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佳笑了。只是有些心跳。她离一个男人这么近她可以嗅到他身上的一种烟草昧。她感到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吴方看了她一眼,像是渎懂了她的心,手自然而然地挽住了她的胳膊,何佳没有拒绝,任吴方挽着。他们慢慢地沉浸在林荫道上。
在大院门口,何佳说:“你回去吧!”
“你进了门我再走。”吴方轻轻地推了她一把。
何佳扭头就走。她没有回头,但她能感觉到,那双眼睛一直伴她走到了路的尽头……
云南真是个魔幻般的地方。仅1O天的时间就把何琦几乎变了一个人。她在那青山绿水黄崖黛木的人间仙境,做了许许多多自己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对着嶙峋怪石、千仞峭壁大声呼喊,那呼喊像是一剂灵丹妙药,倾刻间排遣掉了她胸中的所有郁闷,让她感到心旷神怡,耳聪目明……
她高卷起裤腿,光着脚在“万里云山一水楼”前玩水,在五百里滇池边捡美丽的七彩石心灵欢快得像是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
她不用雨具,兴致勃勃地在斜风细雨中行走、漫步。“任凭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让那山间的阳光雨露尽情地对她久旱无泽的心田作一次彻底的洗礼……
每一次“壮举”都有周文祯的怂恿,可每一一次“壮举”的实施,都是何琦自觉自愿的行动。她完全忘我了,完全放松了,完全把自己溶入到美丽的大自然中而不可自拔。什么原因她没想过,也许她骨子里就有和何佳一样的活泼天性?也许是身边有一个关心她、爱护她、欣赏她的成熟男人?也许还有些别的什么。但她不愿意细想,也没功夫细想。云南的一切给她的印象太好了。山、水、人、情,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神奇,美妙无穷,使她无暇再顾及其它。
IO天的时间转踵即逝,何琦好像第-次体会到什么叫“光阴似箭”:
离别时,周文祯握了何琦的手。何琦感到了一种不同常人的力度。那是真实的,自然的,也是令人感动的,当她抬头撞见那双眼睛时,发现那眼神中是专注、是真诚、是渴望、是企盼。他的嘴角漾着温文的笑意,鬓角华发更是透着一种令人感动的光泽。
“相信”缘”吗?”
“是的!”
阿琦的脸红了,她立刻转身急步走向检票口。她没有回头,不知为什么?她怕那双眼睛,怕那双眼里的东西。她能感觉到那双眼睛一直拥着她进了检票口、上了飞机、冲向蓝天、消失在云朵里……
从飞饥起飞的那一刻起何琦就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失落。为什么?就为这个萍水相逢的年近半百的男人?她不敢承认。但事又正是如此。4O岁的女人已是不惑,却心生大惑,真是不可思议。她有些心烦意乱不小心竞碰洒了空中小姐递过来的饮料。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
何琦不觉面红耳赤。进而又有些不安。怎么可能?和建伟在一起时才应该有这种依依惜别的情愫啊!怎么会是这样?知音!忽然何琦的脑子里蹦出了这两个字眼。没错,周文祯是个知昔!绝对是个知音!何琦想起了他们这几天的漫漫长谈,想起了他们的默契相处。那样坦诚、那样交心、那样情趣相投、那样无拘无束。何琦笑了,她一下子找到了正确答案,心情不由得豁然开朗了……
首都机场,灰黄的大楼,蒙蒙的雾霭把何琦从绿色的世界拉回到了熟悉的现实。她又还原了古典文学讲师、妻子、母亲、女儿的角色。表情淡漠,心境超然。她拎着提包,目不斜视、不紧不慢地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涌出了民航的大门。
“欢迎归来!”刘杰从天而降,出现在何琦面前。他新理的头发,一身牛仔,精神抖擞,又回到了半年前那种信心十足的老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何琦惊喜地问。
“世上无难事!”刘杰卖关子。他接过何琦的提包说:“你变年轻了!”
“轻松了十多天嘛。”何琦高兴地说。她打量着刘杰,从他的情绪上看,近况一定不错。也许职称的事已经解决了。但她不想问。他们俩在很多方面性格相似。他不会说谢,她也不想听谢。平平淡淡总是真,他们都喜欢这种自然。
“什么时候去F大学?时间定了吗?”何琦问。
“明天,早上的飞机。”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别客气。对了,孩子怎么办?”
“先放在奶奶家吧。其实也没什么可准备的我只是先去体会一下,不适应再回来。”刘杰很随便地说,不像是办调动,更像是出公差。
“回来?你是在说笑话啊?”何琦哼了一声“到了那边怎么还会由着你呢?那样的名牌大学调你去,是把你当人才挖去的,能随随便便再放你回来?就是学校放你,你那位教授能撒手不管吗?培养一个得意门生,一辈子可能也就那么有数的几个。你是他的掌上明珠,他能放你才真是见鬼呢。”何琦的话有点冲。因为她觉得刘杰现在是带着优越感在和她“摆谱儿”。
“你可能不信,我现在真的是有点犹豫了。”刘杰心事忡忡。
“为什么?你不是早就想走了吗?”
“是啊,可是生活中也还有比事业更重要的东西。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会理解。可是我相信,你早晚会理解的。我现在想,在这次调动中,也许我失去的比追求的要重要得多!我们学院也不错,为什么非要到那样一个拥挤、陌生、市民气十足的地方去发展呢?我真不知道下一步会是个什么结果?”刘杰感慨:着。
何琦不解地望着刘杰。在她的记忆里,刘杰从来没有这样优柔寡断,患得患失过。记得几年前,学院里有个支援西藏的名额,时间三年,到期打道回府。刘杰第一个报的名,并在全系教工大会上明确表态:不为名,不为利也没有“祖国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的崇高觉悟,一切的一切只为了自己。因为西藏神奇,因为西藏遥远,因为将来很少有机会能领略那里的大好河山,所以他要争取去。他的一席实话实说,听得人们目瞪口呆,引起了会场很大震动。一时间,众说纷纭,褒贬不一。他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后来他还是没有去成西藏。一是因为他妻子刚生了孩子,再就是有人认为他动机不纯,怕真出去了会给学院找麻烦。这就是刘杰,…个公认的思想奇特,言行特殊的人。
“想什么呢?”刘杰问。
“我真不知道你又在想什么。”何琦说:“就我们学院的师资力量和教学水平你留下来是很屈才的。想想看,现在有多少个专业学院都在发神经似地上下活动准备改大学,可是我们这呢?却还隔岸观火,稳坐钓鱼台。不稳行吗?多方实力不够,活动也是白搭。我劝你呀,不要年轻火气盛,由着性子来,等到真明白深浅了,就什么都晚了。”何琦的口气听起来显得语重心长。
刘杰看了她一眼,突然冷笑了一声。
“怎么了?”何琦问。
刘杰浓眉一挑,作深沉状说:“要走了作为昔日的部下,我给阁F提个意见行吗?”
“你说。”何琦有点紧张,不知道他又想捣什么鬼。
“你知道我最烦听你说什么话吗?”刘杰做出一副厌恶至极的样子:
何琦一脸的迷茫。
刘杰一字一顿地说:“我最讨厌最腻烦最恶心听你说的活就是……充大辈!我们到底差多少?不过也就是一岁嘛:充其量,你大我365天,可以满足了吧?可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活我出生的时候,你好像才刚刚断奶呀?怎么一学会说话就弄得老气横秋,像是两代人似的。如果照这么计算,父、母、兄、弟……哎呀,不得了!太可怕了。这也许不是你的错,而是我的智高出了问题。人的年龄应该怎么计算呢?到底应该怎么计算呢?”刘杰低着头,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
何琦笑了,“别胡闹!你这张嘴啊,真拿你没办法。你本来就是年轻嘛,干什么怕说小?”
“你不接受意见是不是?行,我不说了。”刘杰不高兴地甩开步子,把何琦拉了好远
“好好,我以后改!再不……充大辈了,行了吧?”何琦觉得刘杰真像个孩子,小题大作。
刘杰说:“瞧你这态度,一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的样子,谁信?”停了一会儿,又狡黠地说:“不过,我有办法让你改,早晚让你改!信不信?”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我可是冥顽不化的。”何琦开着玩笑,全没放在心上。
何琦一回学院,就引起了众多女士的大惊小怪。
“何琦,你变年轻了太明显了这是怎么回事?”“听说云南的腾冲有热泉,洗了那热泉的水,皮肤滑得像真丝一样,你是不是也享受了那种殊荣?”“何琦,你这一趟旅游给人的感觉就像那句广告词:今年20,明年18。”
“快说说,什么季节去最好?”“饮食住宿贵不贵?”“自费一趟要花多少钱?”人们不停地赞许着,询问着,拉得何琦团团转。何琦心里特别高兴。那短暂的10天好像又倒转了回来,她忘不了那山、那水、那雨、那云、还有那个给她宽慰、理解、快乐的人……
何琦又想起了周文祯。那双沉静的眼睛好像还在注视着她。她想起了临别前一天,他们在林荫道上的一次长谈。他们在谈一本书。一本爱情小说。话题应该是敏感的。可是他的引言开始得却很自然,并没有让她觉得有什么暖昧和尴尬。“你知道今年春节,我的一个女学生如何向朋友祝贺新春的吗?”周文祯问。
“有什么不同吗?听说开了特快专递,有送花,送贺卡的,还有送节日蛋糕的。”
“太一般了,再猜猜。”
“猜不出,我脑子从来是很笨的。”何琦笑着说。
“提示你一下,她寄出的贺礼是一本小书,你猜叫什么名字?”
何琦猜出来了,她笑了,对周文祯说:“我们一起说怎么样?”
“好,一起说,我喊一二三就开始。”周文祯伸出指头冲何琦点着:“一,二,三!”
“《廊桥遗梦》!”两人同时说了出来,又不约而同地笑了。
“你的学生多大?”何琦好奇地问。“23岁,怎么了?”“她也喜欢这种中年人婚外情的故事?”“不喜欢她还能做书的积极传播者?你知道她买了20本寄给了各地的好朋友!”“年轻人,真无法理解!”何琦想起了罗伯特·金凯。她很喜欢这个主人公,他的性格有些像建伟,坚毅、果断、做事有条不紊、忠诚可信。可是,建伟没有金凯细腻、温柔、懂情调。像很平常的一句赞美、一个抚摸、一个热吻都没有。可是作为一个女人,她需要这些,累了她需要一只膀臂,渴了她需要一史的热水……
“你喜欢这本书吗?”周文祯把何琦拉回了现实。
“当然,语言很美,意境像油画。”
“最能打动人的还是那种生死相依的永恒的爱情。”周文祯适时地插入了敏感话题。
何琦不敢多答话,因为话题太容易倾斜了。周文祯虽然是个儒雅的学者,但毕竟也是个成熟的男人。更何况,他们已经越来越随便了。
周文祯好像并没有指望何琦回答。他只是喃喃自语道:“这本书揭示的是什么?为什么能畅销美国,席卷全球?这应该有它合理的解释才对。真爱从来就是一种进步,是一种人类追求幸福美满精神生活的永恒的观念。它永远不会过时。不求天天厮守,只求曾经拥有,像歌里唱的那样,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份美好的情愫啊!”他在感叹。
“这也算进步?婚外情?……”何琦很茫然。
“这不算进步什么才算进步?追求美好的情感生活,用毕生的精力相守相恋,生不同床死同穴,我们古典文学作品中就有不少类似的故事。其实《廊桥》仅故事而言并没有什么新意。像时装的翻转循环,只不过它又重复了一个人们早已淡忘了的真情的故事。难道说我们传统婚姻观念中的不管生活质量的从一而终才算进步?太可悲了!现在有多少家庭有真正的幸福?又有多少家庭不是事实上的维持会?疯人院?劳教所?”周文祯显得有些激动。
“你好像有点偏激!”何琦说。
“一点也不。弗朗西丝卡,一个真正的女性。只可惜,这种女性是虚构的。”周文祯长叹一声。“你背上相机,周游全国,也许能碰上一个呢。”何琦开了个玩笑,这是她第一次和周文祯开玩笑,不知道怎么的就笑了起来。
周文祯看了何琦一眼,不由冲口说道:“真好!”“什么?”“你的笑真好,很动人。真的,我不会恭维人。”周文祯避开了何琦的目光。
何琦没说话,但心里很热。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周文祯好像也有什么地方像金凯。什么地方呢?她看着他削瘦的背影琢磨。是那温文的声音?是那专注的眼神?还是那细小入微的举动?就在现在,何琦的那件淡绿色的羊绒衫正搭在他的手臂上。她感到心跳在加快,不由有些慌乱。
《廊桥遗梦》,一本由美国作家兼摄影师罗伯特·詹姆斯·沃勒写的风靡世界的畅销书成了何琦和周文祯饭后的一杯清茶但这杯清茶不像-般的饮料那样能穿肠而过,而是像强力润滑剂那样深深地滋润了何琦的心,像陈年佳酿一样调浓”何琦那平淡无味的精神生活。其实从这一刻开始,何琦已经朦朦隆隆地意识到了,随着这个敏感话题的步步深入,她冰冷的躯壳已经开始了溶化。有人在引她玩火。而这个播火者,就是她所信任的周文祯!
照片洗出来了,有两张是周文祯的。在云雾弥漫的秀美峰峦中,周文祯目光深沉地对着镜头,似有干言万语。何琦仔细地看着他,那一个个难忘的镜头交替闪现。她心底漾起了一种深深的思念。周文祯温存、细腻、懂分寸、是一个绝对可以信赖的、可以做朋友的人!何琦很相信自己的眼光。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看错过人。照片插进了信封,应该夹一页短信才”对。何琦提起笔来,稍加思索后提笔写到:
“周先生:你好!照片寄出,请查收。此云南一游,遇到你很高兴。特别是那次山中的长谈给我印象极深。只是时间太短了路太短了真想再见!何琦”
何琦写完最后一句话,不由得有些犹豫。“时间太短了?路太短了?真想再见?”这样的语言是不是太那个了?会不会引起周文祯的误会?何琦又抽出照片来看了看。矜持的周文祯好像在对她笑,他好像在说:何女士,你太多疑了,你不是信缘吗?怎么还要这么谨小慎微呢?
何琦坦然地重新装好信封,认真地贴好邮票。心静如水。
“喂?是我呀!”建伟显然是柱喊着说话。“信收到了吗?”I也问。
“什么信?”何琦心里…惊。因为建伟没有急事,从不写信。
“我发了邀请函和担保书过去,卜天前发的,还没收到?”
“没有。什么邀请函?”何琦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给你的!访问学者!一年时间!在圣约翰大学!威廉·福克纳教授的担保人。”建伟话语简洁,如同电报明文。
何琦又是一惊,脱口叫道:“现在?现在怎么可能呢?宁宁要升初中了呀!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事先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这么措手不及地办了。你可真是……”她的心一下子乱糟糟的。
“事先商量?事先我们: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吗?一有机会就给你办!再说,机会是过眼烟云,飘来就要抓住。要都像你那洋四平八稳的,能干成什么?”建伟的口气中是明显的不满。
“可宁宁怎么办?我要是走了,准管他呀?”
“先放老人那将就一下,你出来以后再想办法。咱们不就是为了孩子才出来卖命的吗?否则,都这个年龄了,还赶什么洋插队呀!好了,信函一到,你就赶紧办签证吧。需要花钱疏理关系的事就全看你了。你先去翻译信函,不知道现在出国人员办事处是不是还在长安街?恻一下毛毛,听说她现在也正办留学手续呢!”钟建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容不得何琦插半句嘴。他就像是一个指挥官,在指导着何琦做一切事情。而何琦呢?十足是一个不需要有思想,不需要动脑子的勤务兵。当官的指到哪里就打到哪里,废话少说。
“你怎么不说话?还肓事吗?”建伟要挂电话了。
“宁宁不走,我放心不下。”
“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我们在外面了,他还不好说吗!”
“移民倾向,明摆着!万一他出不去,不就麻烦了吗?”何琦声音不高,但很固执。
“走一步看一步,先出来一个是一个!”建伟还在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