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如心想: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几天不见变何琦了?这可不行!今天她还不想让她变成何琦。她是主角,找她回来是相对象不是当陪客的。不说话怎么行?难道什么事都让她这个当妈的去包揽?可是不包揽成吗?照这洋下去,今天她可就真成陪客了。于是,张洁如有意给他们俩找了个共同的话题。她说:“小赵,你不是说最近想对综合类期刊搞个调查吗?巧了,何佳就在这类刊物工作。她是《生活》杂志的编辑,你们俩聊聊,看她有什么能帮你的。她可是她们刊社的业务骨干呢。”
小赵眼睛一亮,冲着何佳直愣愣地问:“你在《生活》杂志?负责什么专栏?”
何佳笑了:“别听我妈瞎说,什么骨干呀,我是打杂的,管些群众来信来访什么的,有时候还帮着发发稿费,填填工作量,不管稿子。”
小赵有些失望,又问:“可以告诉我你们杂志社的地址吗?”
“当然,一会儿我给你一本我们的杂志,那上面邮编,电话全有。不过……”何佳做出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一个劲儿地看张洁如。
“怎么了?”张洁如问。赵子强也疑惑地瞪着眼睛。
何佳放下筷子,似乎很谨慎地对赵子强说:“咱们这可是在屋子里说话,你不要到外面去乱传。我们的那个期刊社现在都快成“乞丐社”了。入不敷出,欠一屁股债不说,一年总能让人家赶着搬好几个地方,都快成搬家公司了。杂志上的地址用不了几个月就要换。只能算个“临时户口”。我听说,下个月可能又要搬了。听说是要到四环路以外的什么村啊,店的。我倒无所谓,反正社里有班车,走到哪跟到哪,和领导一起上下班也不吃亏。真的是无所谓的。”何佳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张洁如的脸色变了。
赵子强吃了一惊。“怎么这么糟,可外面传说你们那个期刊办得很火啊!”
“那你就信外面的传闻好了。”何佳面无表情地端起杯子,慢慢地喝着啤酒。
“噢,我不是那个意思。”赵子强很同情地说:“那你应该换个地方?”
“换哪啊?像我这样的人,一没学历,二没能力,又是个女的。主编倒是想换了我。可是我一没出过错,二没惹过谁,他敢吗?社会主义就是要人人有饭吃。有他一碗饭,就要有我一碗汤,否则,谁也不是好欺负的。是吧?”何佳看着赵子强。
“是的是的。”赵子强避开了何佳的眼睛。
何佳突然问:“哎?你们研究所要不要人啊?”没等赵子强回答,她伸着头迫切地说“要是有什么好差事没人干的,告诉我一声!找不到我,告诉我妈也行。拜托了,小王同志!对了,你是姓王吧?”她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赵子强张大了嘴,不知该接什么话。他转头看看张洁如。张洁如的脸色红窘。他恍然大悟。原来张主任家里摆的是“鸿门宴”呀!谈稿子的事是假,给女儿调动工作才是真。这张主任真厉害,人权交易搞得不显山不露水的,真无聊!他心里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
张洁如看小赵的眼珠子乱转,知道他误会了,就绷着脸对何佳道:“小佳,你胡闹什么?开玩笑也不分个场合。小赵虽说不是什么外人,可到底也是我们家的客人啊。”“我开什么玩笑了?说的都是大实话。再说,您请到家里来的人既然不是外人,说说实话有什么不可以?你说是吧?小张……同志!”何佳很诚恳地问赵子强。
“是的,是的!”赵子强连连应着,然后对张洁如说:“张主任,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晚上还有个急事要办,要先走一步了。关于我的那篇小说,能发表当然更好,如果……如果改动太大,给您添的麻烦太多,就不要勉强了。退给我,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
张洁如十分尴尬:“也好,我们改日再谈吧。小赵!”
“也好也好,到时候我找您一定找您!”赵子强走了。匆匆忙忙,像躲避瘟神。
何佳则抿嘴一笑,手脚麻利地收拾起碗筷。嘴里居然还哼起了歌。
张洁如冲口叫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还用问吗?为的就是让你以后少管我的闲事!”何佳音凋也不低。
“你知道你今年有多大年龄了吗?你知道我为你的事……”张洁如说不出口了。
“你知道我有多大岁数丁吗?你要是真的知道就不会导演今天这出戏了。”何佳愤愤地说。
“演戏?你说我是在演戏?你就是这样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吗?”张洁如的手在颤抖。
“你理解我了吗?我也有自尊,也有自己的人格啊。今天,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个人的事情,就是到了80岁也用不着别人管!”何佳把字咬得十分清晰,碗碟涮得叮当作响。
“好,好,养女儿养出冤家来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管你了,再也不会自讨没趣了!”
“那我可真要烧高香,念阿弥陀佛了。”何佳的话无比尖刻。
张浩如一怔,心彻底冷了。她噙着泪进了卧室。实在不愿意再看何佳那张脸了。
何佳从家里出来心里像窝了一团火:
“你知道你今年角多大年龄了吗?”她耳边又响起张洁如的叫声。她愤怒地踢着路边的电线杆子,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我,多大年龄招谁惹谁了?用得着你们三天两头的弄些莫名其妙的臭男人、傻男人米让我挑、让我选!你们以为你们是谁?救世主?观世音?我是什么?傻丫头?王老五?别说像今天这种小市民似的二百五,就是好得像“京欣一号。”那样的优良品种,我也不要!就是不要!就是不用你们管!她嘴里叨叨道,心里委屈得要命。
路上的行人有的站了下来有的围到了何佳的身边一个老太太上前关心地问:“姑娘怎么了?雌让你受委屈了?”何佳这才意识到这是在大街上,她连忙低着头,赶快离开直到觉得已经躲开了人们的视线,才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孤独又涌上心头……
一片昏黄的路灯,使何佳越感心绪黯然。她苦闷,她委屈,她有满肚子怨气要发泄,可是她没有对象。就连一根电线杆子也不行。她多么的可悲又可怜呀。她又想哭了,突然,她看见了路边的电话亭,脑海中立刻就出现了一个身影。她几乎连想都没有多想,上前就拨出了电话号码。
“喂?是你吗?”何佳哭了起来。
“我是吴方,你……是何佳?你怎么了?你在哪?”电话里传出焦急的声音。
何佳抱着话筒哽咽不止,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地往下掉。
“你不要哭,不要哭!好了,什么也不要说了,到”黑土地酒家,去!我最迟半个钟头就到。”吴方的话里能感受到由衷的关切。何佳心热了,她感到浑身都在解冻。她擦干眼泪,叫了一辆“的士”,向“黑土地酒家”驶去。
几乎是同时,吴方也到了。他们相向走来,互相望着、望着,好一会儿,吴方伸出了双手。何佳不由自主地扑了上去。她感到了他激烈的心跳,感到了他轻轻的话语:“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何佳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黑土地酒家”。一个紧靠窗子的小桌前,吴方和何佳相对而坐。
吴方问:“喝酒吗?”
何佳点点头。
“喝什么?”
“上次的那种,要半斤!”
“呀?几日不见,真成酒鬼了!”吴方叫起来。
何佳眼圈一红,趴在了桌上。
“怎么了?”吴方慌了。赶紧绕过桌子,坐在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小声地说:“哎,快别这样,真的,人家都在看我们呢!你不知道,有好几个人已经对我横眉瞪眼,摩拳擦掌了。你再哭,再哭可就要造成冤假错案了!”他逗她,像个哥哥。
何佳推开吴方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
“真没出息。又哭又笑的。”吴方回到桌子对面坐下问:“还要白酒吗?”
“当然了!”何佳现在已经平静多了。
吴方还是要了那种北大荒玉米渣酒。他给何佳倒了小半杯。看着她皱着眉一口口地吞咽,并不制止。他知道她这会儿心里很烦,但她不说他是不会问的。他感到由衷欣慰的是:她在痛苦的时候能想到他,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莫大的信任。现在,他只想陪着她,随着时间的流逝,让她的心情慢慢平静。他抽着烟,看着她喝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也许她喝点烈酒,真可以解忧呢。他这佯想。
“你说,一个人非要结婚吗?”何佳突然问。吴方一愣“这要看每个人的具体情况了。”“像我这种情况呢?”何佳的语调十分伤感。“我不好说,因为我还不了解你的情况。”吴方坦诚相告。“你想了解吗?”何佳扫了他一眼。“当然。不过你现在太激动了,不如我们以后……”吴方显得很深沉。何佳又喝了一口酒,这一口呛住了。她显然有些激动,但脸上却做出很平静的样子。“何必呢?心情吓好就不要喝。”
吴方拿过她的杯子何佳咬着嘴唇,尽力克制住自己。那天晚上,她因为太苦闷了,也因为酒喝得太多了,所以大脑和嘴巴严重背离。不管她怎样时时提醒自己:适可而止!适可丽止!可嘴却还是像只八哥似地说个没完。她说了许多自己的事情。包括母亲,何琦,建伟和杨帆。说到伤心处,吴方便轻轻地递过一张餐巾纸,或倒上一杯茶,或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使她平静下来。如此反复,她的心就真的平静下来了。
“我像个傻瓜,是吗?”在回家的路上,何佳问。
“不,你像个真实的女人!很难得。”吴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