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原是棉纺厂的车间主任，风风光光，受人尊敬。可惜几年前，曾经红红火火的棉纺厂说破产就破产了，年轻些的职工还好说，被安排到别的单位去，而像老王这一批过了五十岁的人，就舅舅不疼姥姥不爱，无可奈何地失业了。
这年头下岗失业的多了，有句话说得好，“生活不相信眼泪”，下岗后，大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贩菜倒腾水果的，有贩服装鞋子的，有卖包子馒头的，还有蹬三轮送货的，均起早贪黑，辛辛苦苦。相比较而言，老王混得最好，因为他去青岛谋了一份不错的差事，听说是被高薪聘请到一家私营棉纺企业当顾问，干老本行，挣多少钱倒不知道，可每次回来，都西装革履的，白衬衣红领带，衬着一张油汪汪的大白脸，比他当主任时都要神气。大家都说他这一失业，倒是因祸得福，成了白领一族了，要是他还在工厂上班，哪里供得起儿子念大学的花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与老婆要两地分居，三四个月才能回来一次。老婆还有病，老王不在她身边很不方便。老王说，等过几年儿子大学毕业了，找到一份好工作后，他没了负担，就回来陪老婆安度晚年。老王的儿子在省城读医学院，现在谁都知道，当医生地位高、收入高，将来指定有出息，别看老王现在辛苦，很快就要熬出头了。
今年六月，老王的儿子大庆终于大学毕业了。老王就请了假，从青岛赶回来帮儿子找工作。可令老王没想到的是，父子二人跑断了腿，参加了无数次招聘会、人才洽谈会，却根本找不到一份当医生的工作。老王一普通老百姓，一没有什么当官有权的亲戚朋友，没有后门可走，二没有钱送礼，工作就只能全靠儿子埋头去撞，可是现在的大学生多如牛毛，一个医专毕业的学生，学的又是中医，人家医院根本没有兴趣。儿子到处吃闭门羹，把老王也给愁得茶饭不思，天天长吁短叹，怨恨自己没本事。刚失业那会儿，老婆生病，儿子读大学，生活那么苦，老王都没掉过一滴泪，现在儿子终于毕业了，老王却愁得暗地里掉眼泪。儿子懂事，后来就对他说：“爸，你别着急了，本来我也没打算在这个小县城发展，我的不少同学都去了青岛，我也到青岛碰碰运气吧。”
老王一听，这也是个办法，不过他有点担心：“在小县城都找不到工作，到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不是更不好找吗？”
儿子说：“大城市机会多，我相信我一定能找到工作，实在不行我就上街捡破烂，我就不信养活不了自己。爸，以后咱两个就都在青岛了，将来若是混好了，把我妈也接去，咱在那里安家。”
老王一吓，心想，可不能让儿子知道他爸爸在青岛干啥活儿，慌忙说：“你妈在这边没个伴儿，因为你已经毕业，不用我们负担了，所以我这次回来之前，就把那边的工作辞了。”
儿子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很高兴：“太好了，这几年你把我妈一个人扔在家里，我妈可是受了不少苦，你也该回来照顾她了。爸，你放心，我一个人挣钱也一定能养活你们。”
老王听了儿子的话，想到儿子的懂事，眼窝一酸，直想掉眼泪。
第二天，儿子就去青岛找工作了，临走说不找着工作决不回来见父母。儿子走后，趁老伴不在身边，老王赶紧往青岛那边打了个电话，跟老板说自己不回去干了，赶快另外招人吧。老板不舍得老王走，挽留他说：“你到那里去找这么好的工作？自由自在，收入也不错。”
老王实话实说：“我儿子也去青岛工作了，当医生，我再干这种活儿怕丢他的人，让他没有面子。”
老板无奈地说：“你呀，就是太要面子了，其实，现在这社会，工作没有高低贵贱，能挣着钱就是面子！”
儿子去了青岛后，老王牵肠挂肚，过了一个多星期，儿子终于回来了，高兴地告诉老王说他已经找到工作了。老王欢喜地问在哪家医院，儿子说不是在医院，是在一家保健公司，待遇很好，比在医院都好。老王稍觉遗憾，怔了半晌，叹口气说：“可惜不能当医生了。”儿子却很知足：“没什么，现在工作不好找，我能找到这份工作就很好了，再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是非得要当医生。”老王又问：“你在这家保健公司干什么工作？”儿子说：“做中医保健，为顾客推拿、 按摩。”老王听了，觉着跟医生还能挂上点边儿，稍稍宽了一下心，只是有些可惜，他知道，这种现实跟儿子的理想差远了。儿子看出他的心思，就给他讲个笑话：一个哈佛大学刚参加完毕业典礼的毕业生踌躇满志的踏出校园，他坐出租车时都忍不住向司机炫耀：“你好，我是哈佛大学2004年届的毕业生。”那司机一听，说：“你好，我是2000届的。”
老王听了这个故事，心越发酸酸的。他明白，儿子虽然脸上笑着，心里也是不甘呀。
儿子带上行李到青岛去上班了。老王呆在家里，没事干，不免有些百无聊赖。邻居们见了他，问为啥不回青岛当顾问了。老王就告诉他们自己把工作辞了。大家都很惋惜，说那么好的工作，丢了多可惜。有人就说，人家有个当医生的儿子，哪里还用得着大老远的再去外地干呀？老王就一脸幸福的表情，很神气。他没有告诉大伙儿子在保健公司工作，一个学医的，大家就想当然地认为肯定是当医生了。
闲了一个月，老王就坐不住了，自己没有了收入，儿子的工作又不理想，以后又将面临儿子结婚、买房等大问题，他怎么会有心情闲下去呢？老王就想再回青岛工作，他想青岛那么大，只要自己不说，儿子是不会找到自己的。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老板另外找了旁人，不让自己干了。
老王还是决定到青岛去看看，他又西装革履的出门了，邻居问他：“老王，你不是把工作辞了吗？”老王整整领带，满脸无奈地说：“公司离不开我，他们请求我回去再给顾问几年。唉，帮人帮到底吧。”
到了青岛，老王下了汽车，左拐右拐，最后进了一家浴池。浴池老板看见他，一拍巴掌，“老王，你可来了，再不来我就要打电话叫你了。”
老王闻听心里很高兴，心说看样子这活儿还没找旁人干，老板盼着自己回来呢，就说：“是不是没人愿意干这活儿呀？”
老板却说：“不是，上门找活的人多了去了，这次我雇了个搓澡工档次可不低。你赶快去把你的床位倒出来，人家没地儿住，这几天一直住在更衣室里。”
老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讷讷地说：“原来你找我来倒地方呀……”
老板见他失望的样子，奇怪地问：“怎么，老王，你还想回来干呀？你不是不干了吗？”
老王只好说：“我……既然你另找了人，就算了吧。”
老板抱歉地说：“老王，不好意思，按道理说你回来我不应该不要你。可是刚来的这个搓澡的小伙子很不错，还是大学生，搓澡、 按摩、推拿都很有一套，老主顾们都说好呢。”
老王一听是个大学生来当搓澡工，很吃惊，惋惜地说：“大学生也来搓澡呀？那不是大材小用、太没出息了吗？”
老板笑着说：“你呀，脑袋就是跟不上形势。这个小伙子我倒挺佩服他的，他是好样的，比那些挑肥拣瘦、眼高手低，整天做梦找个好工作的人强多了。父母供你念完大学就够不容易了，可他们毕业了还要吃父母的穿父母的，那才叫没有出息呢。”
老王心里虽然也认同老板的这种说法，不过他想，这小伙子的父母辛辛苦苦供他念完了大学，他却跑来搓澡，他父母知道了不气死才怪呢。他对老板说：“既然这样，我这就上去收拾行李，你让他搬过来吧。”
老王进了屋，正弯腰埋头将行李打包，门开了，一个小伙子背着铺盖进来，冲着他的背影招呼说：“师傅。”
老王心想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来搓澡的大学生到底是啥模样，他转身回头一看，眼珠子立刻不动了，小伙子也愣住了，木雕泥塑一般立在那儿，半晌才红着脸轻声道：“爸，你咋来了？”
老王手里的提包“啪”掉到地上，他一把抱住儿子，不知怎么，泪水不可阻挡地奔涌出来。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