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贵人
在外人服里,登州市第一医院的外科大夫郑大志是成功人士无疑:他未满四十,便是外科的顶梁柱,手术做得非常漂亮,许多外地的患者常慕名而来找他做手术。
不过,在郑大志自己看来,自己却相当失败。他志在仕途,如今技术职称该有的都有了,但在行政职务上却还是一名普通医生。
郑大志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当年他辞职离开家乡县城的小医院,孤身一人来到登州闯荡,就是觉得那里的舞台太小,唱不了大戏。当然,他之所以选择登州而不是其他城市,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郑大志把自己不得志的原因归咎于上面没人提携,俗话说,朝中有人才好做官啊。为此,郑大志常常整夜辗转难眠,幻想着能有机会结识一位达官显贵,从此平步青云。
巧的是,没过多久,这个机会竟真的来了。
这天,郑大志接诊了一个省城来的尿毒症患者。对方六十多岁,尿毒症已到晚期,必须尽快做肾移植。陪同患者前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自称是病人的儿子。他给郑大志的名片上赫然印着:长运集团总经理——赵明东。
郑大志心中一动,长运集团是本省大名鼎鼎的民营企业,背景相当了得。他再仔细辨认患者,果然是长运集团的董事长赵长运。郑大志心底暗喜,这可是贵人啊。如果能跟他们攀上关系,对自己的仕途可是大有帮助。
赵明东开门见山地说: “久闻郑大夫大名,是省内做换肾手术的权威,这才慕名而来。我们这次来有两个目的,一是想请你为我父亲做手术;二呢,就是想交你这个朋友。在登州我有不少朋友,就是你们王市长也得给我几分薄面,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郑大志受宠若惊,心底却泛起疑问:对方既然跟市长是朋友,为何不通过市长介绍来医院就诊呢?那岂不是要放心得多?
赵总似乎看出他的疑问,说:“郑大夫,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我父亲做手术这件事,请你务必保密。包括医院的领导,最好都不要知道。”
见郑大志面露不解之色,赵总低声说:“跟你实说吧,长运集团是我父亲当年跟别人合作建立的,随着企业壮大,内中利益争斗在所难免。如今我父亲年纪已大,对方欺负我年轻,暗地里联络一些股东,企图夺权掌控集团,不过他们对我父亲有所忌惮,所以才一直没有发难。现在,如果他们知道我父亲病重,肯定会趁机为难我。我根基未牢,还不想跟他们正面交锋。因此,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郑大志恍然,对方竟然有求于自己,这可是跟他们攀上交情的绝佳机会。
赵总继续说:“郑大夫,我拿你当朋友,只要你肯帮我这个忙,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郑大志颇气度地说: “既然赵总您信得过我,我也就交您这位朋友了,治病救人是我的职责,您放心,我没有任何条件。”
赵总许是猜到了这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从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塞到郑大志的兜里。
郑大志立刻着急地说道: “赵总,您这是不把我当朋友啊!”说完又把银行卡塞回赵总手里。
赵总并不再坚持。其实他也是有备而来,在来之前他已派人调查过,知道郑大志心在仕途,此时见他不收钱财,心中更有数了。遂伸出大拇指,说:“好,够朋友!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咱们以后就是兄弟了。”
郑大志喜不自胜,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赵总拍拍他的肩: “大哥,你放心,我今天在这里先撂下话,不管你能不能治好我父亲的病,只要你尽心尽力,其他一切就包在我身上。不出两年,别说科主任了,院长也有你做的。”
郑大志闻听,不禁心花怒放。不过,他仍有些半信半疑,对方年纪轻轻,会有那么大的能量吗?
二、交易
没想到,没过几天,院长突然将郑大志叫到办公室,委婉地问他跟王市长是什么关系。郑大志立刻想到了赵总,他欲盖弥彰地说,也没什么特殊关系,就是认识而已。
当天下午,医院就下发了任命郑大志为外科副主任的通知。
郑大志刚刚拿到任命通知,就接到赵总询问父亲病情的电话。赵总在为父亲办好住院手续后,只留下一个心腹在父亲身边照顾,自己则已经回到省城打理公司事务。
郑大志明白,赵总这个电话询问是假,摆功是真,他感激地说:“赵总,真是谢谢您了。”
赵总淡淡地说:“你我兄弟,不用客气。再说了,也不过是个科主任而已。以后,院长都有你做的。”
郑大志竭力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大表忠心:“赵总,那我先谢谢您了,以后您有什么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您放心,您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我会像对待自己父亲一样对待老爷子。”顿了顿,他说,“老爷子现在正在等待合适的肾源,只要有了肾源,我会马上安排手术,保证万无一失。”
赵总焦急地说: “最好能尽快,这事不能拖了,老爷子的身体受不了不说,拖的时间越长,我们的对手就越有可能发觉。我希望十天内可以动手术。至于肾源,还麻烦兄弟你多想想办法。”
郑大志清楚,现在等待肾移植的病人太多,要等到合适的肾源只怕要到猴年马月,最好的办法就是直系血亲直接为病人捐肾。另外还有一个途径,那就是买肾。虽然国家明文规定严禁器官买卖,但有需要就会有市场,地下有个器官“黑市”,有不少人为了钱或者其他原因愿意“捐献”器官。
郑大志身为登州器官移植手术的权威,时常会有器官中介的人找他,他们都有许多器官“供体”,价格公道,有需要随时可以联系。不过,郑太志还从没联系过他们,这种事情是犯法的,要付出的代价太高,不值得冒险。
但是这一次就不同了,事关自己的前途,违一次法绝对是值得的!郑大志决定冒险。打定主意后,他先跟赵明东打电话探讨了由直系血亲捐肾的这件事。
赵明东很为难地说,我是独子,按道理应该我来捐,不过……我们父子如果同时在公司消失,怕会造成非常不好的影响。所以,最好是先买肾,如果实在买不到,我再考虑。
郑大志沉吟着说,这事比较难办,主要是买卖器官是违法的啊。没等赵明东回话,他的语气一转,决然道:“不过为了老爷子,这次我豁出去了。”
赵明东感激万分:“大哥,这事就有劳你了。钱不是问题,花多少都行。你放心,事成之后,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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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大志要的就是这句话,慨然道:“我们自己兄弟,不必客气。”
郑大志打完电话,就把赵总留下的心腹叫到办公室,将一张中介留下的名片交给他,叮嘱一番,让他出面去跟中介联系、洽谈。
第二天,那心腹就领着几个据称是老爷子亲属的人来医院做配型检查。可惜的是却无一配型成功,接着,又来了第二批……第三批的时候,终于有了合适的配型。
捐肾者是一个四十多岁枯瘦农村汉子,自称是老爷子的侄子,自愿捐肾救叔。两天后,赵总便安排人为他办理好了各种证件,证明了他跟病人是“货真价实”的亲属关系,可以进行合法移植。
三、选择
手术这天,郑大志早早来到手术室。
在助手们进行术前准备的时候,郑大志则闭目凝思,反复默想着手术的诸多细节,以确保万无一失。这次手术太重要了,对于他来说,这次手术只能成功!
“供体”安安静静地?稍谑质跆ㄉ希丫蝗砺樽恚耆ブ酢V止此担R缴梢钥剂恕?
郑大志点点头,走到“供体”身旁看了一眼,微微有点心酸。他已经从赵明东的心腹?口里得知,此人家住登州乡下,此番卖肾,是为了筹_笔钱为母治病,是个不折不扣的孝子。更令人感慨的,是他的母亲只是他的养母。虽然医学证明人捐出一颗肾对身体不会有很大影响,但对于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来说,这样的孝心也不多见。
郑大志心中微微生出一丝罪恶和愧疚感。不过,他安慰自己:虽然自己的出发点是为了个人前途,但老爷子能够得救, “供体”也可以拿到一笔钱为母治病,可以算得上是件三全其美的好事。
郑大志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伸手从护士手里接过手术刀,目光落在“供体”的腹部,选定位置准备落刀。
但是,他的手突然凝住不动了,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供体”的下腹部。那里,在脐下一厘米位置,有一颗非常醒目的红痣。郑大志凝视片刻,手一抖,手术刀竟自他手中滑落,落在“供体”的肚皮上。
一个护士奇怪地问:“郑大夫,怎么了?”
郑大志回过神来,突然吩咐护士:“快,去隔壁让他们暂停手术!”
隔壁手术室正在同时对老爷子坏肾进行摘除手术。幸好,那边的手术此时也还尚未开始。
郑大志让众人稍等,一个人走出手术室,来到医生办公室,解下口罩、手套,然后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面色发白,看上去相当疲惫。助手和护士们议论纷纷,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赵总就得知了手术停止的消息。他急忙给郑大志打电话,问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停止手术?
郑大志神情恍惚地说:“赵总,出了点意外,你让我考虑一下吧。”
赵明东以为他后悔参与买肾了,焦急地说: “你还考虑什么呀我的郑大哥,这事跟你完全没关系,我们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公平合理。你别犹豫了,赶快去做手术吧,我父亲的命,还有公司的命运现在就在你的手里……你放心,我承诺你的事情绝对会帮你做到。”
郑大志听完,精神一振,如同看到了如锦的前途,略一犹豫问道:“你真的能保证帮我达成心愿吗?”
赵明东斩钉截铁道:“咱们是兄弟,绝不食言!”
郑大志不再犹豫,在前途和良心之间,做出了选择:“老弟,哥以后就指望你了。”
几分钟后,郑大志重新回到手术室,再次看了一眼对方脐部那颗红痣,伸手拿起一块纱布,盖在了红痣之上。他说:“开始手术!”
这天晚上,一向不喝酒的郑大志喝得酩酊大醉,他躺在床上,嘴里反复嘟囔着两个字,“兄弟、兄弟……”
妻子奇怪地问他:“大志,什么兄弟?难道你找到你兄弟了?”
郑大志涕泪纵横,用手啪啪抽打着自己的脸:“找到了,可我永远也不敢认他了,我不是人啊。”
妻子见他行为怪异、醉话连篇,埋怨说: “看你都喝成啥样了,以后再也不许喝酒了!”
前面提到过,郑大志辞职来登州,一是为了谋求更多更好的发展机会,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寻找他的亲哥哥——在他很小的时候,因为家中贫穷,父母将他的哥哥送了人,后来,听说被人贩子给卖到了登州。
然而,这些年来,他一直没能找到大哥,他只有一条线索,那就是大哥的脐眼下面,长着一颗醒目的红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