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有时候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大部分我觉得是别人给我的,就是你在学校里面,在歌舞团里面,在社会当中,人生的那些形形色色的现象,就好像电脑一样,把它全储存上了。就是说不管你自己高兴、不高兴也罢,哭泣、难过、困苦也罢,我总觉得把那些东西全储存起来,会有有用的时候。
斯琴高娃说,自己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大起大落,也不像戏中角色那样,常常会大悲大喜。然而,她精心存储着现实生活中的每一次开怀,每一次心痛,每一种切实的、真实的点滴感受,那正是她在塑造不同角色时的灵感来源和现实依据。
斯琴高娃:所以我斯琴高娃庆幸的是,我觉得我既能演汉族人,我还能够演一个广东婆,我还能演一个上海人……冥冥当中,好像这都是大家给予我的,确确实实我不能说是我的灵气,就是我喜欢学,喜欢看,喜欢观察,偷偷地吸收,就这样。
1986年,正当斯琴高娃的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忽然传来了她出国定居的消息。之后似乎有了一段为时不短的、不见她踪影的时期。
许戈辉:所以说命运这个东西真的是特别有意思。像您刚才讲,就是说回想起来,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地方。
有了《归心似箭》,有了虎妞,后来又有了《似水流年》,正是事业上如日中天的时候,您嫁给了现在的老公,然后就走了。那个时候的这种选择,算不算是一种特别大的忍痛割爱?
斯琴高娃:没有。因为没有想把电影割开,没有想不再干,只是嫁他而已。
随着电影《骆驼祥子》、《似水流年》不断地为高娃带来荣誉,高娃内心的痛苦也在不断地加深。因为第一段婚姻的失败,高娃的生活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直到那一年,她遇见了陈亮生。
斯琴高娃:他是中央音乐学院的荣誉教授,他是一个音乐家,是指挥。就是因为他也是搞艺术的,所以他就特别懂我。我说“你看你娶我的时候,你也知道我是个演员,我假设说我放弃,就好像你放弃你的音乐一样,你也会很痛苦的”。他就“哈哈哈”一笑就过去了。我们的婚姻到现在快二十年了,很快吧。
1984年《骆驼祥子》拍完之后,在凌子风导演几次三番的劝说下,斯琴高娃答应与陈亮生见面。那时,高娃刚刚结束了第一段婚姻,心若冷冰,不愿再谈感情。而陈亮生却深深被高娃吸引了,默默在背后帮她排忧解难,苦苦等待着高娃内心坚冰的融化。1986年,高娃终于答应嫁给陈亮生,随后两人定居瑞士,高娃也加入了瑞士国籍。
斯琴高娃:我出国跟很多人不一样,有的人年轻啊,比如说嫁人啊,她希望她的老公怎么样,然后自己再去上学。我已经不是那个年龄了。
许戈辉:那时候您也不老,也还是挺年轻的呀。
斯琴高娃:那年都已经三十多了,我想我也不小了,所以我跟别人不一样,我只是觉得这是个缘分,就跟他去了。他不挡我,也不反对我,很支持我,那这样一来,我说何乐而不为呢。我还是要回来,因为在那边不可能有什么可做,所以就回来了。
新婚的高娃在瑞士住了还不到一年,就忍不住回中国来继续拍电影了。
斯琴高娃:我在日内瓦待了八个月,我想毕竟刚刚跟他结婚,我也要适应一下。然后很快,丁一楠导演请我回来拍《电影人》,是珠影拍的。然后就是1989年,关锦鹏导演的《三个女人在纽约》,我没有一年是空过去的。
瑞士那地方是洋人的地方,根本不是我的地方,那边不属于我。不像他,几十年在那儿。当然,如果他回来有事,就很高兴一起回来。我呢,一定是要回来,没办法。
许戈辉:那边的生活可能非常安逸,但是也有点儿太安静了。
斯琴高娃:过分安静了,有时候自己心“咚咚”跳都能听得到,就是静得不能再静的那种感觉。而我回去是尽我的义务啊,为人之妻,你总得要回去陪陪他,尽到自己的心,然后他有时间再来,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在先生的支持下,高娃的演艺事业进入了高产的成熟期。1992年,电影《香魂女》夺得了柏林电影节金熊奖。随后至今的每一年,都有角色等待着斯琴高娃的档期。空间的距离并没有磨损她的创作激情,相反,先生的理解和支持,让高娃的演出一部比一部精彩。
许戈辉:二十年这样过来的话,你们两个都没有互相抱怨过?都没有觉得辛苦?
斯琴高娃:没有,但是我感觉我有点对不起他。我老是不顾家,老是走啊走啊,他还没有任何埋怨,这一点我心里还是挺过意不去的。
在斯琴高娃塑造的众多银幕形象中,有一种类型十分鲜明,她们或者忍辱负重,或者心狠手辣、或者威严、或者高傲。这些深入人心的女中豪杰形象,又常常会让观众产生联想。现实生活中的斯琴高娃,性格是什么样的呢?
许戈辉:我听别人说,您有的时候是一个性子挺急的人。
斯琴高娃:怎么讲呢,我性子是挺急的,但是我觉得我还有非常非常温和的时候。
许戈辉:会为什么事情急?
斯琴高娃:我如果看到不公平现象的时候,会急的。我有时候像男人,好打抱不平。
但是我好像对自己的很多事情也忘记了,过去就过去了,遇到也就遇到了,不必那么急躁。
许戈辉:和老公着急过吗?
斯琴高娃:和老公也着急过,但是我过后一说也就没事了。哪有没磕碰的时候,一定有,任何一个家庭都会有的。
许戈辉:你说的那种过去就过去了,和你后来的佛教信仰有关系吗?
斯琴高娃:可能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就是心里越来越平和,越来越放下。这样好,这样你一天过得也很好,再累,再苦,都不觉得。
许戈辉:但是这个我觉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是挺难的。尤其是您看您现在这么长时间以来从事的这个职业,所处的这个圈子,是一个名利场啊。
斯琴高娃:我不想,你可以问我周边很多朋友。很奇怪,你说完了我也不想,从来脑子里面没有,耳朵里没有,不进。因为我可能就是喜欢干这行,挺好的,跟大家处得也好,不想别的了。
2005年10月,香港电影导演许鞍华的新作《姨妈的后现代生活》在上海开拍。剧中两位男女主角--斯琴高娃与周润发上演的这出姐弟恋,吸引了大量的关注与期待。在斯琴高娃的电影生涯中,爱情似乎并不是主题。高娃的角色,被赋予了太多女性的尊严、责任、权力和气量,却总是与爱情失之交臂,不是英年丧夫,就是男人软弱无能。而也许正因为如此,戏外高娃的那一段藏在遥远的瑞士的爱情故事,就越发显得洁白、温存与美丽。
在辽宁鞍山,有一尊世界上最高大的玉佛。在高娃的极力倡导下,在当地拍摄《姨妈的后现代生活》的香港导演许鞍华一行人等,专程前去瞻仰了一番。高娃信佛,但她对佛祖并不索求,只为现实生活中那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找一个解释的理由,换得一番平静、宽容的好心情。
许戈辉:有的时候会为什么样的事情烦恼吗?
斯琴高娃:没有烦恼。我的烦恼就是在创作上,比方说这次跟许鞍华导演合作,有顶牛的时候,她的一些提示,她的想法,她的强调,她执意地要怎么样的时候,尤其她在反映中国土生土长的这样一个中年女人的时候,我会说服她。
许戈辉:我们大家都知道您的那个名字,斯琴高娃是聪明、美丽的意思。
斯琴高娃:这是我妈起的,也不够聪明,也不够美。
许戈辉:那在您看来,怎么样的女人才算是聪明的女人,怎么样女人才能够永远保持美丽?
斯琴高娃:我觉得心态很重要。一个女人活得明白,我觉得她就会更加美丽、更加有劲,有一种动力。比如说尽管你身体上出现什么问题,但是你心理上是健康的,你也不缺憾,你也是美丽的。
许戈辉:那您说的活得明白,是不是就是刚才您强调的那种放下?
斯琴高娃:放下,减掉很多。执意地要怎么样的话,或者是我要修来生,你就入魔了。不,不,不要去执意地怎么样。一定要活得非常好,非常自在、舒服,这一天你吃得香,睡得着,跟大家都好。大家都拥戴你,都喜欢你,心疼你,关爱你,支持你,鼓励你,甚至会直言地批评你,不拐弯抹角,不藏着掖着,都好。我是这么认为的,我觉得这样,挺好。
在采访间隙,当得知我们的摄影师也是内蒙古人的时候,高娃老师的乡音方言立刻就冒了出来,那种热情、那种爽朗,真让人有一种想唱起敬酒歌、跳起迎客舞的冲动。高娃老师自己已经不喝酒了,但是在关机晚宴上,她还是不忘让许鞍华导演多喝两杯。对于她欣赏的人,对于她热爱的事业,她还是克制不住让自己在弥散着酒香的空气中起舞沉醉,她就是这么个性情中人。
许戈辉:您看,很多女人都怕年华老去,像您演的那个片子《似水流年》,特别怕这个日子像水一样地流过去。
斯琴高娃:没错。
许戈辉:那您现在觉得自己走到今天,哪一个阶段是自己最美丽、最美好的阶段?如果时间能够停住的话,您希望停在人生的哪一个阶段?
斯琴高娃:我没想停过,我觉得我越走越美丽。有没有缺憾,当然有,但是缺憾的事情我得让它过去。所以我现在觉得好像我在跟时间赛跑的那种感觉,把缺憾补上来,尽管不能十全十美,这个时间还够用。
许戈辉:虽然您说只想过好今生,不想来世的事情。但是我们假设,如果有来世的话,您希望来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做着什么样的职业?
斯琴高娃:我没想过来世。比方说一部戏是一个人生,再一部戏又是一个人生,几十部戏呢,几十个人的人生,不管我是演好人或者坏人,我觉得我很喜欢我这个行当,我觉得已经真的是够好的了,我把这一生通过我做演员,在认认真真地去修来世了。所以我很珍惜我这样的一个行业。所以如果有来世,我想我还是做演员吧,我挺高兴、挺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