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野鸡野鸭供应的招牌立刻就被写好了挂了出来。这么新鲜的大牌子,吸引了不少路人,上面写着“野鸡野鸭,滋补健身,本店新菜,特别推荐。”小滑头一个人站在店外发传单。
这天早上,粤海风饭店的后厨房里,气氛很是怪异。素素早早就来上工,说好了,她今天要在徐冰面前露两手,显示一下她的实力。素素满头是汗,切土豆片,她刀工虽然慢,切出来确实很薄,唯一让她紧张的是,徐冰在她身后,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徐冰把土豆片捏起来,对着光看了一眼,冷笑着。素素尴尬地赔着笑。徐冰问她还会什么,素素快速地把土豆片切成丝,和已经切好的胡萝卜丝加上各种调料拌了一下。
素素擦着汗对徐冰说:“我学了一道拌凉菜。”
刘小东一看这架势,就已经倒退着开溜了。徐冰用筷子挑了一点,放在嘴里嚼着,徐冰突然上前两大步,一把揪住刘小东的脖领子,把脸拉到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徐冰说:“你还敢教她做菜?这是你能教的吗?”
刘小东吓得浑身哆嗦:“我--我什么都没教她呀。”
素素在后面争辩道:“这是我想出来的。”
徐冰说:“二厨没资格顶嘴!”
素素低声嘟囔:“不讲理啊。”
徐冰说:“厨房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讲,看不惯你就走人。什么都不会,一点基本功不打,就跟着人学,粤菜的冷拼,是最难的!”
徐冰冲刘小东说:“就凭你,也有资格教人冷拼?再让我看见你一次,马上走人!”
徐冰傲慢地扫视了厨房一下:“这孩子是我的,再让我看见你们谁把三脚猫的手艺教给她,我剁谁的手指头!”
更衣室里,素素狠狠地踢铁衣柜,咚咚直响。刘小东鬼头鬼脑地溜进来。
刘小东说:“我就说你不要自作聪明吧?上一个被炒鱿鱼的女孩,菜做得比我都强,还不是一样?”
素素半天才平静下来:“那是她朋友的儿子。”
刘小东说:“什么?”
素素说:“我问过了,冬冬是她朋友的儿子。”
刘小东不好意思地笑了,搓着手:“谢谢啊,我看你这种好人家出来的小姑娘,就赶紧打消当厨师的念头吧,你受不了这个罪。”
素素没吭声,刘小东溜出去。
大厅里,金砂的小滑头居然把广告单一路发进来。每桌客人都有一张小广告。
小滑头一边还给客人介绍:“野鸡野鸭,对面金砂。捧个场,尝尝鲜。”
值班经理看着心里憋火,又不敢明着上去拦。使了个颜色,带人在拐弯处等,小滑头一过来,就被按住了,五花大绑地弄走。
值班经理匆匆忙忙跑进来,在徐冰耳边说了一句话,徐冰听完,摘下围裙,往案子上狠狠一扔,大步走出去。
那一头,白楠累得厨师服都湿透了,坐在一个纸箱子上休息。另外一边,一群厨师又拿出一个透明的罐头瓶子,凑在一堆窃窃私语。
陈大路说:“我看素素扛不过这周了。”
刘小东说:“我看至少能扛一个月。让她出丑,她自己都不知道。”
李毛仔说:“赔率,五赔一!”
大家又掏了钱,往罐子里放。突然听见外面狠狠地响了一声,大家伙跑出去。值班经理把哇哇大叫的小滑头拽进来,小滑头扭头还想跑,两个身强力壮的厨师把门堵上。
徐冰抱臂看着小滑头,一脸肃杀之气。白楠和其他几个人出来,不明所以。
素素突然想起来指着小滑头鼻子:“就是他来修的冰柜。”徐冰没说话,她看到小滑头藏在身后的广告单,伸手过去抢下来,广告印得很低俗,正面是一张时慧宝的大照片,写着“名厨时慧宝打理”,反面印着鸡鸭,大字“野鸡野鸭,提防子弹”。
值班经理气呼呼地说:“警告这小子好几次了,一开始在咱们饭店门口发单子,现在好了,每一桌顾客都给一张,抢活也没有这么抢的呀!”
其他的厨师七嘴八舌地说:“剁他一只手,让他知道点规矩!”
李毛仔喊得最凶:“揍这小子。”
小滑头一脸苦相,吓坏了。
徐冰看着刚才说狠话的李毛仔:“我给你刀,你剁?”
徐冰说得煞有其事,厨师没反应,小滑头吓坏了:“我不是故意的呀!”
李毛仔笑着往后躲:“吓唬吓唬他。”
徐冰冷笑两声,看着小滑头:“你们哪儿来的野鸡野鸭?”
小滑头犹豫了半天:“不知道啊。”
“不知道,野鸡野鸭从北方进,冷冻的东西弄一只两只就算不错了,还吃出子弹来,说不说?”徐冰一脸凶相。
“我真不知道。”小滑头怕了。
徐冰对李毛仔说:“给他剁了!我负责!”
两个厨师挤挤眼,一个抱着小滑头的腰,另外一个拽着手就往案子上摁,小滑头杀猪一样地叫。厨师一刀下去,小滑头闭着眼哇哇大叫,睁开眼发现手完好无损。小滑头看看周围的人逐渐恢复了信心。
小滑头说:“你们不敢吧?告诉你们,卖得好就不要嫉妒。”徐冰心烦意乱地摆摆手,厨师们把他放了。
徐冰说:“回去告诉你们那个什么宝,他的野鸡野鸭,让他自己小心,搞不久的。”
这时,外面又跑进两个服务生来,在值班经理耳边一嘀咕,值班经理脸色大变。徐冰和值班经理目瞪口呆地看着不少等位子和刚刚坐下的客人,拿着小滑头手里的广告单在看他,不少人已经开始往外走了。
值班经理说:“真有野鸡野鸭?咱们也进点野味吧?”
徐冰摇摇头:“没有那回事。”
经理说:“好多等位子的客人都走了。”
徐冰往回走,边走边说:“随便吧。”徐冰带领大家用火碱水清理厨房时,一肚子心事,沉默不语地干活。徐冰把手套脱下来,扔到一边,坐在椅子上犯愣。
徐冰拍拍手,对厨师们说:“明天晚上,大家伙儿可以早下班,我厨师学校的同学,冬冬的妈妈后事办完了,要开一个追思会。二厨和配菜留下来帮忙,其他人休息。”徐冰说完,背上包走了。
小滑头好不容易得以脱身,装作面无人色地回到金砂,找一地儿躲着了。金砂饭店后厨房里,时慧宝提着猎枪进来,把猎枪塞给李大嘴:“去,到外面把那些鸡鸭都给我毙了。”
李大嘴接过枪,威风凛凛地出去,在后面看了一圈,片刻脸色苍白的进来:“不行啊,下不了手。都好可爱的。”
顾小磊两只手都戴着大手套过来,抱着枪出去,瞬间也回来了。
时慧宝扭头骂顾小磊:“看看你的馊主意!吃什么野鸡野鸭?你都没有胆量?”
眼看几个男人都没这胆量,仁慈得跟救世主似的,小美关了火,一言不发地提着枪出去,厨房的男人们侧耳倾听。
瞬间听到五六声枪响。小美提着冒烟的猎枪出现在门口,把枪扔给时慧宝:“真没用!”几个男人已经吓得面面相觑了。
金砂饭店餐厅今天例外地卖了个满堂,顾客的桌子上基本上都有野鸡野鸭这道菜。
突然,一个食客大声招呼值班经理过去,食客从嘴里吐出一颗弹丸,生气地说:“这是什么玩意?差点硌掉我牙。”
值班经理很严肃地回答:“这是野鸭里面的吧?有时候猎枪子弹镶在骨头上,厨师取不出来。”值班经理边说,边用大勺子把煲里的野鸭捞起来,指着上面的累累弹孔:“你看,这都是。”
食客转怒为喜:“我说呢,这真是野鸭味,不错。”另外一个食客也招呼起来:“我这儿也吃出子弹来了。”值班经理满脸笑容地赶过去。
等着这热热闹闹的中午饭忙过,时慧宝郁闷地坐在厨师的高台上,其他厨师兴高采烈。
李大嘴说:“火候大一点点,他们就说是野味了,这帮人,放着好肉不吃,吃柴的。”
顾小磊得意扬扬地说:“我说的吧?吃出子弹来最好,真买野鸡野鸭,傻子才干。”
小美走到时慧宝对面:“卖一满堂你不高兴啊?刚才派人去看过了,徐冰那边的客人散了一半。”
时慧宝开始总结:“赢得不光彩。小滑头带话过来,徐冰也说野鸡野鸭的事搞不久。”
小美可不赞成:“赢就是赢,没什么不光彩的。那是她嫉妒!”
时慧宝话音未落,值班经理满脸笑容的提着一个大鸟笼子进来,走到时慧宝面前,提起鸟笼子给时慧宝看,里面有一只正睡觉的猫头鹰。
值班经理高兴地说:“客人送过来的,野生的,让你晚上炖了汤给他喝,加工费就给五百。”
小美一看,立刻把笼子拎到了后厨房的后院,把冒着硝烟的枪口对着笼子里的猫头鹰,时慧宝蹿出来挡在前面:“不行!”
时慧宝看看旁边,鸡鸭已经横尸就地。
小美气愤地说:“你干什么?客人不是晚上要炖汤吗?”
时慧宝想不出来这小丫头的心怎么这么硬:“客人要吃人肉你也杀一个?我找只鸭子对付一下,不许杀猫头鹰!”
时慧宝提着笼子,站在厨房门口,冲着厨房里的人说:“以后,它的名字就叫毛琳达,是我的宠物。谁敢打它的主意,我跟他急!”
小美扛着枪从他身边过去,丢了一句话,把时慧宝弄得目瞪口呆:“它吃活的小白鼠,你应该去抓两只。”听到这话,时慧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5.爱情是一场磨难
这天清晨,徐冰和李同约好了,来到冬冬妈妈的墓地,李同领着冬冬站在新落成的墓前,徐冰站在稍远的地方戴着墨镜东张西望,李同低头在冬冬耳边说了几句,冬冬就自己下山了。
李同走过来,徐冰掩饰不了自己的慌乱,低头翻包找钥匙。
李同伸手把车钥匙拿出来:“你的车一直在我这儿,陪我走走吧。”
徐冰跟在李同后面:“晚上冬冬去吗?”
李同摇摇头,把车钥匙拍在徐冰手里:“你来开车吧,我两天没睡了。”
徐冰接过钥匙上了车,一边开车一边斜着眼问他去哪儿。李同睡意蒙眬地想了半天:“带我去买辆车吧。老用你的车你也不方便。”
徐冰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把李同吓了一跳。
徐冰瞪着眼:“买车?你不走了?”
李同说:“我干吗要走?”
徐冰说:“你为什么要赖在这儿不走?我以为你肯定不负责任地拍屁股走人了呢。”
李同苦笑着说:“我不走是赖在这儿,走是拍屁股不负责任,在你眼里,我就变成这样了?”
徐冰说:“对。”
李同若有所思:“我去年就和冬冬妈商量回国,为什么要在别人的地方流汗流泪呢?他妈想先回来,带着冬冬,回来见你。”
徐冰盯着他:“见我说什么?”
李同说:“这个连我也不知道。这都是你们女人的事儿。”
“那你留下来想干什么?”
李同说:“没想好。我是个厨子,我也只会干这行。慢慢找工作吧,我来之前,已经把那边的饭店卖掉了。”
徐冰还是很不相信:“你真要留下来?”
“嗯。”
“为什么?”徐冰太想知道答案。
李同不耐烦了:“那你觉得我在哪儿好?出去也不是,回来也不是。”
徐冰脸色变得很难看,恶狠狠地说:“你可以住在飞机场!”
李同也烦躁起来,打开车门下去。徐冰更是不管不顾,也打开车门追下去。本来好好的谈话,总是像这样不欢而散,徐冰什么也没有问出来,李同也一肚子的烦闷无人理解,无人倾诉。
李同又在车头边被徐冰堵住。李同真火了:“你想听我说什么?我现在说!满意了吧?”
“她想回来跟我说什么?”徐冰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李同说:“我不知道。我也想去问问她,她睡了。你让我们安静会儿吧。”
“什么叫我让你们安静?”徐冰气坏了,“是我让你们不安静,还是你们让我不安静?我本来过得好好的,你们回来干什么?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和她结婚了,好,我祝你们幸福,祝你们长命百岁,可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她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
“我知道你恨我,我每次打电话,问我妈,都要打听一下你,她说你做了一个很了不起的厨师,我以为,你走出来了。”李同特别无奈。
徐冰恨恨地说:“所以你就大大方方地在美国拖着不回来,把孩子交给我?你真自私。我恨过你也恨过她,我现在不会了,她躺在那儿,想想这些年,跟做梦一样,她是你的老婆,她也是我的朋友,你不难过,我难过。”
李同说:“我妈老了,不能告诉她,除了你,我还能依赖谁啊?我把美国的店和房子都卖了,那是我们一块儿生活的地方。我自己回不去。你要不让我在这儿待着,我再换个地方。”
徐冰沉默半天:“不用讲这些可怜话。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和你没有关系。晚上见吧。”
徐冰把车开走了,李同孤单地留在路边,背影看着有些可怜。这个经历了生死离别、又曾远离家乡的男人,站在他人生的十字路口,孤单地徘徊。
似乎所有的爱情都是有缺憾的,没在一起的人有,在一起的人也不见得就多美满,爱情的本质,归根结底,不是平淡地被彼此消磨,就是转为双方的敌视或是仇视。这种不美好的结局,男女双方在一开始总是意识不到。徐冰意识不到,李同意识不到,离婚后的时慧宝也无法走出这个怪圈。
夜色朦胧,不知道在这个城市里,有多少恋人此时能彼此相依,又有多少对爱人错失在街头。广州,这梦一般的城市,有人奔着理想希望而来,有人却带着失望和失意离去。时慧宝也不例外,他在这里历经沧桑,又在这里失去妻子和女儿。
这一晚,他在街头徘徊,晃着晃着便走到了前妻家门口,远远地看见前妻和女儿回来了。他手里提着大包,多上了一层楼。时慧宝往楼下看,前妻正疲惫不堪地开门。时慧宝轻轻吹口哨,时慧宝的女儿一仰头看看他,时慧宝竖起食指冲她嘘了一声。女儿心领神会,偷偷地冲着时慧宝点了点头。时慧宝目送着娘俩进了屋,一个人在楼下等着。
过了二十多分钟,女儿独自下楼来了,她蹑手蹑脚地跑过来,冲时慧宝一笑:“什么事儿啊?爸?”大晚上冷风吹着,时慧宝听到这一声亲切的“爸”,心头都暖暖的,顿时父爱油然而生啊,疼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衣角,“晚上吃的什么?饿不饿?”
“饿,早就饿了。”毛琳达撅起小嘴。时慧宝笑笑:“走,吃饭去。”
时慧宝拦了辆出租就去了最近的一家大排档。晚上的排档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排档可真是热闹。毛琳达很是兴奋,平时,妈妈很少带她来这样的地方。
时慧宝端了两份小吃回来,递给毛琳达一份,自己吃一份。这么久了,能和女儿单独相处,时慧宝觉得这机会太来之不易了。他既激动又担忧地问毛琳达:“你妈不会突然醒过来吧?”
毛琳达很淡定地头也不抬:“不会,她今天累了一天。”她低头吃干炒牛河,时慧宝看她还没卸妆的样子,眼睛上都是凌乱的蓝色眼影,开玩笑地说:“我以前养过一只猫头鹰,后来放了,也给它起名叫毛琳达。”
毛琳达心想,这爸也够非主流的,思维都飘得意识流了,她边吃边说:“你就是想跟我说这个啊?”
时慧宝愣了一下摇摇头:“不是不是。我是想问你,这样做不耽误学习吗?你在学校里好不好?你那么瘦营养跟得上吗?”
“还行吧。”毛琳达轻描淡写。
“你妈这样带你跑来跑去,受得了受不了?你小时候我就为这个事跟你妈吵过架,她自己跳了几年舞没出名,没理由逼着你这么干,你不生气吗?”
“还行吧。”
时慧宝:“你除了说点‘还行吧’,没别的词了?”
毛琳达抬头看了时慧宝一眼,她那张脸,在大排档的灯光底下显得苍白憔悴,时慧宝一肚子的怒气,全咽回去。“你也知道,我出来了,工作还不错,不管你妈怎么想,就你这么一个闺女,我还是很愿意替你做点事的。我--”
毛琳达低头听着,听着听着,发现时慧宝没词儿了,仰头看他,见时慧宝只是张嘴,半天没说出来。
“爸?”
时慧宝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也不知道。想了三年的词儿,一张嘴不会说了。”
毛琳达说:“我妈说,你不会对我好的。”
听女儿这么说,时慧宝很黯然,他尽量争取女儿的好感:“你妈有时候带你的照片来,她说不想让你受那个地方的刺激。我生气是冲她,不是冲你。不过这三年我也把事想明白了,我不会再干让自己后悔的事儿了。”
毛琳达笑了:“我妈说跟她离婚,你会一辈子后悔的。”
这母女俩还真是交心啊,时慧宝心想,前妻怎么和女儿什么都说呢。他一字一顿地对毛琳达说:“她错了,我一辈子都后悔的是,我丢了三年的时间,我没看着你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