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楚军的大营安扎在襄阳城外西十里处,尽管近几日阴雨连绵,但是兵将们仍然坚持操练,一日未断。
楚军向来以军纪严格著称,即使是如东方子这样浮躁之辈,到了兵营里,不仅不敢偷懒,还有些畏手畏脚。因为短短几天之内,他已经见识了楚王的残酷刑法。
几日之前,一名炊事兵因为分错了一点食物,便被砍了双手,还有一个伍长,因为在都尉训话时走了神,便被剜去双眼。
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一名士兵因为背后议论上军大将被人举报,便挨了抽肠之刑。
这抽肠之刑说来残酷,是将受刑之人五花大绑,然后用刀剖其小腹,抽出小肠。
而更悚人的是,受刑之人旁边还会牵来几条野狗,那野狗见了血淋淋的肠子,便猛地扑上前去,疯掠狂食起来。
那受刑之人眼见自己肠子被吃,真是生也不能,死也不能。
而这抽肠之刑的发明者正是楚王司马玮本人。
但令东方子庆幸的是,他所当的军医是个闲差,如今尚未战乱,士兵们没有什么重兵急伤,他只是负责挑拣一些药材,为士兵们治些伤风感冒之类的小病,他本来就精通医术,做起这些事来正是得心应手。
而薛酉儿进了军乐队,则是日日排练鼓乐,为楚军进京之前的祭祀大典做准备。
师兄妹二人虽然同一军营,但各忙各事,几乎碰不到面。二人就似那南郭先生一般,在军营混混度日。
几日之后,终于在一个月高风清的夜晚,楚军的精兵强将集结在楚江岸边,开始了出师大典。
楚军几万人一同望着岸边高台上一名二十岁出头的男子,这男子年纪虽是不大,却目光如炬,神色坚毅,他身披亮银色虎铠,腰挎七星宝刀,威风凛凛,气宇轩昂,面色正中带邪,邪里有正。
此人正是楚王司马玮。
东方子遥遥瞧见司马玮的霸气模样,不觉叹道:“楚江河上蔑天地,天门山下定昆仑。”
“东方兄,你还会念诗啊?”东方子身旁一个约莫三十岁年纪的军医问道。
这人是东方子的伍长,也是他入营以来第一个朋友,姓刘名岩,是个实在的好人,他并不管东方子叫“瘸子”,而是敬呼他为“东方兄”。东方子与他同吃同睡,交情甚好。
“见笑了,见笑了,刘伍长。”东方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虽然文采不错,却很少被人夸奖。
“这诗出自哪里?”
“什么出自哪里,这是我刚想出来的。”东方子皱眉道。
刘岩一怔,不觉叹道:“东方兄,未想到你有如此文采啊!”
“过奖,过奖。”
“东方兄,再接着说两句啊,这定是首好诗!”
“好!风云破浪撼日月.......嗯......”东方子挠挠头,本来编不下去了,却突然看到台上祭天待宰的牛羊,又觉一阵肚饿,笑道:“英雄大口吃牛羊!”说完之后,二人相视大笑。
正在此时,高台之上传来司马玮的训话之声:“诸位将士,当今朝廷内有奸臣遍树亲党,威胁皇权!本王奉皇上旨意进京,名为探亲,实为除患!本次我楚军进京目的就是诛杀乱臣,三军将士可愿追随?”那声音洪如钟声,响彻云霄,仿佛惊得这楚江之水都瑟瑟发抖起来。
“我等愿誓死追随!”全军将士齐声回话,声洪震天。
司马玮满意地点了点头,抽出腰间七星宝刀,直指北方。喝道:“好!今夜我与众将士痛饮一番!明日全军启程,直赴洛阳,清君侧,杀奸臣!”
“清君侧,杀奸臣,清君侧,杀奸臣......“全军附和起来。
东方子不觉点了点头,心中暗赞:“这楚王果然名不虚传,虽然年纪不大,却一副帝王之样,比起洛阳宫里那痴呆皇帝,强了何止百倍。百年前群雄逐鹿之时,也是豪杰辈出,若说曹操是奸雄,刘备是枭雄,那这司马玮真可称得上是‘邪雄’!”
司马玮举起一杯酒,做出一副意气昂扬,效忠朝廷的模样。昂然道:“本王自封楚地以来,度日如逝水飘烟,迷迷离离,苦于无法建功立业,如今蒙皇上不弃,委以重任,众将士当追随我除杀奸佞,事成之后封侯拜相,犒赏三军!”
正所谓“出兵伐罪,必立誓命之文。”司马玮与全军一起宣过军誓之后,祭祀大典便开始了。杀羊宰牛,血涂军旗,祭天,祭地,祭军神,而这军神,正是传说中的轩辕黄帝。
一众楚军沐浴着这楚江之上吹来的秋风,开始大口饮酒,大口吃肉,喜不自胜。
东方子更是吃得起兴,这兵营里本来并没有什么好粮食吃,只有在这祭祀大典上,才能吃上些可口的饭菜。
楚王司马玮与大将军徐清,周博,幕僚公孙弘等近臣同处一席,推杯换盏,高谈阔论。
酒过三巡,司马玮有些微醺,借着酒力将心中之事道了出来:“诸位将军可知,本次进京要杀的大臣是谁?”
众人皆摇头。
“是杨骏!”
谋士公孙弘道:“杨骏近些年敛财无数,卖官贩爵,朝中许多人都是他的亲党,军中也有一些亲信,要除掉他,恐怕并不容易!”
司马玮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所以普天之下,只有本王能与其匹敌,本王今次出马,就是要除掉这厮!”
大将军周博奉承道:“殿下英明神武,除掉杨骏,不在话下!若是事成,殿下必受皇上重用!”
司马玮轻蔑地一笑,随后“咣当”一声,将酒樽扔到一旁,“皇上?哼!我那皇兄愚钝暗弱,凡事皆听从于贾南风,本次讨贼虽是皇兄下旨,我看实则是那贾皇后之意。”
原来司马玮仅是表面效忠,心中对这位皇帝却是极为瞧不起。
司马玮身旁的周博又问道:“贾南风尊为皇后,该管的是后宫之事,怎会想到要殿下进京讨贼?”
司马玮刚要答周博的话,只听得公孙弘一声朗笑,“哈哈哈......正所谓‘享福人福深还祈福’,贾后必定是想干预朝政!而杨骏的朋党遍布朝野内外,不除杨骏,她怎能心安?”
“不愧是本王的智囊,公孙先生所言极是!”司马玮点头赞道。
“唉,只怕兔死狗烹,除掉杨骏后,贾皇后会对殿下不利,若真如此,如何是好?”公孙弘说出这番话,并不是给司马玮听,而是另有目的。
原来这公孙弘年逾五十,颇具才智,之前做过许多大臣的谋士,深知朝廷弄权之事。
他知道贾南风素来毒辣,在清除杨骏这个心腹大患之后,极有可能接着对司马玮下手,若真如此,司马玮便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反。但造反毕竟是大逆不道之事,不是人人都敢做的,所以早在这誓师大会之前,公孙弘便与司马玮商议好,要试探几位大将的反应。
可谁知话音刚落,众人只听得“咣当”一声巨响,一张案几被踢翻在地,一个又黑又矮的汉子,瞪着一对环眼,满脸酒气,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谁......谁敢动殿下,俺管他什么皇上皇后,俺的铜锤定将他砸个稀烂!”原来这汉子正是司马玮帐下首席大将徐清,虽然身高虽不及六尺,却力大无穷,身手灵活,使得一副铜锤,所向披靡。
“呵呵,是了,是了,有徐将军等猛将追随左右,定能保殿下安然无恙。”公孙弘见徐清已经喝得大醉,慌忙迈步上前,扶他坐了下来。
其他几位将军也心领神会,齐声下拜喝道:“誓死追随楚王殿下!”
司马玮满意地点了点头,公孙弘也是脸色一喜,朗声道:“呵呵,好!好!来!奏乐起舞!给诸将士助兴!”
话音一落,几个壮汉开始击鼓,一队歌姬登上高台,在琴鼓声中翩翩起舞,悠扬的曲乐回响在这奔腾不息的楚江之岸,松涛阵阵,晚风轻拂,真如一副画卷。
那大汉徐清本是粗鄙之人,对乐理一窍不通,他见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心情甚是不快,越发坐不住,但他瞧见那歌姬之中有一美人,风姿绰约,面若桃花,不觉淫心大起。
“什么乐,什么曲,俺这粗人通通不懂!俺只瞧见那歌姬中有一人甚合俺的心意。”徐清说着便摇摇晃晃走向舞台,一把抓住那歌姬。
那歌姬猛吃一惊,一脸惧色道:“将军,有何事吩咐小女子?”
“你,下来陪俺喝酒!”
“将军,这鼓乐尚未奏完,请自重一些!”
“什么鸟鼓乐,俺是粗人,只懂得舞刀弄枪,不好这文人的玩意,你快下来陪俺喝酒,喝完了酒,入俺营帐,陪俺睡觉!”
徐清一番胡闹,搅乱了鼓乐节奏,令那群歌姬也乱了舞步,而台下一众士兵也由看歌舞变成了看热闹。
“将军,自重!将军,自重!”那歌姬被徐清拉扯着胳膊,仿佛惊弓之鸟,拼命挣扎起来。
徐清喝得醉醺醺,也不顾其他,弯下腰身,手臂直抚歌姬大腿,顺势将那歌姬抱了起来。“哈哈哈......俺看喝酒也免了,直接进俺营帐吧!”
徐清正待往台下走,眼前却突然闪现出一个瘦削的人影。
徐清抬眼一看,拦住他的是一个乐手,这人面如傅粉,清朗雅致,似是男子,又若女子,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薛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