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细的鼻息,微张的嘴唇,眼睑之下的淡淡阴影,英朗的如同雕塑一般的面部轮廓。早上在那家医院醒来时,我花了好大一会儿才终于从眼前的景象中反应了过来,下一秒便抓着被子蹭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睡在我旁边的那个家伙闻声也迷茫地睁开眼睛,含糊不清地跟我说了句“早上好”就打着呵欠下床找鞋子去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我有点崩溃地冲他吼道。
“昨天你脸色惨白的跟张纸似的,我总不能把你一个人扔这儿吧。”他一脸理所当然地说。
“不是……我是问你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喂,我守了你一夜哎,你总不能让我睡地板吧?”他斜了我一眼说,“再说,昨天晚上你吐了自己一身,还顺便吐了我一身,难道你还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不成?”
我一时语塞,只好把被子放下,想起昨晚他送我来这里的情形,心里突然有些感激。
他穿好了鞋子,走到窗前,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
我抬眼瞧见他身上那件土气的花衬衫,便又问说:“你身上穿的那是什么啊?”
“哦,昨晚去便利店买水的时候顺便买的,衬衫上一堆呕吐物,没法穿了。我帮你也带了一件。”他说着就走到床头的木桌前,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一件同样款式的花衬衫扔了过来。
“这么土……。”我嫌弃地看了一眼。
“那你还是穿那件粘着呕吐物的好了。”他说着就要上前把衬衫拿回去。
我忙抓起衬衫往身后一藏。他笑了笑就出去帮我叫医生了,我于是也脱掉身上的病号服将那件花衬衫换上了。
不一会儿医生就过来了,询问了我几个问题,又帮我开了几片脱敏的药物便带我们去办出院手续了。
走出医院的大厅,一片明净如瓷的天空映入眼中。清晨的阳光穿过医院中庭那两株参天的芙蓉树照下来,树底一阵斑驳的光影。
杨康在我前面走了几步,忽然把手遮在眼睛上转过身来。
我疑惑地看着他。
“顾小曼,这么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上过床了吧?”他似笑非笑地说。
我拎起手中的袋子朝他抡了过去。
他带我去了一家食物清淡的茶餐厅吃早餐。推开门来,一阵淡淡的百合香。
我们在一座临窗的餐台前并排坐下。他点了一份茶点,又帮我点了粥和青菜。在等待餐点端上来的空隙里,他跟我聊起了昨晚的事。
“昨天晚上黄烨他们也来过了,因为今天还有工作,我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是吗?”
“蘑菇汤是黄烨点的,昨天他一直挺自责的。”
“哦,没什么,反正他也不是故意的。”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他笑说,“真没想到你这种吃了一堆蛇虫鼠蚁都没事的人,竟然被几个蘑菇给打败了。”
“食物过敏能有什么办法啊?”
“这种事应该早点跟我说啊,你看昨天多危险啊。”
我心想我们的关系应该还没到那么亲密的程度吧,不过我并没有这样说出来。
服务生很快就过来送餐了。杨康帮我把粥从托盘上端下来,我说了声谢谢便用汤匙舀着吃了起来。
“像是药物过敏啊血型啊这类的事也跟朋友或熟人说一下比较好,遇到紧急情况的话这些信息会很有用的。”他一边说着便把餐巾纸递给了我。
“哦。”我随口应说,“不过那些事就算说了别人也未必能记住吧。”比如,也有人直到分手了都不知道自己女朋友的生日和血型。
“你是B型血吧?”他一边吃着茶点一边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惊讶。
“那天看到你的入职体检表,稍微留意了一下。”
“哦。”我心里莫名地有点感动。
后来我们又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潦草地吃了几口粥,便把手里的汤匙放下了。食物中毒之后果然没什么胃口。
他询问似地看了我一眼。我说我吃不下了。
他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一语不发把地粥端到自己面前,用我刚刚放下的那个汤匙吃了起来。
我一时错愕。
他见我在看他,便也偏过头来。他眼睛里映照出这个城市影影绰绰流光溢彩的风华。
我没来由的有点心慌,便忙回过了头去。
阳光洒在窗台上,窗外一树繁花。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
很久之后的一天,我跟夏安说起过这个早晨。我想在我们的人生中大概总会有这样一两个时刻,让我们在很多年后想起来依然感到怦然心动。虽然,我们也未必能说清楚,那让我们念念不忘的,究竟是那个人,还是那些时光。
那天回去酒店之后,我帮杨康洗好了衬衫,又仔细地烘干、熨好,叠成了方方正正的形状。然我却一直不敢把衬衫送去他的房间。我心里感到慌乱、心虚、焦躁不安,我从来都没有过那样的感觉。
于是我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捱到了晚上才决定上楼去找他。想好了要怎样若无其事地跟他交谈,又做了好几分钟的心理准备之后,我才终于忐忑地敲起了那扇门。很久没有人应答。我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反应。我心想他或许不在,便要转身走开。孰料门却在这时打开了。
“是你啊小曼,有什么事吗?”门里的人问道。我顿时怔在了那里。
“小曼,你有什么事吗?”那个叫悠悠的新人女主持又问了一遍。
我终于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把衬衫塞到她手里便匆匆地下楼去了。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就关上了门。
回到房间后,我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脱掉衣服走进浴室。我转了一下那只透明的旋钮,花洒里的冷水潺潺地流过我的后背。我突然发现那些困扰了我整整一天的焦虑感好像已经完全消失了。连同早上那被风吹绉的一池波痕。
八月末,我在奥运的余热里回到了北京。因为时间仓促,我只给朋友和同学带回了几罐水果硬糖。我自己也留了一罐,有七种口味,五颜六色的,像彩虹一样好看。
回去的第二天恰好是苏珊的生日,我和唐文心约她去工体那边开了个小小的派对。自从五月那次会面之后,她便时不时地来广院找我,上个月还帮唐文心和陆俊打赢了一场状告物业的官司。自此以后,我们便跟她慢慢熟稔起来了。只是我跟苏格的关系依旧不怎么好,她好像还是不喜欢我,我也一向都不擅长应付小孩子。
那天的派对很晚才结束,我回到学校时意外地在北门门口遇见了方路扬。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去。他只沮丧地看了我一眼便又低下了头去。
“你跟佩瑜又吵架了?”我试探着问道。
他沉默了几秒,说:“她说我们还是暂时分开一下比较好。”
“暂时分开?”我吃惊道,“她……是不是要跟你分手啊?”
“她说只是暂时分开。”他不耐烦地纠正道。
我默然不语地看着他。
“我会想办法跟她和好的。”他垂着脑袋低声说了一句就往街口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