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旋转着落在办公桌上,托比警官从转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高大的落地窗前,狠狠抽着烟。不知道为什么,那远方的烟雨和青石街道不断在他脑海中回荡。此刻再看那玻璃外面那夜色中的都市,只令他更感烦躁。
眼前这夜景如常璀璨,让他总是会猜想那些镶嵌着镭射广告背后的高楼里,在河流一样闪着银光的路上奔流不息的车子里,人们在干什么,在想什么。
“也许你现在需要的是回家休息。”托比想着按灭了烟头,准备离开这让他烦躁的夜景。可是当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的时候他又迟疑了。他已经不再年轻,开始不适合那些喧闹的聚会,讨厌晃得人头晕的酒吧灯光,只想窝在沙发里随便看看电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想到沙发里只有一个人,只会让他更烦躁。想起那种阴冷的烦躁,甚至比此刻喧闹的烦躁更持久,往往连离开沙发、躺在床上的时候还不褪去,甚至连他心爱的大狗丹尼尔舔着手心的时候也不退去。
是的,一定是那个狡猾的神父破坏了所有的好心情。或者应该改日也去一去教堂,毕竟圣歌响起的时候能让他忘记所有的不快。
托比想着,揉了揉眉心,坐回了转椅,将那天在画舫外录下的歌声回放了一遍,他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特殊的线索。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拨通了一个电话。
“这大半夜的叫我来喝咖啡,我会短寿的。”坐在托比转椅上的人明显顶着半睡不醒的眼睛,看得出是个中国人。
托比将煮好的咖啡递给他,又仔细检查了遍办公室,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装置,就把录下的歌声放了出来。
对面的人刚喝了口咖啡,一下子听到柔美绵软的江南歌曲明显吓了一跳,含笑撇了眼托比,不过还是认真的听完了录音。
“怎么样,丹尼。这唱的是什么?”托比海蓝色的眼睛盯着对面的人,显得有些急切。
“你家那条大狗现在叫什么?”丹尼悠闲地啜了口咖啡。
托比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件事,有些尴尬地说:“我回家一定给它换个名字,不过你也知道,它又老又笨,新名字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依我看,托比这个名字又好听又好记,给你家大狗正合适。”丹尼明显不肯干休。
“这个,我已经给它名字改叫米修,这个它还没适应好,下一个岂不是……”托比警官见丹尼站了起来,忙叫道:“下一个就叫托比,它说不定更喜欢。”
丹尼重新坐了下来:“我已经帮你的狗起了名字,又要帮你解释这中国歌曲,岂不是吃亏的事都让我做了?而且我这大半夜的实在是没精神。不如,你告诉我,是哪个女郎用这歌来捕获我们尊敬的警官大人?”
托比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粗略地告诉了丹尼查案的事。丹尼无聊地耸了耸肩,把录音的歌词写在了托比的笔记本上,字体如腾猨过树,逸虬得水,甚是好看。
托比看着这图画一样的字,听丹尼一句句解释含义,眉头紧皱了起来,虽然解释了歌词含义,托比还是感觉很困惑。
“这词是中国古时候一个叫柳永的人写的,叫做《望海潮》。或者有人不知道柳永,不知道《望海潮》,但说起‘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人们倒少有不知道的。”丹尼说着,不由得感觉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托比的办公室果然没什么谈诗论词的情调,而且托比恐怕不能明白这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意境,果然托比困惑得皱起了眉。
“说起这词,还有件有意思的事。柳永写的时候,他是南方的一个叫做宋的国家的人,而北方叫做金的国家的国王听到歌女唱“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以后,十分羡慕宋国的繁华,从而更加强了他侵吞宋国的野心。柳永恐怕从没想过,他写的这‘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会带来那么大的灾难。”丹尼喃喃地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托比已经习惯了丹尼不时冒出的听不懂的话,只是静等着丹尼的解释。没想到丹尼忽然诗兴大发,轻声吟诵了起来,一会是“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一会是“凤箫依旧月中闻。荆王魂梦,应认岭头云。”一会又是“望中酒旆闪闪,一簇烟村,数行霜树。残日下、渔人鸣榔归去。败荷零落,衰杨掩映。”
托比见丹尼摇头晃脑,甚是陶醉,线索却更加糊涂,忙打断丹尼:“那这是个暗号什么的吗?”
丹尼眯了眯烟,望着远处直达拱顶的细细石柱和尖尖的屋顶,说道:“你知道吗,托比。在中国,有尖尖的房顶,但不会这么尖;有高高石柱,但很少这么细。你去过的烟雨江南,很让人难忘的,不是吗?”
托比疑惑地点点头,想起之前那突如其来的烦躁,又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丹尼笑了笑,道:“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解释什么叫韦编三绝吗?”
托比不由得想起了那个痛苦的过程,摇了摇头,道:“还好我知道你名字的意思,慕容子季,慕容家排行最小的孩子,就是小老弟的意思嘛!”
丹尼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笑了一阵,道:“对啊,是小老弟。小老弟告诉你,古时候,我们那里的人们表达对自己居住的城市的感情,就喜欢用委婉而含义丰富的句子,那个就是讲了那时候他城市里的景色和风俗。那歌词就是这么流传下来的,现在多半是用来娱乐的了。”
托比道:“也就是说,不过是招揽客人的手段。”
丹尼道:“可能吧,不过这些查案的事就要你自己努力了。我要回去睡觉了。”说着拍了拍托比的肩膀,施施然向门外走去,口中又不紧不慢地吟诵了起来:“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托比忙套上了外衣:“我开车送你回去吧,我也该回家了!”
当托比的车汇入了车流,灯火与车灯交相辉映,如同行驶在漂浮着点点灯光的河流中。丹尼则是窝在后座上睡得渐熟。托比不由得又想起了那神秘而美丽的城市,即使远隔重洋,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萦绕在身上的山林的气息和细雨薄雾,那真的是个需要轻灵音乐和美妙诗句陪伴的城市。
托比正想着,忽然听到丹尼梦呓般的喃喃说道:“其实叫米修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