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料到当天下午,校长和教务主任两个人就摸到了乐果所在的第一人民医院。你本来以为他们说要来,不过是走过场。他们真的一家一家医院查过来了。更糟糕的是,由于他们不知道乐果患的什么病,在什么科,他们几乎问遍了医院的每个科室,结果一个多嘴的外科室的人把乐果的病情也告诉了他们。乐果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医院。
他们进来时神态很尴尬。在他们面对着你们时,他们简直后悔为什么要来这里了。你让他们坐,他们也没坐。嘱咐了几句要注意身体什么的,很快就走了。
校长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许是因为那个女学生事件所致吧!校长习惯于找原因,分析问题。乐果老师在尊严上受到了损害。可那女生已经得到了处理。那事件过后,她被严厉地送去公读学校。尊严应当得到了恢复了。校长自己也曾在“文革”后期受到了侮辱,一旦拨乱反正,平反昭雪,就恢复了尊严,就得到了新生。
得到尊严,却还沉湎在耻辱中,就说明是该死的沉沦者!校长用老教育工作者的严厉口气批评道。
教务处主任点头。而且还自己也去做那样的事。
人是很容易走向堕落的。校长又说,我有时候甚至想,堕落是人类的底色,一不小心,就爬上来。
该不会她底色就是这吧?教务处主任嘲讽地说。猛地煞住了。两个人互相看着,又慌忙闪开,眼睛踢着对方。彼此很狼狈。好像那不不仅是在说乐果,也是在说自己。教务处主任终于神色轩昂了起来,好像在说,我是老教师,我怎么会是?
是的。校长也挺起胸,手别身后,好像也在说。他常对学生和那些不像教师的教师摆出这种不共戴天的神态。
但是乐果可是好教师呢。绝对的优秀教师。你们的理由,又有什么说服力。如果说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因为你们是一样的,所以你们也一样有堕落的可能。底色?
不要传出去吧。这是彼此的愿望。可是不敢说。谁说了,就说明自己心中有鬼,是在心虚。假如你不心虚,你就应该揭露,而不是包庇。尤其是在经过了前面的敏感之后。
事情于是就传开了。从学校传到了社会。报纸媒体很快知道了,跑来抓题。学校领导有些着慌了,推说这是老师个人生活的事,他们不知晓。可是有人平时就妒忌着乐果的优越,还有人嫉恨乐果喜欢带头捐资什么的,他们就说了。
报纸出来了:《优秀教师用圆梳自慰,创口发炎送医院抢救》。
朴看到了。报纸没有用乐果的真名,只是说她所在的学校。他打电话给你,问乐果的学校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问。
最近你没有到外面去。你已经好几天不去公司了。副总有事情催你去,你都不去。你把妻子从医院接了回来,就在家照看着。你现在只想着妻子。
结婚八年,从来没有这么在乎着自己的妻子,也是奇迹。
她让你伺候着。她明白你已经知道了她就是视屏那一方的女人。她没有说什么。你也没有说什么。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只有一次,她对你说,我的视频有点慢。
没关系,那我的动作就快一点。你回答。你还做出加快步伐的样子。她笑了。你也笑了。
心照不宣。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眼睛花花的,没有了凝视。第一次。
你知道,事情被校领导知道了很糟糕,但是你也侥幸地想着也许不会传出去,因为他们是校长、教务主任,是知识分子。他们是难以出口叙述这样的事的,就像你在网络上对那些女的撒野,即使她们知道了你是谁,也一般不会大声嚷嚷,因为她们不敢。这种事会被掩盖下来的。这世界上许多在黑暗中发生的事最终并没有公之于众,就是这原因。而且对她们也并没有伤害。可是你没有料到,这事恰恰关系到了对方:谁都有需要隐瞒的,于是谁也不愿意被看作隐瞒者。
你吓坏了。你们新闻媒体真会胡说八道。你说。
胡说八道?那你说又是怎么回事呢?
朴问,他仍然不知道就是乐果。你却心虚了。你别套我啦,有话就直说好不好!
直说?朴蹊跷了。作为记者,他有这样的敏感。他有一双鹰眼。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支吾。
这更让朴坚信了。他简直不能把乐果这么个文雅而优越的女人,跟那个新闻事件的女主角联系在一起。这个世界,真他妈的什么都可能发生。
你什么做不清楚了?朴说,叹了口气。我早告诉你要做得秘密点。女人什么药都不吃,就吃骗这贴药。
我干嘛骗?你说,你明白他指什么了,我没有。
没有在外面搞女人?不要再跟我说这样的话了。女人是特别敏感的。凭你的智商,不行。
什么不行?真的没有。你说。
那好,不管有没有,这种事不能让他们做文章。朴说。
你们当记者的可真他妈的卑鄙。你说。
好啦,别再骂记者啦,借骂记者掩盖自己。
你没话了。
消除影响吧。他说。
行吗?你问。
我是干什么职业的?朴说,能把没有的事说有了,也能把有的事说没了。
我没有。你慌忙又辩解。
好好,我知道你没有。朴说。我只是说即使,即使有的话,也能把它变没了。
朴很快为你们找了个便捷的媒体Sina网。
你们面对众人。你们看不见对方,他们是谁,他们有多少人。你们觉得他们有千军万马。
她回答,你为她打字。她紧张地准备着,眼睛盯着屏幕,好像第一次上网似的。她望了望你,你用眼睛告诉她,没什么可紧张。甚至,你那眼睛里还说,我们没什么,是不是?
她点头。谁没有个大病小病的呢?她嗤笑。
问题最先回答得很顺利。当一个人叫“资产重组”的人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甚至很有力地反问了对方:什么这样做?难道你就没有病吗?难道就因为这是关系到妇女生理的疾病,你们就这么感兴趣?
对方马上蔫了。
但是很快地又有一个人上来了,是一个女人,叫:关心下一代。一看就知道是老年人,而且也许还是女人。对方直截了当劝乐果不要再这样做了,要为乐果找原因。原因找到了,问题就能够解决了。对方设想了一个原因:思想道德观念随着社会不良风气滑坡了。这样的人你们见多了,动不动就分析原因,而且社会原因是最可以信手拈来的。什么问题他们都能够找到原因,结果却是最终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
乐果有点烦了。我比你会找原因。乐果道,我就是当教师的,我的工作就是找原因,教育人。
那好啊!对方说,我们知道你是教育工作者。那你给你自己找到原因没有?
没有原因。乐果说。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对方说,即使你是正当的,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患病,也总有医学上的原因吧?
也没有。乐果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她只是想顶撞对方,把对方顶回去,不管是对方找她的茬,还是为她开脱。
解决具体问题:我是个民政干部,每天都经历了许许多多令人不如意的事,我承认,我们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问题成堆。你是不是个人感情方面有什么不如意呢?你的丈夫对你好吗?
乐果:好。
解决具体问题:他有没有外遇?
乐果:没有。
解决具体问题:你怎么那么肯定?
乐果:就是肯定。
你看了看她。是的,你没有外遇,她也没有。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们,是的。
解决具体问题:那经济上呢?有道是:贫贱夫妻百事哀。
乐果:我想你应该知道,现在教师的收入是不错的,至少很稳定。
解决具体问题:当然,不会像工人那样下岗,也不会像机关干部,有分流的威胁。可是你丈夫呢?
乐果:他更有钱。
解决具体问题:他是干什么的?
乐果:房产开发商。
又一个人钻了出来。
真情面对:我知道了。那是难以表达的痛苦所致。你是一个教师。教师是处在夹缝中的人,一方面要教育学生,一方面自己很多问题也想不通,可是不管想得通想不通,都得用理想的东西教育学生。我也是个教师。
乐果:有时候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骗子?
这是她想的。她这么问,你简直以为她要跟对方真情相见了。你又有点担心。
真情面对:是的。
那是你。不料乐果却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转折,我可没有。
对方马上没有声音了。你想象对方被突然一棒打懵的样子,委屈,懊丧,甚至是愤怒:好心喂了狗!你觉得很过瘾。
有多少爱可以乱来?难道你觉得现在教育工作上都不存在问题吗?难道社会现状就这么让你满意吗?
是的。你敲道,乐果还没有回答,你就敲起来了。你们似乎有一种默契。她看见你敲上了,赞许地跟你做了个眼色。
有多少爱可以乱来:可是据我所知,就在不久以前,在你身上就发生过一件教育上的难题:一个男生当着你的面,把裤子扒掉了。
乐果:你说得不全面。应该是,一个女生当着我的面把一个男生的裤子扒光了。
有多少爱可以乱来:对,你说得全面,毕竟是当事人。请问,这事对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刺激吗?
乐果:有。
有多少爱可以乱来:是什么?
乐果:想了。
你一愣。她是怎么了?怎么能这样说?这不是在清洗自己吗?她怎么反而给对方口实了?你有点醒了。你没有敲下去。她把键盘抢过来,自己敲道。
你从来没看到她这么凶。她从来没有对你这么凶过,即使在网络中。你瞧了瞧她。她解气地笑了。你蓦然也感觉到快乐。你也沆瀣一气地笑了。
你恍然觉得你们不是在辩解什么,而是在战斗,不是在逃避,而是在迎击。
有多少爱可以乱来: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一个神圣的教师,在如此丑恶行为面前,不是抵制,居然是想了!
乐果:你不想吗?
chat:请您别耍赖皮!现在用这种口气说话,已经不表示你勇敢了。
乐果:我不勇敢。
chat:是的,你应该去找真实的男人,而不是自己意淫。你应该上街去拉客。
玉蒲团:能否跟我们介绍一下,你这样做时,脑子里想着男人吗?
乐果:当然。
能不能告诉我,是谁?
妈的窥淫癖!你们知道,此时有多少双目光在盯着你们。他们想听答案,那在预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的答案。
想知道吗,同学?乐果应,吊他们胃口。
可以呀。玉蒲团又做出无所谓的样子。
乐果:那就算啦。
玉蒲团:说嘛说嘛!谁呀?
乐果:我丈夫呀!
玉蒲团:笑话!他?简直笑话!
乐果:不行吗?
玉蒲团:不可能!这么说,你是忠贞不二喽?要这样,你敢跟你丈夫说吗?
乐果:可以呀。
玉蒲团:他会有什么感觉?
我感觉很好。你敲道。她一愣。你告诉她,这是给我的问题。你们都笑了。让自己浮出水面来,你也觉得很冒险。但是她的笑怂恿了你。你坚持下去了。
也许很愚蠢。
课课大考卷:你怎么知道呢?
你:因为我就是。
课课大考卷:你?
你:是的。现在跟你讲话的是她的丈夫。
不作声了。你们可以想象他憋红了脸的样子,甚至不知所措了。因为你把他们的宴席给掀翻了。他们想窥视,但是他们又害怕窥视出自己不愿意窥视的东西来。
课课大考卷:难道你真能接受?
你:是的。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吗?
红蜘蛛:你是不是也在外面搞女人呢?很多夫妻,彼此都在外面搞,叫做扯平。有的丈夫因为自己曾经有过前科,所以对妻子的同样行为就不敢吱声。
关心下一代:是不是因为你的前科才导致你妻子那样呢?
你:我声明,我从来没有过别的女人。
周渔的飞机:那你是怎么知道你妻子的行为的?
你:因为她对的是我。
愣住了。你也愣住了。你也不知道自己讲了什么了。有一刻,你想逃下。这本来是个让你们辩解的机会,你们却用来暴露自己。露阴癖?你觉得自己在死亡的悬崖上又摇晃了一下。
这是很久以来的感觉了。你一直没有掉下悬崖去。所以有了如今的事,有了今天。你猛然觉得厌烦起来。
我也对着她。你说。
周渔的飞机:能不能说得明确些呢?
你:你叫“周渔的飞机”,我看不如叫“周渔打飞机”。
死寂。好像冰冻的原野。那冰偶尔吱地一声。在裂。
周渔的飞机:你们会受到审判的。
乐果接过键盘,敲道:自己嫖自己,要上哪个法庭?
陈希我:灵魂法庭。什么都可以解决?当官的腐败,可以反腐败;政策理不顺,可以去理顺;人民道德水平差,可以通过教育或者法律来规范;下岗职工可以通过政府让他再就业;农民利益得不到保护,有《焦点访谈》暴光呀!不是还可以参政议政吗?是啊,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立个法庭,多几个死刑,就他妈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可是心灵呢?就是死刑犯还有阴魂不散的问题呢。
SalvadorDali:能允许我外国人说句话吗?
陈希我:当然。
SalvadorDali:我想说,这好像也是我们的问题。亚当吃了分别善恶的果子,他就被诅咒:你一定要死去。
你:我不懂《圣经》。
北京娃娃:别搞得跟愤青一样嘛。
你:不是搞得,本来就是D。愤青也不是值得嘲讽的词,只是大合唱。别以为所谓的另类都是革命,如果这另类已被公众接受,那只是媚俗。
中国《福布斯》:也许是因为你不如意。好像你是个企业家?开发商?我也是。我们这种人,人家看着好,其实在这世界上受到更大的局迫。那些贪官污吏,把你当做勒索的对象,你感觉到自己是冤大头。
你的心一动。你为什么要去做冤大头呢?你却说。
中国《福布斯》:不做,能行吗?
你:为什么不行?
中国《福布斯》:你要做点事呀。 你:你为什么要做事?你为什么要去做?为什么要去行贿?
王小朔(插入):对呀,你他妈的现在有了钱了,就来谈理想主义了。吃了鸭蛋说太平。你要觉得冤,你把钱给我吧,给我吧!
TMD:你别以为自己清高,可以骂别人。你们这种人,我还不知道?开发商是最大的杀人犯。偷工减料,草菅人命。
白岩之松:对了,现在豆腐渣工程连连被暴光,你是不是因为这而焦虑?
你:我告诉你,我搞的项目全是优质工程。
白岩之松:优质工程还不容易?弄一弄就弄来了。
你:那你找任何部门来严查好啦。
白岩之松:他们算什么呀?中国的东西,什么不是假的?
你:那你找外国好啦!
白岩之松:外国也不一定保险。
你:你是说,他们也弄虚作假?
白岩之松:不弄虚作假又能怎么样?
你:怎么说?
白岩之松:告诉你吧,纽约世贸大厦倒塌了。
你:什么?
TMD:什么?什么什么?
深呼吸:什么什么?
SalvadorDali:你说的是什么?
白岩之松:刚刚得到的消息。三分钟前。你们看吧!
美国时间11日上午8时30分左右,两架飞机在18分钟先后撞进纽约世贸中心,其中一架为波士顿遭劫的七六七客机,由于发生时间为白天,已知有六死千人受伤。世贸惨剧发生不久后,又有第三架飞机撞入美国五角大楼……
终于发生了。
你原来只是觉得会发生什么。只是预感。神经质。你简直是预言家!
拧发条鸟:这世界疯了,简直!
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忧虑:你笑什么?简直,简直,简直变态!
TMD:TMD变态!
中国《福布斯》:疯子!
jj:变态!
资产重组:变态佬!
课课大考卷:变态!
chat:变态!
周渔的飞机:变态!
陈希我:什么是常态,什么是变态呢?
关心下一代:同志,别捣乱!
有多少爱可以乱来:变态!
你:你们知道嵇康吗?
拧发条鸟:什么?嵇……康?
忧虑:莫名其妙!除了变态,没法解释。
邮件收件人:嵇康
邮件发件人:毒药
越痒,越抓;越抓,越疼;越疼,越快乐;越快乐,越玄谈。虱而谈。如果没有虱,能玄谈吗?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了不起,所谓“视狂为神”吧。太公《阴符》曰:“大知似狂:不痴不狂,其名不彰;不狂不痴,不能成事。”印第安撒奥拉部落的撒满、中国的巫师,就是因狂而具备灵性的。嵇康,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要去吃“五石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