街和吃下午茶了。”
我刚要开口说什么,沙发背后便传来一句:“就算肯花时间和心思,也未必就是爱啊,以前那美国人还每天给我妈送心形卡片和玫瑰花呢。”
我和夏安他们不约而同地朝那边看去,只见苏格正悠哉地倚坐在沙发背后翻着一本厚厚的小说。
“我怎么忘了这小鬼还在这里。”方路扬一拍额头说。我这才想起,苏珊因为这个周末要出差,便也临时把这个问题少女送来了这里。
“所以,还是不要期待太多比较好,别到最后也跟我妈似的自做多情了。”那家伙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小屁孩装什么深沉?好好看你的书吧!”夏安恼说。
“大人说话小孩少插嘴!”方路扬也说。
苏格轻哼了一声,眼睛依旧没有离开手中的小说。我站起身来,随手抓起一只抱枕朝沙发后面扔了过去。她躲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捂着脑袋回过头来瞪我。
“啊,你在那里啊,不好意思没看见。”我对她笑了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