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冰知道自己是乱发脾气,停了一会儿对小美说:“咱们天天在这里一块流汗,你去跟她说说,搭班如投胎,再进一个新厨房,日子未必好过,何况我们又是用熟的。能回来还是回来吧。”
小美愣头愣脑地说:“你做脆皮荔枝,淀粉要不要加蜜?”
徐冰愣了一下笑起来:“你还真能加私货,你把素素的事儿办下来我告诉你。”
徐冰从小美手里拿过淀粉碗,背过身自己搅,小美踮起脚尖从后面看她。
粤海风少了人,金砂也不例外。金砂饭店后厨房,李同从锅里舀出高汤来,小心地品尝,扯着嗓子喊:“素素!”厨房里没人答应他。李同四处看。
小郭说:“辞职了。”李同愣了半天,“怎么突然就辞职了呢?”李同嘀咕着,忽然感觉像是少了个左膀右臂似的,他叹了口气,选了个血橙开始刮。
忙完一天下班后,徐冰坐在车里拨电话给李同,没人接。徐冰一遍一遍地拨,气恼地把电话摔在一边,她突然又想起什么来,拿起电话拨。
李同下班后就带着冬冬去了吴娘娘家,他给冬冬盖上被子,还没坐稳,电话铃就响起来,他抄着电话出来,坐在外面的门口打电话。
徐冰不讲理地冲着电话大声说:“你怎么那么晚才接电话?我知道冬冬睡了,你不会把电话放在手边吗?我有事找你,你给宝哥打电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得罪他了。我怎么记得说什么了?都让你把我弄晕了。”
李同把电话听筒稍微离开一点,就这样也能听见徐冰吵吵嚷嚷的声音。他满脸苦笑:“又是我的错。你找不到他,倒找得着我。好了,宝哥不是小心眼的人,可能他睡了吧。你明天白天给他打。你怎么办我哪知道?你回家睡吧。”
徐冰的凶狠气弱了几分:“他白天也没接,我明天让他那些兄弟找他。要不然我就报案了。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我报案他不会跟我急吧?算了不跟你说了。回家特别没劲,在饭店里待着也没劲,我打算在车里住了。”
徐冰不等对方说话,把手机一挂,开车跑了。
徐冰走了,李同也无所事事,他看看空荡荡的厨房,想起了素素这个鬼丫头。去看看素素吧,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响起。李同开车朝素素家奔去。
听到有人敲门,素素妈妈把门打开,擦着眼泪,两眼已经红肿了。李同站在门口,看着素素妈吓了一跳:“素素在吗?怎么了?”
素素妈擦着眼泪:“在,屋里呢。”
李同问:“怎么了?”素素妈没理他,自己进屋了。李同走到素素房间的门口,充满勇气地推开门,瞬间他的眼泪流了下来,拼命地擦眼泪。屋里摆了一张案子,切了小山高的洋葱。素素还在切,她倒没什么事。
李同擦着眼泪:“你在干吗?”
素素笑嘻嘻地招手让他过来。
李同又打喷嚏又流泪的,走到旁边坐下。
素素拿起一只洋葱来切下一半,自己脑袋上顶一半,放在李同脑袋上一半。
素素说:“我刚学会的,这样就不会流泪了。说起来也怪,好像真好很多了。”
李同揉着鼻子和眼睛,嘟囔着问:“切这么多洋葱怎么吃啊?”
素素说:“我在练刀法呀。”
“我以为你不干了呢。”李同打心底里开始佩服这个有韧性的小丫头。
素素说:“才不是呢。徐老大打了好几个电话让我回去,要分我一个灶台,我再回去,就绝对不能让他们小看我。”
李同点点头:“你回来的话我也可以给你一个灶台。”
素素看着他,李同解释:“我以前把你当成小孩子是不对的。其实你比我们都更聪明,你知道容易得到的东西不是最珍贵的。反倒不在乎的东西很难找回来,可惜我当时不明白。你回来吧,我会好好教你。”
素素切了洋葱丝,用厨刀挑起来,得意扬扬地表演给李同看,她轻轻一吹,洋葱丝飞起来,像一丝一丝的银线。
李同也笑了。
徐冰回到家开了门,很少那么厌倦,反脚把门踢上,穿着鞋进了屋,把包往旁边一扔扑在床上。
瞬间她又清醒过来。低头把包里的手机拿出来放在枕边,打开收音机,收音机里是她经常听的夜间有奖问答节目。
收音机:“请回答,拿破仑的第一任妻子叫什么名字。”
徐冰嘟囔着:“约瑟夫。”
收音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小灵通用户请发送到--”徐冰把灯关了,两只眼睛在黑暗中发亮。
清晨,电话铃响了。徐冰的手伸出来,到处在摸电话,电话掉在地上,徐冰也跟着掉下去,徐冰蓬头垢面地拿起电话抬起头。
一听到时慧宝那玩世不恭的声音,徐冰咆哮了:“你你你,你到底在干什么不接我电话?”
徐冰发现自己语气有问题,镇定一下重新切换:“没事儿,我是打电话问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没有就算了,喂,我那天有没有说过头的话?我一点都不记得了。我当时头脑一热,我说话有时候会犯精神病,精神病是不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的,这不能怪我,你要怪我就不对了,不提就好。”
徐冰吃了一惊,想笑又忍不住:“请我吃饭?我们天天在一起做饭,还要请我吃,好啊,我给你个机会吧。不如回来我做给你--好吧我不做,九点我等你,这么晚--”
徐冰发现电话已经挂了。徐冰一跃而起,在两个屋之间来回跑,不知道干什么。
徐冰在卧室里换衣服,左一套右一套,从客观的角度来说,她的服装品位值得商榷,基本上等同于一个漂亮的修女,就算是看起来很过分的衣服,穿到她身上也不是个样子。她只有穿商务套装才是唯一的选择。
徐冰站定了突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奇怪地说:“你在干什么?”
知道时慧宝要重新出现,还要来店里吃饭,徐冰又乐呵起来。她一边干活一边看表,她紧张兮兮的,把周围的人也弄得紧张兮兮。
徐冰不安地问:“六个菜够了吧?”小美在旁边接话:“够了。”
徐冰说:“要不然加道汤。”
小美说:“行啊。”
徐冰说:“你要知道宝哥的重要性,他不来你们都辛苦。”
小美把手里的刀停下来:“老大,我都好几回差点把手指头切下来,你别老跟我说话了。我告诉你个好办法,刚才大家伙商量出来的。”
徐冰大感威胁:“你们又在背后议论我什么呢?”
小美说:“大家伙说,不就是宝哥要回来吃个饭嘛,等一会儿做公饭,给你们乘两碗端上来行不行?”
徐冰笑起来:“胡说。”
眼看着就要准备好了,徐冰穿了一身绿色的商务制服站在门口等时慧宝。她看着表,做着漫无边际的微笑表情。等她抬起脸来的时候,表情僵在脸上。
餐厅门口的服务员和服务小姐,都带着谄媚的微笑,不停地躬身说:“老大好,宝哥好。”
徐冰在前面走,一边走一边心里发毛,两条腿灌了铅一样不大灵便。时慧宝像第一次进到这个饭店一样,仰着头看着四周的装修和装饰,旁边是毛琳达,另外一边是他的前妻,一家三口好像都感到温馨舒适。时慧宝感叹道:“以前真没觉得这饭店那么豪华,你爸在这儿当过主厨,比去非洲让狮子吃了强多了。”
毛琳达说:“现在改新的版本了,说你是个登山运动员,被埋在珠峰上,我妈编的。”
前妻不高兴地说:“你就专挑这时候讲。前妻虽然生气,还是眉开眼笑。
徐冰好不容易挪到桌边,服务员体贴地把凳子拉开,接了外套安排他们坐下。
时慧宝说:“我前妻闺女,这你也都见过了,徐老大,我领导,真没想到第一次请你吃饭会在这儿。”
徐冰也干笑着:“是啊是啊。”
毛琳达说:“听我爸爸说你能做一成熟的牛肉。”徐冰很茫然地点点头。
前妻突然变得知书达理了:“小宝在你这里,受到很多照顾,小宝跟我的事儿也麻烦了你很多次,都没来得及谢谢你。”
徐冰说:“小宝是谁?”
时慧宝尴尬地说:“我们之间--”
时慧宝前妻解释:“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就--”
“啊--昵称,对不起啊,你接着说,小宝怎么了?”
时慧宝说:“咱们要不先点菜,边吃边说,别让服务员等。”
徐冰说:“不用不用,我已经订过了,让后面走菜。接着说,小宝怎么了?”时慧宝看她的认真劲儿,一点招都没有。
毛琳达在旁边:“还有一个歌星叫宝儿呢。”
时慧宝说:“你闭嘴,有你什么事儿?”
前妻说:“就是小宝回来跟我讲,你一直都照顾他,春节我们娘俩来吃饭,也受了你的照顾,全家--我们一家人还是应该来感谢一下,以前做得不对的,道个歉,要不然太说不过去了。”
徐冰把脸冲着时慧宝说:“没事,小宝。”
时慧宝恨不得抽她,脸上一点也不露,很平和地说:“我们这几天回去也谈了不少。”
时慧宝把脸扭过去,徐冰老用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
时慧宝说:“谈了许多,对。我觉得我不能太自私,家庭第一对不对?像我做这一行,节假日不能回来,平时早出晚归,对他们也不公平。闺女也大了,怎么样都得陪她,哪怕我在附近找个零工,或者做点小生意,等着孩子用不着我了,可能有机会还要回来,要感谢徐老大这么久对我的信任。”
徐冰出神地听,半天没表情,眼神是直的。时慧宝一家都奇怪,时慧宝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徐冰梦醒过来:“对对,要点一点酒。”
徐冰扯住服务员:“叫小美把我藏的酒头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