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朗:没有,从来没有,他从来也没告诉我。他辞职也没跟我说。他只说,你只管弹你的琴吧,我这还有开支呢,我这有什么什么病假,瞎编呗,反正就是减轻我的这些压力。我头一次参加国际比赛是在十一岁,去德国。当时我父母决定借五万人民币。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如果知道借五万块钱去比赛的话,我想我的压力会很大,我可能就弹不好琴了。
许戈辉:所以父母没有告诉你?
郎朗:一直都没说,结果那次我还真是争气。我就记得在宣布完第二名的时候,那个比赛组委会的主席德语说得特别慢,我还以为,第一名空缺了。你知道,因为有时候第一名会空缺。当时他念得特别慢,我也听不懂他说什么,他就说,这次有一个特别特殊的情况,我们听到了一位来自中国的小钢琴家的演奏,我们想因为他,我们来再创造一个奖项,再给他多一个奖项,他不光是得了第一名,这次我们给他设立一个奖,叫“杰出成就艺术特别奖”。我和我的老师都听不懂德文,谁知道他在讲什么东西,当时就很紧张,而且觉得可能什么都没拿着,我们都已经灰心了,然后突然……
一本名叫《爸爸的心就这么高》的书真实地记录了郎爸在陪伴儿子学琴的十几年生活。特别是1994年郎朗在德国获奖的那场重要比赛,当时在现场的爸爸得知儿子获得第一名后,失声痛哭。“梅花香自苦寒来”,那次比赛,成为郎朗钢琴生涯的一个里程碑。
许戈辉:你当时和你父亲,还有老师,都是坐在一起吗?
郎朗:没有,我父亲那时候永远都当幕后英雄,他绝对都是坐在最不让人注意的地方。
许戈辉:你和老师坐在前排,是吗?
郎朗:我和我的老师在前面,我们俩紧张得都已经有点崩溃的时候,突然听到两个字,郎……朗。当时,我和我的老师就在凳子上蹦起来了!就是高兴得不行了那种。
郎朗:后来我回到中央音乐学院,当时学校开庆功会的时候,放了一段录像。这是另一个国家参赛选手的家长录下来的。结果我看到,在我和我的老师在那儿蹦跳,就是都已经高兴得忘记自己是谁的时候,我父亲,这是我看到他一生里头一次痛哭流泪,这个景象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看完后,我真是说不出来话了。我就觉得,这可能吗?我父亲能这样吗?他永远在我面前都那么坚强,而且是那种非常严厉的形象。他怎么竟然会失声痛哭,我真是体会不到这种心情。但是我在过了两三年以后,随着年龄长大了,我就越来越能体会这种感觉。我觉得他确实是很伟大,而且我也觉得也只有我们中国父母能够做到这一点。
1997年,当同龄人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十五岁的郎朗已经顶着重压,远赴费城柯蒂斯音乐学院深造。他师从钢琴大师、学院院长格拉夫曼。除了钢琴技艺日渐成熟之外,郎朗也从这里迈出了他职业演奏生涯的第一步。
刚到美国学习时,郎朗只能弹下来七首协奏曲,而一年半以后,他完成了三十首协奏曲的演奏,就连格拉夫曼都惊呼郎朗创造了奇迹。这时候的郎爸,虽然不懂英语,却依然与儿子一起上课,帮助儿子做笔记,课后与儿子一起研讨。
郎朗:我父亲那几年对我要求很严厉,但是我感觉我父亲在美国待了一段时间后,他的很多也都在变化。可以这么说,我父亲现在是最不严厉的家长。我小的时候,我父亲会替我想很多事情,但是他来到美国以后,很多时候我就觉得,可能也是因为我年龄大了,他更多的是想给我创造一种让我很快成熟的环境。我觉得对他来讲,这也是另一种文化对他的影响从而产生的一种变化。
郎朗的外形阳光俊朗。他和姚明常会被美国的年轻人当作偶像。在钢琴热席卷整个中国时,郎朗也是中国无数琴童心中的偶像。
中国的另一位钢琴大师傅聪给了郎朗很高的评价:“他的血液当中流淌着独特的、只有中国艺人才具有的气质。他在弹琴时有一种忘我的境界,非常投入,但又不失控制。他在与乐队合作时,会仔细地倾听整个音乐,因此他的每一个细节处理得都非常有性格,富有创造力。他给了我极大的惊喜,超出我的想象,这孩子没参加过什么大赛,也不再需要任何比赛了。”
郎朗:从小,不管多忧郁,多有压力,我都喜欢弹钢琴,我都是希望当一个音乐大师,而且我总会看到那个希望。
许戈辉:你从来没有恨过?
郎朗:我从来没有恨。有一次,我差一点放弃弹琴。那是刚来北京的时候,一切都很不顺。在学校里面换了一个新的环境,尤其我又是从别的城市来,整个都不是很顺。再加上,我当时来北京时有一个钢琴老师,我怎么弹那老师都说我弹得不对。到下一次上课,她又忘了她上次跟我说什么了,她就说你这么做也是不对的。所以说我弹什么都不对。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一个人就会失去对音乐的兴趣。作为一个老师,她绝对不能恶语伤人。假如你的学生没有才能的话,你也要鼓励他。我那时候是非常努力,而且并不是没有才能,但被这个老师说得一文不值。她说你肯定当不了钢琴家,而且没有任何理由,最后她狠狠地说了一句话,“我不教你了,你不会有希望的”,就给我踢出门了。那时候对我是一个非常大的精神打击,因为我觉得我这么喜欢弹钢琴,而且我也希望在钢琴上面有自己的一些理解,但是她想完全把我的个性抹杀掉。我当时就不想弹琴了。我觉得弹琴,第一痛苦,第二没有希望,我弹它干吗。
在美国深造近八年,西方的教学方式将郎朗带入一个新的天地。他的个性得到充分的张扬,也使他对音乐教育形成了自己的看法。
郎朗:现在很多时间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中国有很多有才能的小孩,但是到了一定程度后为什么发展不上去。这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艺术这个东西没有对和错。它有一种传统,传统是能学到的,而创造的意识是学不到的。所以我觉得我们中国,甚至于亚洲音乐界要非常重视的一个项目,就是怎么样能让学生在传统和创造之间找到平衡。就是说,一个曲子完全是在当时曲风之下的这种弹法,同时把自己的个性弹出来,这才是成功的老师。
前不久,郎朗接受了朱丽亚音乐学院的聘请,成为该院历史上最年轻的钢琴大师班的老师,他用自己对音乐的理解,带领更多的孩子进入音乐殿堂。
凭借超凡的天资和卓越的琴技,郎朗在世界舞台上展尽风采,获得众多赞誉。他是首位受聘于世界顶级水平的柏林爱乐乐团和美国五大交响乐团的中国钢琴家。2002年,伯恩斯坦艺术成就大奖的获得,更使郎朗成为世界第一位获此殊荣的中国艺术家。2004年5月20日,郎朗在纽约接受了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授予的“儿童亲善大使”称号。
许戈辉:有那么多的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艺术方面有所成就,但是最终能够走到这个金字塔顶尖的,只有很少很少的人。那么最终能够走上塔尖的这些人,他们到底应该具备什么样的素质,接受什么样的训练,还有经历什么样的人生历练呢?你通过你自己的经验,会怎样来总结?
郎朗:说句实话,人生历练,并不很重要。因为我觉得在国外成长起来,比较优越,很多伟大的艺术家并没有太多的痛苦,他照样能弹出催人泪下的作品,这跟人生历练没有什么太大关系。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首先你要热爱钢琴;第二是才能,才能也很关键,但是才能不等于一切;第三背后要有人扶持你。你要有很好的老师,要有好的条件来学习钢琴。
许戈辉:刚才说了这么多条,还没提到勤奋呢。
郎朗:对,我们刚才说,勤奋跟热爱是联系在一起的。如果不热爱的话,你不可能勤奋,所以第一点我说是热爱,然后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你才能开始勤奋。
许戈辉:但是我们知道有很多的长辈会强调勤奋,会说这个成功等于百分之一的天赋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勤奋。
郎朗:勤奋是很重要的,但是不可能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勤奋,一分的天才,这在钢琴界里,我觉得是不可能的。你如果说百分之五十的勤奋跟百分之五十的天才,我认为这是对的,因为你的勤奋跟你的天才程度必须要一样才行。
许戈辉:那你从小就要求自己做到最好。
郎朗:那我是希望在演奏方面。
《黄河之子》是郎朗第一张全部中国作品的专辑,其中收入了1939年冼星海《黄河大合唱》的改编版和一系列富有中国民族特色的乐曲,比如《枫桥夜泊》、《春江花月夜》等。郎朗说,这是他系统地将中国民族音乐推向世界的第一步。
我希望《黄河之子》可以为世界各地的听众们开启一扇门,让他们认识中国的文化和音乐。除了钢琴演奏之外,我还在这张专辑中使用了琵琶、古筝等中国传统乐器。要想让外国人一下子接受琵琶、古筝弹奏出的声音恐怕有困难,所以我利用了钢琴这个他们比较熟悉的乐器跟琵琶合奏,这样他们接受起来会容易很多。
--郎朗
如今,父子二人钢琴与二胡合奏的《赛马》,是他们世界巡演的保留节目。
向全世界推广中国音乐,并不是说说就算了的。其中的艰辛和挫折可想而知,也许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但郎朗说,这并不是别人硬性指派的任务,而是自己成名后的“野心”。
许戈辉:在每一个阶段都给自己定一个目标,那现在你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什么,你要超越的下一个目标又是什么?
郎朗:我现在更追求通过在国际上应有的地位,继续发展一些新的作品,尤其亚洲的作品、中国的作品。我觉得这是很有挑战性的。因为毕竟西方人对我们中国的音乐并不了解,这个事情也是我们每个中国人都应该去争取的。要为我们自己的民族,我们自己的文化,在世界舞台上争到一块让世人瞩目和尊重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