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凌带着剧辛、乐毅、苏秦、苏代、淳于臻、郭隗六人,来到内殿,也顾不上接风洗尘,安排酒宴之类,直接切入正题,让苏秦把‘治燕十论’逐条解说给乐毅,总框架、细节款项、推行的手法、步骤等等,全部细致解说一遍。
中间乐毅、剧辛、苏代三人不断提问,与苏秦相互印证交流,足足两个时辰过去,全部探讨一遍,对于变法的内容,都有了深入理解。
此时夜幕来临,满天星斗,春暖风柔,殿内数顶立柱青灯全部点燃,晚膳菜饭被安排在内殿中央,简单用膳过后,再次讨论起来。
辰凌问向乐毅道:“乐卿,你对这套变法内容,有何感觉,比之以往它国的变法认为如何?”
乐毅精神一振,知道这是燕王要考究他一番,在场苏秦、苏代、淳于臻等人都仔细盯着他,因为燕王对他太过礼敬,让诸人心中都有不服,此时要看他说出一番什么话来,能否折服大家,展现出真才实学?
乐毅沉稳道:“治国之道,强国为本,然王道、仁政、道家无为,尽皆虚幻之说,与强国之道冰炭不能同器,更不符合战国时局,燕国有此治国十论,可谓新花奇葩,在西秦花开中衰之后,将在列国间绽放新的光彩。”
“纵观春秋时期,郑国子产的田制新政、齐国管仲的经济统制、越国文仲聚集国力的新政、鲁国宣公的初税亩新政、晋国的赐田减税、秦国简公的初租禾等,新政都围绕田制与税制之变化发生,然皆为粗浅,无一巩固,反倒被新政激起的巨浪吞没。”
“进入战国后,各国但有血性者,皆有争心,先后寻求强国之路,先后有魏楚齐韩秦赵六国变法,除了秦国的变法有了根本成效,其它五国,变法皆不彻底,法令又不稳定,比如李悝助魏文侯变法,以废除井田、奖励农耕、兴旺田业为主,疏忽了军制、吏制、爵制、国制、民制之全面变法。”
“齐国、韩国则更是粗浅的整军治吏之变法,没有深彻的再造翻新;楚国之变法,因吴起惨死而中途夭折,对旧世族只有些须触动,更休提深彻二字;韩国只治朝纲官吏,却不从根本上进行变革,流于表面;赵国开始推行‘胡服骑射’只是强军伍,却不能改变民生和官职根本,在形式不在根基。”
“如果燕国能把这次变法推行彻底,日后争天下者,唯有秦与燕,有资格问鼎天下,争夺江山,其余五国,皆会从内到外,败亡下去……”
乐毅说的热血激昂,把胸中积累的学问见识,便汹涌澎湃的迸发出来,没有丝毫停滞的呼啸奔泻,燃烧着自己激情,听得众人大呼痛快,颇为受教。
辰凌听得不断点头,对于乐毅才学,逐步认可赞许,又问道:“目前燕国老宗族,反对变法,皆搬出儒家古制,尚古贤,尊孔圣,复周礼,乐卿对这有何看法?”
乐毅评判道:“儒家政学立场,是复古倒退,儒家的政学哲术,是极端保守,所谓政学立场的倒退,是指儒家站在古老文明的立场,看春秋战国的变革潮流,主张社会形态应该回归周文明,回归井田制时代;所谓极端保守,就是总把尧舜禹远古时代的部族民智未化的粗劣传承,当成上古大贤大圣之人,如此类推,岂非以前原始人,民智未开,人人都是无所欲的圣贤君子?”
“哈哈哈——!”众人听到这,都忍不住痛快叫好。
这些人中,除了郭隗算是半个大儒,其余者,皆是纵横家、名家、法家、兵家研习者,对于儒家满口大义、道貌岸然、整日反古、不思创新进取、自诩正统,很是反感厌恶。
郭隗干咳一下,止住众人笑意。
乐毅趁机又道:“其实,儒家就是缺少与时俱进的一种精神,崇虚礼,不务实,看不到社会文明在进步,要在强国争霸中,儒家是最不适用的,但若有朝一日,燕国击败六国,代周而立,实现‘大一统’的目标后,儒家还是要提到一定高度,可以使百姓知法又知礼,先礼后法,这样天下才能平稳、温和,不能光用刑罚,但是绝不能让儒家驾驭诸子百家,否则中原国人,将失去血性与争力,日后必亡于番邦蛮夷之手,人无刚性,便没有生机与活力。”
辰凌闻言一震,想到后来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可以说那是中国文明史上一大悲剧,最大的荒唐;这一政策对后世的最大影响,就是遮绝了中国文明原生态的健康发展之路,走向了单一动力的自我枯竭,只留下了保守之道。
坦率地说,汉武帝对战国与秦帝国时代的人民精神的强大与成熟,是深怀忌惮的,深感要使这样的人民驯服,必须采用长期的阴柔教化。于是,自告奋勇来教化人民的儒家,与汉武帝的选择一拍即合,才有了漫长而遥遥无期的文明衰变之路。
为了自己的长期统治,而使整个华夏民族的人性变得扭曲,是得还是失?
这个问题,让辰凌陷入了沉思,更对乐毅的目光和远见,感到一种深深的佩服。
因为后世自汉以后,魏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社会文明虽然随着历史潮流在前进,但是人们被朝廷提倡的片面儒家思想禁锢,对于儒家以外的自然科技、地理天文学、物理化学、机械加工等等,竟然统统视为淫工巧技,不值一提!
原来就腐朽到一定程度的王朝,无药可救了,还自诩天朝大国,固步自封,闭关锁国,中国近代就是这样一步步走向落后,如果不是西方列强用大炮轰开了国门,这些儒生不知还要祸害国人思想到多么发指离谱的地步。
外国列强无耻行径固然可恨,但国人自己用腐朽的思想来麻痹自己,未尝不是一种可悲可恨的事!
乐毅静静的看着专注沉思的燕王,看到了一种远远超越于年龄和阅历之上的成熟与博大,燕王的年纪,比他似乎还小着几岁,但仿佛生来就是做国君的,处变不惊,慧眼辨才,沉静深远。
对于寻常人而言,拥有其中任何一种品质都能成为人杰了,而燕王他,却如此出色的溶这些品质于一身,真正是令人叹服。
乐毅甚至感觉,与这个年轻的国君在一起,就象与山岳为伍,磅礴大气,令人胆气顿生,不知不觉,心中汹涌澎湃,热血翻腾,眼眶竟有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