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她一眼。她表情忧郁地紧咬着嘴唇。他想他一定能够说服她,为了爱,她什么都能舍弃的,更何况,这还只是个胚胎呢。他心情平静了许多。欲望就不可遏止地涌了上来。他失去了以往的循序渐进,近乎是粗野地扑在了她的身上。他要彻底享受她,要千方百计地享受她。否则,谁知道明天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林蔚的回应不同以往。她不仅没有了激情似火,甚至没有了娇嗔和呻吟。她的手时时在推挡着周文祯那不顾一切拼命下压的身体。她是在以一种母性的本能保护着自己腹中的胎儿。
“没关系的。”
“不!”
“真的没关系。”他推着她的手。
“不!”林蔚抵挡着,摇着头。周文祯看见一串晶莹的泪珠滑了下来。她的手越加有力地推挡着他的身体。到后来,她已经不是在推,不是在挡,而是在抓,在打,再撞了。她就像是一头被激怒了的母兽般地暴躁起来。
周文祯被弄痛了皮肤,不由火冒三丈。他想发火,想叫喊,想强迫林蔚。但一看到她那种疯狂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便忍住了。她有性子,搞不好会把事情弄糟的。而他从来不想把事情弄糟。他很识相地离开了她的身子说:“好,既然你不喜欢,我不碰你好了。只是你千万不要发火,你现在是非常时期。要注意身体!”他说着,还不忘轻轻地替她扣好了衣服。
“不要强迫我。”林蔚突然抽泣起来。
“我没有强迫你呀。”
“我说的是……孩子。”
“可是,我真的是为你想啊!”周文祯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便伏下身,轻轻地吻着她的泪痕。他知道她吃这一着。女人都吃这一招。果然,林蔚很快安静下来。回应也随之温柔起来。周文祯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们的这种友谊你还想维持吗?”
何琦痛苦的声音又在周文祯耳边响起。面对这种发自心灵的呼唤,周文祯感到震惊。他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竟答不出那个“不!”字。明明他已经厌烦了这种超越时空的,没有实际内容的情感交流,可为什么就答不出来呢?周文祯反复问自己,想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可以勉强说得通,那就是,他在和她分别时所说的那句话:你很善良!
是的,何琦真的是太善良了。善良得对他周文祯这样的陌生人竟全不设防。谁能相信呢?事情突发的一瞬间,周文祯还怀疑她也许是和自己一样有欲望的趋使。可一接触到她的实际,他就全明白了,在情爱问题上,她几乎是块透明体。一个可以从外看到里,从口听到心的人。这种女人周文祯从没见过,书本上也没见过。他剥去了她冷漠坚硬的外壳,一切便都一览无遗了。她很简单,没有任何神秘之处,不像林蔚,每次接触都能柳岸花明。她也很脆弱,经不起任何外力的冲击。
周文祯很后悔自己的行为。但他现在还不敢立刻就绝交了何琦。他知道那对何琦将会是致命的伤害。他不能这样做,不是为何琦而是为自己。他怕惹出了麻烦殃及到自己。所以,他敷衍,搪塞,在使缓兵之计。但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没想到这一招棋大错特错了,他的谎言使他失去了一次真正解脱的机会。何琦给了他机会,她求他说实话,可是他没有,他彻底地伤害了她。一剑穿到了心底,没留一点余地。尽管他是大学教授,尽管他是授业解惑之人,但他极端珍爱自己的自私心理使他一叶障目。他竞忘了物极必反,忘了恨也是可以穿透一切的利剑。他尽管是情场老手,但他从没有见过像何琦这样的女人,一个珍惜感情犹如生命的女人。他忘了是他诱开了她的心扉,是他启发了她的情欲,是他把她一步步地拉下了感情的深渊而不可自拔。而现在,他要想果断、快捷地了断了他们的联系就难上加难了。
校园里一片寂静。周文祯左思右想,考虑再三,终于下了决心:再给何琦打五个电话,保持一个月的联系,然后果断地分手。他觉得这样处理很得体,很宽容。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在心里还是欣赏她的。如果换了其它女人。比如说校办工厂的那个小女工,他当时几乎是一提裤子就彻底和她“拜拜”了的。
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夜晚,周文祯对着茫茫的天际,吸着一只香烟决定了对何琦的权宜之计。周文祯,就是这样的一个拿得起放得下,斯文儒雅的成熟男人。
何佳终于拿起了那双棕色的软牛皮拖鞋。42码,羊绒里摸上去是一种暖融融的感觉。
“这是出口转内销的,抢手得很,昨天刚上货今天就剩下两双了。”售货员热情地介绍着,全没注意何佳不自在的脸色。“给您先生买一双吧。再犹豫可就被抢光了。”“我看看。”何佳低着头,心嘭嘭乱跳。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给异性买东西,心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胆怯。
吴方现在两三天就到何佳那里去一次。只要她想他了,他准到。两个人是那样的心有灵犀。而且撞到一起就有说不完的情话,做不完的情事。他们现在是完全坠入爱河而不能自拔了。何佳是吴方50年才遇到的红颜知已。吴方是何佳唯一可以释放自己的理想男人。这是在他们之外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一个人的时候,何佳常想:有个男人真好,有人爱真好。她现在好像越来越明白了,人真的是不能永远孤独地生活下去的。吴方让她成熟了、美丽了、幸福了。所以,她现在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在何佳那间拖得干干净净的房间里,吴方踩着那双35码的小绣花拖鞋,歪歪扭扭的样子如同孩提蹒跚学步,十分可笑。
“去买双拖鞋来,不要糟蹋别人的东西不心疼。”何佳说。
“我没时间。要不,你给我买?”他耍赖。
“想得倒美,我可从来没有给男人买过东西。”
“什么都有第一次嘛。你买的,我穿着舒服。”他在贫嘴。
“没门儿!那你活该要穿小鞋了。不过你可多留点心啊。当心哪一天您那双金贵的龙足一不小心被夹成了三寸金莲,那可就真成了我们《生活》杂志的热门话题了。我可以为你做一篇文章,再加个大大的标题,叫作《男性金莲小传》。”何佳笑。
“一,你没这个胆!二,就冲这题目我就可以先拨扫黄举报电话。”
“那就试试看吧。是我的胆大?还是你的权大?”
吴方笑,“怕咱们没这个机会了。小姐,还是先心疼一下你这双宝贝吧。我好像已经听见她们在叫了,可能是被撑得要光荣负伤了吧。不瞒你说,我可是有一双当过兵的铁脚板!几百里急行军下来,豆粒大的水泡都磨不出一个,鞋可是要撑破好几双的。那可都是些结实得能让你穿一辈子的”解放鞋”,更不要说你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还没后跟的小玩艺了。”吴方满不在乎地靠在沙发椅上,支起一只脚,晃荡着“小玩艺”逗何佳玩。他爱和她逗,爱听她的刀子嘴豆腐心。何佳就像是一个快乐的女神,张嘴就能给她一份轻松、一份自由。吴方也觉得自己越来越离不开她了……
何佳“哎哟!”一声跳将过去,要扒吴方脚上的鞋。她心疼地叫道:“这可是我用外汇券从友谊商店买来的。你要是给撑坏了,我跟你没完!”
吴方弯着腰,扭着身,两手在脚前左右乱挡地笑着说:“不要那么小气嘛,不就是一双拖鞋嘛。这可不像一个无冕皇帝的作风。好了,回头我给你买一打这种小玩艺,赤,橙,黄,绿,青,蓝,紫。让你一天换一双,怎么样?”
“谁要你买!我只要自己的东西。你快点给我脱下来!”何佳还是不依不饶。
吴方躲闪着,何佳争抢着,两个人打打闹闹,心里都有说不出的快乐。
今天上街,何佳是专门来为吴方买拖鞋,睡衣的。她没敢去单位门口的商店,生怕撞上熟人。便特意坐车来到了地处东城的燕莎友谊商城。就是这样,她还是觉得好像四面八方有许多熟悉的眼睛在盯着她。
当何佳在鞋柜台前转了好几个圈,终于壮着胆子拿起了那双大拖鞋时,还是不安地四下环顾了一圈。她的犹豫和踟躇被售货员误解了,于是,这个可以称得上是最佳售货员的小姐就又滔滔不绝地介绍开了,“虽然价格是贵了一点儿,可是一分钱一分货。您摸摸这个底子有多软,看看这个面做工多讲究。这种拖鞋穿着很显档次。大姐,您是白领阶层吧?您丈夫大概不是管理人员就是搞技术工作的!穿这种鞋很合适。就是在家里接待客人也绝对显不出随便。您再好好看看,想想,不买也没关系。”
“买!当然买!你开票吧,快一点!”何佳赶紧掏钱。鼻尖冒汗。
售货员开完小票,何佳一把夺过来,几乎是跑着去交了款。转回后,拿起鞋就往包里装。“您再检查下,看看有没有毛病,因为这是最后的两双。”售货员笑容可掬。“不用了。”何佳背起包逃也似地离开了柜台。直到感觉着离开了售货员疑惑的视线才长出了一口气。有生以来,对人对事她还从来没有这么胆小过,真是活见鬼了!
在内衣柜台,何佳紧张依旧。几乎不敢直视售货员的眼睛。
“你先生有我高?”“说不清,大概,也许……”何佳茫然在苦思冥想。“那他平时穿多大号的内衣?”“不知道。可能是……”何佳吱唔着红了脸。
售货员惊讶地瞪大眼睛:“不知道?可能是?天!你这个老婆是怎当的?”
何佳一下子无地自容,她像是被人当场剥开了衣服一样难堪,没听清售货员在唠叨什么,她提了包飞快地逃离了商店。她好像听到人们的飞短流长。好像看见了人们的指指点点。她骂自己,做贼心虚!真的是做贼心虚!走在街上,她的心里就像揉进了盐一样的苦涩。
“我算什么?我为什么这么可怜?”何佳躺在吴方怀里伤感地问。
“你是我最爱的女人,只是我们认识得太晚了,所以让你受委屈。”吴方用手指理着她浓密的黑发感慨万千。“我们还不如不认识呢。真的。你知道人生最痛苦的是什么?”何佳喃喃道。“什么?”吴方爱怜地吻着她。最近,她消瘦得很厉害,人也显得苍老了许多。
“等待!毫无希望地等待!”何佳现在越来越被现实所困惑。吴方是她的一切,他给她的不仅是一种恋人的爱,还有亲人,朋友,长者的真情。从早到晚,她几乎离不开他的声音,离不开他的温情,离不开他的爱意。他使她由一个理智的,低调的,含蓄的女人变成了另一种被男人娇惯的越来越任性,越来越矫情,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易怒的女人,这变化是渐进的,但他们都被爱所浸晕了,从来不注意这些蛛丝马迹,直到忽然有一天,雨过天晴,大梦初醒,他们才发现这一切是多么的可怕,可恼又可悲呀,但为时已晚。
早上7时,吴方的电话犹如爱的使者,敲醒何佳的心扉。“喂!该起床了!”
“困死了,让人家再睡一会儿嘛110分钟后,一定起来,好吗?老吴!实在不行,你对着电话吹起床号怎么样?”何佳在被窝里腻歪、撒娇、耍赖,全不像一个快40岁的女人,其实她早就醒了,已经翻了一个小时书了。可她爱和吴方逗嘴,听到他的声音就想逗。她知道耍耍赖,过10分钟后他一定会再拨一个电话来,这样,她就可以在一个早晨听到他两次声音了,这多好,多幸福啊,于是,她天天赖此不疲,吴方也天天哄她不倦。
中午12点,吴方的电话又如期而至,“饿了吧?快去吃饭!今天必须给我吃下一荤一素!”
“免了荤的行不行,要知道减肥是件很痛苦的事。我这个人又从来缺乏毅力。你一定不希望我在饱受饥饿之苦后又变成一只肥猫吧?老吴,行行好!”何佳和吴方耍贫嘴很开心。此刻,她嘴里正大嚼特嚼着一块红烧肉,声音响得吴方隔着电话能听得一清二楚。
晚上10点,吴方的声音又响在了何佳枕边,“哎!别忘了喝牛奶。10点半必须关灯。”
“是,老吴!可是我想知道你是否在10点半钟也关灯?没话说了吧?我早告诉过你,我是千里眼,顺风耳。不是我爱揭你的短,前几天我亲眼看见你们家12点还灯火通明,亲耳听见你书本页子翻得山响。就像……对,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吵得我半夜都睡不着。我只好上行下效,挑灯苦读。天亮才闭眼。喂,老吴,做事公道点行不行?不要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嘛。”何佳笑得直不起腰来。
吴方也笑。只是不敢过于放开,因为他不愿意引起苏红的猜疑。
半年多来,何佳就是在吴方这样的一种入心入脑入肝入肺的刻骨铭心的爱中生活着。吴方已经成了她生活的必须,生命的全部,精神上须臾不可缺的支柱。越是这种爱意的加深,何佳越是有一种潜在的占有欲、危机感,她想得到吴方,全身心地得到吴方,越来越想。可是她办不到。因为吴方不属于她,他属于另外一个女人,他的妻子,女儿,还有另外屋檐下的一个完整的、社会公认的、光明正大的家。吴方虽然答应过,一定会给她个满意的结局。可是她知道这很难。她越是了解吴方就越是觉得难上加难。因为吴方太忠厚、太仁义、太重责任了。他绝不会以伤害一个女人为代价而投入到她的怀抱。更何况,这个女人是他相依为命、相濡以沫了20年的有残疾的妻子。何佳常常感到心里发冷。特别是吴方每次从她身边离去,随着房门轻轻地关启,她会感到一种深深的失落,一种难言的痛苦。这使她第一次懂得了,爱也不都是甜甜蜜蜜、其乐无穷的,这其中也掺杂了太多的苦涩、酸楚、无奈。
钟声敲了9下,吴方看了何佳一声。她明白,他又要离开了。何佳的手紧紧地套在吴方的脖子上,闭上了眼睛。“太晚了!”吴方在她耳边说。何佳的手还是紧紧地套着。“总是要走的。”吴方吻着何佳求她。
何佳嘴唇噘起,还是不松手。
“苏红要起疑心的。”吴方有些着急。
何佳猛地松开手,头扭向了一边。
吴方吻了何佳的额,轻轻为她穿衣服。每次离去他都要为她穿衣服,他爱做这个动作,他愿意在他离开的时候,她是完整的、严密的、封闭的、就像是他从没有打开过她以前的样子。何佳每次都很顺从,任他很细心地包裹,就像一个温顺的小女孩。可这一次她甩开了他的手,冷冷地说:”你快走吧,回去晚了又不好交待了。”
“不高兴?”吴方扳过何佳的脸。“我有什么资格?”“为什么说这种话?”“为什么不能说这种话?”“我知道你很委屈,可我现在也很难,我们需要时间,你懂吗?”吴方现在的确很没底气。“时间我倒是懂,只是不知道你要我等多久。我今年39岁了。你知道39岁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吗?是青春不再!是残花败絮:是人老珠黄啊!”何佳趴在枕头上失声痛哭起来。
吴方抚着何佳的双肩,“别哭,真的别哭了。我的心都乱了。我知道你很委屈,可是我有我的难处。原来我考虑问题是简单了点,没想到处理起来会这样难。可是,尽管我不愿意伤害人,早晚还是要伤人的。相信我,不会让你长期受这种折磨的。还是那句话,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放心吧!”吴方的眼睛闪着光,池竭力在心里坚定着自己的承诺,
何佳避开吴方的眼睛,依旧冷冷地说:“你别说了,还是快回自己的家去吧。”
“阿佳,你现在怎么那么……”吴方欲语难言。近段时间池觉得一切都变得复杂了,变得面貌全非了。何佳变了,苏红变了,自己好像也变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变得让他不知所措了。现在,他拥有了两个女人,可是他无论是从理智上,还是从感情上,都不愿伤害其中任何一个。他感到两难,他没想到早过知天命之年,却一点也不知道命为何物……
“大姐,我要和苏青离婚。你不用再劝了。”李平说这话时十分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