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诺砰的一声打开灶火,用极快的速度把鹿肉炒出来,放在盘子里,大家瞪大眼睛等着看他的特殊调料。布鲁诺竟然直起腰来:“我们去找调料。”布鲁诺推开人群出去了,其他人都傻了。
他径直地走到饭店门口街道上,仰头看一棵普通的粗粗的梧桐树。所有厨师也跟着他往上看,没有什么特别的。树上飘下来已经枯黄的叶子,布鲁诺把它接到手里,他接了几片,匆匆忙忙往回赶,其他厨师小跑着跟在他后面。
借着灶火,布鲁诺把干枯的叶子点着,扣在玻璃杯里,只留了一点小缝,等到叶子烧完,杯子里全是烟,布鲁诺把杯子悬在抓炒鹿肉上,烟滚滚地往外蔓延到菜上,一直到烟出完了,布鲁诺把盘子送出来。徐冰纳闷地接过来,闻了一下。布鲁诺微笑地示意她吃一口。徐冰吃了一口,笑了,递给时慧宝,时慧宝吃完,皱着眉头想半天,又传过去。
布鲁诺解释说:“那些猎人发现,用干枯叶子的烟气,可以让鹿肉恢复本真。我吃不出是什么味道,但闻着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个猎人。”时慧宝笑了:“这是鼻子做的菜,很好吃,鹿肉被烟熏过,有了特殊的甜气。”布鲁诺微微躬身:“谢谢。就把这一道菜,当成今天的招牌菜吧。”
粤海风饭店门口挂着红色的大条幅:世界名厨布鲁诺主持本店厨房最后一天。门口立着牌子:今日招牌菜:加拿大式粤菜抓炒鹿肉。鹿肉的招牌确实很有吸引力,不少食客聚拢到粤海风来,还有几辆旅游大巴,也带了不少客源。
包间里,菜端上来,客人们也很吃惊,白玉似的青花盘子上,放着一道色彩鲜艳的炒鹿肉。奇怪的是,菜旁边,还有一个透明的玻璃杯,玻璃杯里雾气腾腾,看不清楚。服务员微笑着,轻轻掀开玻璃杯,食客们惊呼起来。枯叶的烟缭绕在鹿肉上,缓缓散去,大家都深深地闻了一下。
陆续进来的客人越来越多,大堂里渐渐要坐满了,伴随着客人的增多,街上出现最不可思议的情况,一群厨师仰头站在树下面,掉下一片叶子来,厨师们就争先恐后地去抢,抢到了欢天喜地,抢不到的还沮丧。
等送走了一批批吃饱喝足的客人,徐冰和时慧宝搀扶着布鲁诺走出了饭店,三人边聊边走,场面很是温馨。走到饭店附近街边长椅边,徐冰和布鲁诺坐了下来。时慧宝帮他将风衣的衣领竖了起来,对他说:“谢谢您今天的这道菜。”
布鲁诺笑笑说:“也谢谢你说鹿肉有点甜味,但我要告诉你,那不是真的。”
徐冰很感慨地说:“我没在加拿大打过猎,但是客人们喜欢。这是一种自然的味道,看来我错了,吃菜也是要靠鼻子的。”
布鲁诺狡猾地笑着:“有时候厨师是要制作梦想的,调动食客的想象力,让他们也参与进来。”
时慧宝点着头:“是啊是啊,我过去干过类似的事,只不过不如您高明,我们开枪打死家养的鸡鸭,让顾客们把子弹吐出来,冒充野鸡野鸭。如果早会这一手,我们直接用烟去熏,野味有了,还不违规,我也就不会被轰出来了。”
布鲁诺大声地笑了。
徐冰想起来一件事,问布鲁诺:“昨天您说,闻着我们两个人的味道有一点像是什么意思?”
布鲁诺没说话,眼睛看着马路上。马路上老板的车开过来,老板从车上下来,冲着布鲁诺挥手。布鲁诺站起来,往车边走。徐冰和时慧宝在后面送他。
徐冰还固执地问:“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布鲁诺回头看他们:“那是说你们很孤独吧,你们两个人都是在独自生活。客人们来吃美食,快乐一闪即逝,厨师呢,十几个小时的劳动,粗劣的工作餐,我也曾经像你们一样,独自生活又执著又狂热,最后落了这么一个下场,你们像我继续这样生活,有一天会像我的今天,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布鲁诺微笑着摆手上了车,车一直开走,徐冰和时慧宝还愣着,连招呼都忘了打。这一番话,仿佛同时触动到了他们俩的神经,或许,每一句能说到点上的话,都是痛人的吧。
徐冰和时慧宝相视一笑,冲布鲁诺挥挥手。
5.冤家同屋的日子
厨房里只剩下几个帮厨在用碱水洗台面。徐冰走过去,心不在焉地戴着塑胶手套也在干,时慧宝也在洗。
时慧宝漫不经心地说:“你每天怎么都耗这么晚?主厨过完晚高峰就可以走了。”
“回去早没事儿干,你不也耗着呢吗?”徐冰反问他。
“我在这儿住,没办法。明儿过了晚高峰,我们出去玩吧?我不想得植物神经紊乱!”
徐冰停下手里的活看他,想想:“玩什么--”
“商量着来吧。你不去我就约别人了?”
徐冰愣了一下,看看周围,没理他,低下头接着擦:“去!不去的得植物神经紊乱!”
商量好地方,两人说走就走,开着车直奔了闹市区的动漫城。时慧宝跑到柜台前掏出一张50元绿票,哗啦啦换回50块游戏币。兴冲冲地向徐冰跑去。
徐冰拿起一个牌子就投,街机屏幕上,一个好汉和一个怪兽打得难解难分,徐冰玩得眼睛都直了。时慧宝在一旁做场外指导:“用叉子腿!绞死他绞死他!喷火了,赶紧闪!”
“不行,他们都拿着叉子,还有一个扔手雷的,我一会儿就没血了。”徐冰盯着屏幕说。
“真笨,把板儿给我。”时慧宝拿了徐冰的板儿塞进去,笨手笨脚地玩,徐冰这次彻底没事干了,坐在一边喝可乐。两个人抱游戏枪冒充兰博,双双被击毙。两人还专干和染头发的小孩抢机器的事,虽然笨手笨脚,也能哈哈大笑。
玩了一圈,时慧宝趁着徐冰不注意,还去玩偶机上抓了一个小熊的玩具出来,他随手把玩具递给徐冰:“哎,便宜你了!”徐冰接过来:“哈哈,你拿我当小孩儿啊,留着回家给你女儿玩吧!”时慧宝没理她,回了句:“我女儿比你成熟。”
从动漫城下来,徐冰看见一楼店铺的女鞋专卖店,她叫时慧宝先去车库拿车,她进去挑双鞋。专卖店里,各式女鞋,款式时尚又漂亮,徐冰挑花了眼,她的目光习惯性地在黑色的女鞋中寻找。这时,女店员为她推荐了一款裸色系的女士单鞋,徐冰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坐下来试试。在一片赞叹声中,徐冰走过去付了款。买了新鞋,似乎心情也变得更好,徐冰哼唱着“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去车库找时慧宝了。
开车回家,两个人一进屋,徐冰换了鞋,就跑到屋里把收音机打开。
“过点了。”时慧宝看了下表说。
收音机里只剩下音乐。徐冰无奈地把收音机关了。
“那些问题没什么好玩的,你应该多像今天晚上一样,花花世界,可以很开心。”
徐冰冷冷地说:“那是你。”
“怎么说翻脸就翻脸?睡吧,睡吧。”时慧宝打开卫生间的门,自己爬进去,徐冰过来锁门,打开一点门缝看他。“哎,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呀?”
“什么?”时慧宝不解。
“我是说,问答节目。”
“我在监狱里最后两年,每天值夜班,在六层宿舍楼来回巡逻,晚上也在听这个节目,经常听到手机尾号为1903的人,赢了很多东西,还给自己点歌,我那时候不知道是你。”时慧宝说。
“监狱里?”
“我那时候天天在幻想着,想出去,想美食,想闺女,过一天就少一天,我是有期徒刑,但你天天把自己锁起来,对人不信任,对生活不满意,你是无期的。”
徐冰说:“你觉得你有权利教训我是吗?”
“我有权利把牢底坐穿,在你家。”时慧宝回答得很是巧妙。
“好。”徐冰把门关上,义无反顾地锁上门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徐冰穿着裸粉色的新皮鞋去上班,小美注意到她脚上的变化,觉得很不可思议。“一个女人着装风格的变化,往往预示她心理的变化,难道‘圣斗士’有情况了?”小美心里琢磨着。
厨房里格外忙碌,端菜的服务生穿梭不停。时慧宝跟徐冰面对面炒菜,不时地观察她。等着徐冰一道菜出了锅,时慧宝见缝插针地说话:“晚上再出去玩吧,去游泳。”
徐冰一边从头上摘单子看,一边说:“我不会。”
“我也不会,天天闷在厨房里没意思。”
徐冰把新的菜下了锅:“我头疼。”
时慧宝不屈不挠地问她:“你是现在头疼,还是晚上头疼?”徐冰专心致志地炒菜,装没听见。
晚上,客人已经很少了,徐冰正坐在外面休息,后厨房的门打开,时慧宝跑出来,他脑袋上戴着彩色的游泳帽,泳帽外面还挂着游泳镜。把泳镜戴上,扬头看徐冰。
时慧宝拿着徐冰的大衣和包:“走啊。”徐冰还穿着厨师的衣服,几乎是被绑架出去的。
游泳馆里,人还真不少,看见人多,徐冰来了点兴致。她好奇地坐在椅子上看,时慧宝拎着可乐过来,递给徐冰。两个人衣冠楚楚地坐着,谁也不下去。一个孩子罩着救生圈,从台子上使劲蹦到水里,在水里高兴地大喊大叫。时慧宝替孩子鼓掌,他自己也高兴得像个孩子。
徐冰狡黠地问他:“你今年多大?”
“三十三了,还小呢。问这个干吗?”
徐冰说:“男人越老越值钱,我给你参谋参谋--”
时慧宝不明白什么意思:“给我参谋什么?”
徐冰笑嘻嘻地说:“你又不丑,不傻不笨,我看呀,你别找个太小的,太小了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不习惯,也别找个太老的,配不上你。你觉得小美怎么样?小美对你可是有意思。”
时慧宝啼笑皆非地说:“什么叫有意思?用不着你做大媒。”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真的,你要有意思,我去跟她说,她听我的,等攒够了钱,你们俩开个小店,我把她让给你当二厨。”
时慧宝皱着眉头看她:“你能接受吗?我也觉得小美不错。”
徐冰扭头认真地看他一眼:“我眼光没错的,你还有多少想法,一口气都说出来,可别骗人家。”
时慧宝忍不住了:“管好你自己吧,我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徐冰微笑的脸像被人捅了一刀,跟下来的话就变了腔了:“那倒是我多管闲事了,你都一把年纪了,什么不懂啊,咱俩是农夫与蛇,我把你焐活了,你不咬我就成。”
“你今天怎么了?”时慧宝觉得徐冰话不对味儿。
徐冰越说越快:“我怎么了?我觉得很好!我回头跟所有人说,冤死也不能嫁给你!你肯定会把人家坑了。”
时慧宝说:“你是不是--受刺激了?情绪这么不对?到底什么意思?”
徐冰说:“我没什么意思,我生活得很好,你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影响我。我最近过得乱七八糟,就是你闹的,你赶紧消失,我就正常了。”时慧宝沉默了。
徐冰自己忽然这样莫名其妙地发一通邪火,也觉得没意思再待下去了,便转身去换衣服,换完衣服出来,时慧宝已经换好衣服在门口等她了。徐冰在前,时慧宝在后,两个人气哼哼地出来。徐冰直奔停车场,时慧宝站在路边打车。
还是徐冰先到的家,她坐在窗前,打开收音机,没听两句,“啪”地又关上了。
时慧宝进了屋,一声不吭地进了卫生间。徐冰忍不住进了卫生间,打开所有的灯。时慧宝被吓一跳,坐起来。两个人互相看看。
徐冰一口气把话说完:“第一,我很干净;第二,我是个道德高尚的人;第三,就算我说错了什么话,请参考第一条和第二条,我应该被原谅。”
时慧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女人到底是怎么了啊。
徐冰说:“我就是开个玩笑,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儿?玩笑都开不起了!走的时候那样子,好像要吃了我,我得罪你什么了?你欺负我!”
徐冰说着说着把自己感动得哭了。
时慧宝说:“你除了会开玩笑,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长城多长,我知道我们离月球多远,知道金字塔有多高,用多少块石头搭起来的。拿破仑第二任妻子叫什么名字,是哪国人,你知道吗?”
“知道啊,叫路易莎,奥地利人。”
徐冰一听,哭得更伤心了:“我不知道,要不然就能赢一套刀具了。”
时慧宝笑起来,徐冰还在哭。
徐冰带着哭腔说:“你再往前走一步。”时慧宝往前又走了一步。徐冰抱住了他,时慧宝开始身子发烫,双手垂在裤缝,不知道该怎么办,徐冰头靠在他肩上,时慧宝举起双手,环抱住了徐冰,徐冰和他贴得更紧了。时慧宝头有点犯晕:“我不是在做梦吧?”听他这么一说,徐冰破涕为笑。
这一晚,时慧宝没被关卫生间,他破天荒地睡在了沙发上,望着窗外的月色,久久不能入睡。徐冰独自躺在床上,她看着床头时慧宝为她赢来的小熊玩具,笑了。
6.要命的误会
早上起来,徐冰见了时慧宝稍显尴尬,时慧宝反倒像个没事人一样,照常地洗漱,大声地说话。两人并排地上了车去饭店。
因为停车,她比时慧宝进来得晚了几分钟,徐冰着急地在员工通道大步走,她一路上整理衣着,扶正帽子,戴好领巾。徐冰走到后厨房的后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有点不敢进去。忽然,她听见厨房里时慧宝的笑声。
时慧宝正在挨个跟每个厨师收钱,有人情愿有人不情愿地掏钱给他。
小滑头对白楠说:“我说不打这赌吧,宝哥见过世面,什么搞不定?要我说啊,就没有宝哥搞不定的女人。”
白楠笑着说:“给就给吧,宝哥能把头儿伺候舒服了,大伙儿都能松口气。”
时慧宝笑嘻嘻地回答:“注意保密。”
小美端着一摞盘子往外走:“你们男人真不是东西!”
厨房后门口徐冰像胃疼一样蹲在地上。小美端着一摞盘子走过去才看见她。小美吓得一松手,一声巨响,无数的盘子摔碎了。所有人都探头往外看。
半天,脸色苍白的徐冰出现在门口,屋里人都不敢呼吸了,都看着她。徐冰把帽子摘下来,摔在地上,扭头走了。时慧宝完全傻了。
“没有宝哥搞不定的女人”、“注意保密”,一路上,这些刺耳的话不断在徐冰的脑海中浮现盘旋。徐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的车,眼泪无声地流了一脸,徐冰带着泪痕回了家。
坐在临窗的位置上,徐冰看着外面发愣。徐冰一只手放在电话上,电话铃响了,她把电话拿起几公分,又松手扣回去。电话铃响,她扣,电话铃响,她扣,成了一个习惯动作。时慧宝还在不屈不挠地拨电话。电话铃还是不停地响,徐冰受不了了,一把抄起电话。“你有完没完--哦,是你啊?”
后厨房里,小美一边打电话,一边偷偷地看时慧宝。小美对着徐冰讲电话:“你别想那么多,不用吧,头儿--”
时慧宝停下手里的活,大步走过来,伸手把电话抢过去:“喂--”徐冰对着电话平静地说:“我辞职。”徐冰不管对方嚷嚷什么,把电话扣了。
徐冰冲进卫生间,把水龙头开得哗哗响,她痛快地淋浴着,然后泡在浴缸里,闭上了眼睛,脸上不知道是水珠还是泪水。洗完了澡,徐冰换上一件新的外套,拿了车钥匙就出了门。平日里,徐冰不爱逛商场,但是一旦生了气,她会去疯狂地购物,别的地方不爱去,专拣超市逛,然后买一堆无用的东西回家。
徐冰从楼里出来,打开车门刚要上车,时慧宝大步走过来。时慧宝一把拦住她:“咱俩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徐冰压低了愤怒的声音。
“听我解释--”时慧宝急了。徐冰理都不理他,甩开他上了车,狠狠地关上车门,开走了。时慧宝跟着车跑两步,到街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半小时后,徐冰从超市里出来,提着几大包东西。时慧宝从她身后跑过来。“一开始是个玩笑话,后来说着说着当真了。我不是为了打赌,真的,你相信我。”
徐冰还是不理他,接着往前走,时慧宝紧紧跟着进了停车场。
时慧宝可怜地说:“就算我错了,认打认罚总得有一样吧。你不能不理我,我求求你,说句话。”
“街上有很多野鸡,你可以找她们说。”徐冰憋了半天,甩出这么一句。
“你这么说话很难听。”
“我从来没想过会和你这种人在一起。”徐冰继续朝前走。
时慧宝拦住她:“你这话是要刺伤我。”
徐冰扭头往回走,时慧宝跟着她,两人又回到大街上。
徐冰大喊:“不!你不会受伤的,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个--浑蛋!”
“我是个浑蛋,我肯定是个浑蛋,你听我认真地说--他们不会笑话你的!人生这么短,没有人为别人活着。”
徐冰拼命摇着手,想往回走:“我不会再重复愚蠢的事儿了,我宁可得植物神经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