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电话
“喂。”冯音躲在被窝里连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睁开,就像蚯蚓一样扭到电话旁按下收听键,用几乎能使对方几乎感受不到所谓“被问”的感觉的一成不变的冷淡口气问道。她感叹现在什么东西的质量都可能好但是电话质量为啥要这么好啊!
但是当她依依不舍地离开被窝,慢慢站起身来拉开窗帘,一阵阳光照射进来,她伸了伸懒腰,举起听筒,刚说一句“喂喂。”却听见电话那边一个惶惶张张的女声说出的一句句金玉良言她喜感得不知如何是好。“喂你是谁啊!你知道本小姐是谁么?要是你知道本小姐是谁,但是却谎称自己不认识的,那,本小姐,就算是神也杀给你看!”
当对方讲完那番豪言壮语后就立刻听见了一阵轻微的放下听筒去量体温,确认了自己没有任何健康问题后再举起听筒的声音,冯音难得地清了清嗓子,开启了声带的功能:“你好,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也没有什么兴趣知道你这个⑨是何方神圣,不过——如果你是从青山跑出来的经过超常脑弹崩训练的笨蛋的话,麻烦你回去吧,返程的钱我会给你的,谢谢。”随后是一阵令人火大的嘟嘟声——冯音毫无压力地挂上了电话,在确定电话那头再没有传来声音后,放心地长吁了一口气,还附带了一句会让刚才那位小姐火冒三丈的汉语:“最近通过电话求勾搭的人是不是变多了啊,问一下哪个吧里的受过这种骚扰的前辈们比较好吧。”
带着这种想法,她熟练打开了手提电脑,里面的汉字还是很显眼地和片假名堆在一起。嘛自己的语言习惯都已经跟日籍人类没什么区别了。她坐在电脑前打的是日文,可是一到隔着重重海洋的中国,就非常诡异地变形成了中文
。右上角一行十分显眼的带着下划线的蓝色字体首先映入了眼帘,嘉love武。
那是她五岁时看的动画片喜欢上的第一个CP的副产品。虽然后来也觉得幼稚得很但是重新混又觉得麻烦所以索性也不改了。右边附带着的是带着大概是形容呈浅桔黄色的小话框:“有1个新评价”,她双眼大放光,满怀好奇心地点进去,只看见了一个汉字两个英文字母:“上HI”她看了看在电脑桌面中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一个不知道尘封了多久的百度HI,叹了口气。鼠标点到百度HI的界面,犹豫了足足两分钟才按下一个“确定”,绿色的进度条飞快地铺开,自己的头像在别人的百度HI界面里久违地亮起来了。
平时质量最好的电话现在又响了起来,通过一根鬼畜神奇的电话线她听见了大洋彼岸的刚刚那个令她不甚喜感的声音。有点沙哑,但还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大声喊了一通:“喂笨蛋音你要什么时候才想起你的唯一一个挚友我啊!”冯音听了当场脑补了前不久在B站流行的一位宅男看完《魔法少女小圆》以后电脑荧屏出现了QB就忍不住掀起袖子砸烂显示器屏幕的喜感景象。想必电话那头也是这番景象。
为了消遣时间,她还补上了一句“我可不记得我有什么挚友。你打错电话了吧。”电话那头接收到的自然是那标志性的口气冷淡的女中音。真是很难想象一个青春期的妹子能摆着一张正经脸脸不红心不跳地陈述这么可怕的事实。尽管电话的另一头估计已经气到火冒三丈,不过冷静下来参考参考冯音小姐那么多年的表现来看,现在这种对话倒是已经礼貌了许多了。
于是她忍着气深呼气以后继续优哉游哉地说道:“艾玛话都讲到这份儿上了面对着着不科学的景象你还能解释为打错电话我确实挺佩服你的,嘛难怪冯叔叔说你是没良心的笨蛋呢。冯阿姨到底是怎么对待你的啊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家母的愚蠢的教育方法我不想提,而且你看起来已经是对此不甚熟悉的了。不过没良心的笨蛋什么的这种失礼的形容词怎么可以说出来呢?”冯音微微皱眉,想起一整天都是捧着一杯参茶走来走去对仆人指指点点的母亲,梳个光溜溜的大背头整天讲自己认为很可笑的冷笑话的父亲,突然觉得很可怕,嗯,三次元真可怕。想完这些可怕的事情,她习惯性地揉了揉额头,再顺道揉了揉肩膀,每次长时间地工作以后她才会这么做。
电话上的按键似乎是多年不用的样子,盖起了一层显而易见的浮灰,她同样优哉游哉地小心擦拭电话按键,突发奇想的时候就顺路按了下去。
结果对方的电话理所当然的,听到了电话按键发出的完全无法形容的声音,勉强能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杂乱无章几个字了。她也就大概能够猜得到。电话另一边,坐着的一位扎着粗粗的卷马尾的女生嘴角自然地上扬。她当然是在慢慢地磨着,等着自己还要浪费多少电话费。她的一点就着的脾气终于爆发了,心里不禁大骂道:“混蛋你都不知道打国际长途很贵的吗!”
“呐,音。”她努力地使自己的的声音慢慢软下来,就像那些偶像剧里的温文尔雅总是在看书的花季少女,有一种娇滴滴的柔软声线。那柔软声线所要达成的唯一目的,自然是让对方放松警惕,然后快速解决这场无意义的战斗。
“嗯,什么。”那边传来的依旧是冰冷的声线,可恶啊这个让人手痒想揍人的女中音。就像……嗯……少女的脑袋高速运转了很久,在要擦出火花从此报废之际,得出了一个精准度超级高的比喻。冯音就像拦着要进女生宿舍接女朋友去逛街的男生的女宿舍的阿姨一样。说起来冯音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副让人实在喜欢不起来的毫无理由的高傲的大小姐的样子。电话那头的人才刚刚想到这儿,突然“哐当”一声,冯音以实际的行动表达出自己想要挂掉电话继续睡觉的意愿,在电话摔下地板的同时也传来了一阵打哈欠的声音。
“你啊,还是一个人吧。”她稍稍试着用那种挑逗似的语气,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就像她预料的那样,在她问出这个问题以后,冯音陷入了沉默。那个跟熟得能说得了话的人一吵起来就一直嘴上不饶人的冯音。那个平时一直在熟人面前疯疯癫癫人格时常分裂,在生人面前却表现地像个声带不起作用的残疾人一样那个冯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喂,音。说句话啊,我是阿逸,裘洛逸啊。长途电话费很贵的所以快点回应我!”她突然觉得有些害怕,这诡异的寂静,她似乎可以看见,电话那边的少女,一个人托着下巴沉思着的样子。冯音在她的印象里都没有做出过别的什么动作,就托腮沉思这个姿势是不可更改的习惯一样了,这个时候你如果对上她的脸看,会看不出她到底是什么表情。这张脸总让她想起那些坐在各个部门的接待窗口的人们,他们手里拿着圆的方的图章咚咚咚地盖章,同时表情也渐渐定格在那里。
一个孩子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做到习惯毫无表情地对他人对自己?裘洛逸也曾经尝试过,但是没多久她就能被同学的一个笑话,一次装傻给逗笑。同学们应该也都不喜欢看见别人拉长着脸,但是为什么没人对冯音这么做?
冯音的确在托腮沉思着,自己坐在红木桌前摇晃着脚,那张桌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人的倒影,冯音看着倒影,那个拉长着脸的倒影也睁大眼睛看她。眼睛里没有露出一点希冀亦或是喜悦,嘴巴也抿得紧紧的,光是看便让人感觉到被它送到了千里之外。她的双手静静地盖着褐色的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和双肩一样,无力地垂下。
她轻轻地捡起电话听筒,把头枕在手臂上安静地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是么,一个人,一直都是这样的吧?”自己一直都是一个人,安静地过着没有声音的日子。虽然降生时被命名为冯音,但现在听起来更有几分“封住声音”之感。电话那边传来含糊不清的女声,她轻盈地呼吸落在话筒一边,深深地吸一口气,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调侃语气。“是啊,哪会像你们这群欢乐的混蛋一样。”
回想起来,她也每天仅仅是在众星围绕的人墙外踮起脚尖,看着街角无力地拖着书包,一脸羡慕的神情看过来的冯音。自己把怜悯和充满歉意的眼神投向她,那个眼神,在冯音眼里简直就是在说:“矮油真是抱歉呢我抢走了原本应该和你在一起玩的朋友。”每当这种时候,冯音总会从单肩的帆布包里去除头戴式的白底黑星的耳机,闭上眼睛再也不去看她……或者说,不敢去看她了?是这群欢乐该死的混蛋刺痛着她的眼睛,于是她才比以往更快地奔回家吗?
直到有一天,她在班上对着一群平时总是簇拥着她的好友,大声宣告着自己和冯音从此以后是朋友的时候。一群人看着傻傻地站在那儿,一直一言不发,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的冯音,不禁露出了鄙夷的眼神。小声议论着:“这不就是那个最近赚了点小钱的冯嘉的女儿么?”“真恶心,家里有一点钱就得瑟起来了,连阿逸都不放过。”直到那位被议论的对象脸上的颜色渐渐地从绯红变成了已经爆发了的岩浆的红色。一脸受了屈辱的愤怒表情看着她。
当天像所有狗血的国产青春偶像剧一样,轮到冯音的值日,同组做值日的早早离去,剩下冯音一个人,一个人打扫诺大的教室。打扫完,却发现——那坑爹的门不知道被哪个特别负责人的学生锁上了。认清眼前的状况后,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只是把垃圾扫到垃圾铲里,轻轻地放下扫把后慢慢地走回座位。麻利掏出包里的耳机牢牢地扣上,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手臂之下,看起来是很不高兴的样子,但是没有眼泪。黄豆大小的汗水在额头上不住地滴下。这个时候学校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渐渐地天黑下来,有凉飕飕的风刮过,她穿着短袖的校服缩了缩脖子,也没有多大用处。于是她离开了还残留着些许体温的座位,在墙角蹲下,头放心地垂下,挤出了两滴眼泪。整个身子蜷缩成球状,持续这个姿势接近了三个小时。突然坐起身来,掏出了再也不出声的MP3,失望地发现它已经没有电了。
晚上七点半,家长发现冯音过了平常的回家时间还迟迟没有回家才联系班主任。那位班主任拿着备用的钥匙开了门,在教室里循着月光找了半天,才在墙角找到了蜷缩成一团早已沉沉睡去的冯音。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起床了。”冯音便睁开眼睛,背上单肩挎包摇摇晃晃地走出教室,她甚至都没有听到班主任再讲了一句什么,可能不止一句。
但是回到家,家人问起她到底为什么会被锁在教室里面,她还是没有说话,她讨厌去辩解什么,亦或是懒得去辩解。
第二天得知这件事的裘洛逸依旧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虽然这件事本来并不是她的错,但冯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把这件事的全部责任推给了裘洛逸的好朋友们,连带着裘洛逸一起受到冯音的憎恨。
裘洛逸一直那么清楚地记得,下一周的第一天冯音站在讲台上,给全班来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以示离别时候,老师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复杂眼神看着她。于是乎她站起身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即将消失在这个学校这个小镇的朋友,慢慢地吐出了最后的一句话。
“我会等你回来的。”现在想起来这句话实在是愚蠢之极,当时的冯音听了,少见地露出了想要对她开口说话的样子,却突然强烈地咳嗽起来,再向全班鞠上一躬,在黑板上噼里啪啦滑动着白色的粉笔留下整齐的字体,一字一字渐渐拼成整齐的句子。她甩下粉笔便离开了教室,再也没有回来。大家好奇地抬头看着那位少女离开前留下的最后的话语,明明是带着满满的怒气写的,却引得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冷笑起来。谁也没有打算去分析那句话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特殊的含义。大家只是觉得,一个能轻易被锁在教室里的还不敢去告状的人,能做点什么?
那句话是:“这样跟你们就没有任何关系,要杀要剐都不用顾忌什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