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忆感世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呼吸都变得艰难。睁眼如盲,凝滞的时空,小心翼翼的前行。
“正是。”红心撑着油纸伞,温润的声音在黑暗散开,伴随着声声叮铃,“这能力,我只予煜清,木玥二人。连理门,将我们带往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
“不知小淑离,现在在何处。若不是接了柳奚笙的临嘱,我可不愿颠沛流离。”
“萤火怎敢与日月比肩。”红心低眸浅笑,“柳奚笙临死前,与你交换了什么?不会,又是什么灵物罢?”
“一物换一灵,一灵换一罪,一罪方得休,连理绣为春。”晓珀看着时空的黑暗渐渐浮现点点雬光,出现了一扇扇参差不齐,凌乱不堪的门。
“柳奚笙交换的是——上古神力——织梦者。”晓珀拧开门把,“该揭晓了,让我们看看,真正的——”
背后操纵者。
门后的黑洞将他们吸进去。
她就快要死了,可仍有心愿未了。痛楚和寒冷都已渐渐远去,唯有濒死的心脏,还在支撑跳动。
好恨啊。好恨啊,好恨啊,好恨啊,好恨啊。你们所有人都欠我的,不该是我死,不该是我,不该,不该!
这念头每次浮现,便如一个尖锐的钩子自下方伸来,将她狠狠拖回那残躯中。一瞬间,原本停止的心跳猛然抽搐,断臂处传来如此剧烈的疼痛,叫她猛地睁开了眼睛,无声喘息。
昏暗中,一对招摇着长毛的兔耳朝她逼近。
“死了吗?终于死了吗?”兔耳讹兽张开了嘴,迫不及待想撕开她的喉咙。
不!不!她昏乱地想着,仅剩的一只手摸索着,砸向它的侧脸。
讹兽发出一声惨叫,飞快推开,用少女的声音哆哆嗦嗦地诅咒她:“还没死?为什么你总是不肯死?我已经等了整整一个昼夜!好饿啊,好饿啊!”它焦急万分地爬来爬去,“若是让苍琼发现我偷跑出讹兽塔,注定要将我送到魔王那里去,受万渊之苦!”可它不敢再靠近,“”你听,这是远处红心女帝万物之驱的声音!野兽们被驱使着来寻找我!他们会把我抓回讹兽塔!不!不!“
它磨着牙,再次靠近,开始油嘴滑舌起来:“汝可知灵界乎?”
她模糊地点了点头。
“我虽被困于讹兽塔里,但我瞒着帝王逃出,为的是寻找自由。这样吧,”它换了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你很快就死了,这么年轻就死,肯定很不甘心。”它见没有任何反应,大胆起来,“我洞悉你所有的过去。本身这件事我不该插手的,但只要你允许我吃掉你,我就用灵力,替你完成未了的心愿,替你看顾念念不忘之人。”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几乎要喷出火,已久的眼眶里流出了一滴眼泪。她松开了拿着石块的手,讹兽立即扑上去。鲜血从它的嘴角滑出,滴落在尘埃中。
“放心,与其这样白死,被我吃掉,绝对是最好的选择。”兔耳讹兽又换了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我这就,履行我们的契约。”
它化成一缕烟雾,消失在荒山野岭中。
战国时林瞿国。
伯庸顶正午烈日的太阳,低眉敛目,随了内侍进入朝堂的大殿中。还没走几步,就有一叠奏折横空飞来,在他脚上撒了一地。
“这群老匹夫,朕迟早要砍了他们的头!”
他蹲了下去将奏折一张张捡起来,恭敬地递给了太监。
今日这点小小的刁难,怕是在等着他知难而退。自从蠲濯公主死去之后,他这个郡王,愁多知夜长,当真是如芒在背。若是蠲濯公主还在······罢了。反正自己这个倔脾气,哪怕今日要站在这里断腿,该说的话也一定要说。
“你今日又要说什么,伯庸?”父皇在气头上,没好气地上下打量着郡王,“莫非你也要跟他们一样,以为这场旱灾是上天降下的灾难,要朕立罪己诏,取消寿宴?”
“父皇,那蠲濯公主的死······“
“闭上你的嘴!”皇上青筋暴起,“蠲濯公主之死?她不是回来了么!在那青龚殿内,好生安歇着!”
伯庸哀叹地摇了摇头:“言归正传。孩儿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伯庸表面平静,袖子里的拳头却攥得死紧。
“何事之有?”
“曾经蠲濯公主管理那一带的越州,所遭遇的并未只是一点天灾!蠲濯公主曾与伯庸予说,那里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灾民为了寻找水源,四处游走,已无心耕田。父皇可听说,真羽龙?”
父皇瞪大了眼睛,摇了摇头。
“传说这真羽龙,是带来瓢泼大雨的神龙。苍琼女帝时代因逃出讹兽塔而被贬凡间,永生永世要受尽凡物之气的折磨。越州若再不下雨,今秋定颗粒无收——我请求父皇取消寿宴,并允我前往越州寻得真龙!”
父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伯庸反到放下心来,等着震怒的雷霆降临。最糟糕的,也不过就像以前挨顿鞭子罢了。
可皇上就在那儿静静地坐着,最终摇了摇头,说出的话,比迎面而来的长鞭更加令人心痛:“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了······若你的长兄伯曌还在,断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伯庸大撼。数年前,城中传染病肆意,宫中也未能避免,更何况郡王府。长兄伯曌死于肺痨。接到死讯,父皇独自在御座上做了一夜,捏着伯曌的生前遗物,头发生生白了一半。
伯庸闭了闭眼睛,眼中莫名酸涩。幸好那时蠲濯公主还在,常在他挨训的时候装着路过,硬生生闯进来,缠着父皇撒娇卖乖一番,借此消了怒气,救下他不少回······
可如今,蠲濯公主都死了。整个皇宫和府邸,只有他一位郡王。
“父皇,父皇!瞧我给你摘了什么?”伴随着脆生生的笑声,头戴白素花,抱着串串玛瑙,扑进父皇的怀里。
她身穿紫罗银绢,胸前挂着整个长安城最贵重的璎珞,言语举止完全不合规矩,倒像是自幼长在山野之间无拘无束。
伯庸朝她看了一眼,顿时心口巨震,眼前音容笑貌都无比熟悉,正是失而复得的蠲濯公主。
但她不是真的。
一定不是。
伯庸用力摇了摇头。
他曾想护她一世安好,却还是任她死在了战乱之中,尸骨难寻。她是假的,就算面容声音记忆都毫无分差。
“伯庸哥哥,在想什么呢?“蠲濯公主在皇上怀里撒了阵娇,“可为这越州旱灾着实头疼?蠲濯在外流浪的时候,可听民间流言说,寻得真羽龙才能解除厄运。这不知是人还是讹兽,只要寻得身上有一块龙之胎记或淤青,便是真龙,,可护我林室江山。”
伯庸浑身僵硬。差一点要伸手抓住自己的右肩。他曾失足落水,上岸后右肩出现了一条淤青,形似龙,被人恭维是龙形吉兆,之后竟从未消散,反而愈加清晰。
这事,只有蠲濯公主和少数几个人知道。
幸好父皇并未当真。他苦笑了下,全身而退,出了大殿。
她不可能是蠲濯公主。前后性格如此之大,父皇看不出来么?可瞧着父皇却待她更胜以往,只要没人揭穿,她便可以继续假冒着蠲濯公主。
他累了,他困了。真正的蠲濯公主早年随着父皇外出征战,早已战死。这蠲濯公主根本就是假的,满口胡言说坠下山崖未死,在外流浪了些月才被好心人送回来。不知道是父皇从城外哪户人家找来的女儿家。
“我倦了,不用你们伺候了,你们下去吧。”他吩咐贴身侍女,自己筋疲力尽,疲惫不堪地倒在床上。
梦。
夜空澄澈,犹如最深的海洋。透明飘渺的月光中,有一只神龙伸展了身体,快活地遨游。
时不时地,它会在下方山峦般起伏的云雾中打滚儿,享受武器裹在鳞片上的舒适感。这一刻,是它最为无拘无束的时刻。
但即使如此,它还是能够听到云层之下,龟裂干燥的大地上传来人类的哭喊,让他不得安宁。它盘旋了许久,终究还是一头扎入云层,落了下去。
他看到越州的人们手挽着手站在一起,在愤怒的吼叫。深山中有益处干涸的泉眼。
它携着云雨轰然降临,所有的人类跪下,朝他喊着“真龙!真龙!”
欢呼声中,他再次飞上天空,满心思念着云层之上一望无际的蓝天。若是能自由飞翔,就好了······
“妇人之仁!”
它猛然睁大了眼睛。忽然间,父皇站在金殿之中,居高临下带着痛楚的语气:“你这样畏首畏尾,哪里还有我林家血脉的样子?若是你大哥伯曌还在,若他还在······”
可他已经死了!!
云层在它身边呼啸而过。它忽然忘记了要怎样飞翔,无助地扭曲着,直至跌落在一副人间躯壳中。
······我是谁?
“你是真龙,这一世的真龙。”
这一世的真龙?
可那又如何?他依然被困在这里,紧紧地束缚了手脚。
那人是父皇,是君上,他反抗不得。
肩上的龙纹如此明显。对于夜晚自由遨游的渴望,日复一日燃烧在他心口。
伯庸眨了眨眼睛,从梦中清醒过来,眼前是蠲濯公主带笑的金眼,眼角绘着微微上翘的红妆。
他猛然想起,早年父皇征战,临安城破时,父皇带着蠲濯公主同乘一架马车,回来时却说她失散于敌兵追击之中。当时马车正奔波于山路之中,若蠲濯公主掉下马车,必然会滚落悬崖。
想必是葬身于野兽之腹了吧。
“你是来笑话我的吗?”
假冒的蠲濯公主用袖子遮住自己盈盈笑颜:“为何笑你?笑你又被父皇给驱逐出殿?”
“我想过了,有个问题始终不明白。就算是越州流传着有龙纹者能终结旱灾的谣言,但早之前越州的人们一进临安,便直接围上了我的郡王府。若不是有人暗中指点,如何能知道,我肩上曾有龙纹?”
那假蠲濯公主行了礼,微笑起来:“郡王果然聪明。”
“可我还是不明白,你若听命于父皇,要至于我死地,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不许!”乍然间,她面露凶相,“从我进宫起,我们就手拉手约定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要好好活下去。你还记得么,你要与我永远相守,永远陪伴!我不准你死,我对你的感情从未变过。”
那娇软的声线都跟死去的蠲濯公主一模一样。伯庸心中一同,接着是翻涌的愤怒:“你是假的,蠲濯公主已经死了,你骗得了父皇,骗不了我!”
“父皇?”她冷笑一声,“你那个父皇,已经从内里烂掉了。我再越州时,见到土地干枯,田野荒芜。可我回到临安,发现这里还是一样歌舞升平。他心里只装的是怼往昔繁华的怀念,只装着如何给自己办一个隆重的寿宴而已!
“林室江山,怎么可以交给这样的昏庸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