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少年虽已决意上山求学,但却是拍脑瓜子作出的决定,未曾和家里人商量过。在征得家里人同意的过程中,要数张举最为艰难。姜正平和谷雨虽然也不舍儿子远走异地,不过他们素知姜少白虽然忠厚温和,但他决定的事情实难改变,并且男儿本应志在四方,不能因为父母的私心就将儿子终生困在上洼村,思虑至此,纵然不舍也只有应允了。风玲儿从小就骄纵任性,向来说一不二,她父母在她面前也只有听话的份,否则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了。而张举平日里虽然在外面顽皮胡闹,但一回到家就如老鼠碰见花猫、花猫撞见土狗,而这只花猫土狗正是张皋烈。老爷子人如其名,性子如烈火一般,他给儿子取名张举,便是要他用功读书考取功名,纵然不中状元,最差也得是个举人,哪知现在张举竟要外出学武,所以接下来的两天里都听得村长家里是鸡鸣狗跳、釜裂杯鸣,外人不知所以,其实是他们爷俩吵翻了天。
张皋烈发火之余也是暗自诧异,张举平日里虽然贪玩胡闹,但却从不敢当面忤悖自己的意思,这一次竟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其实张举也是有苦难言,张皋烈老来得子,如今已年近花甲,他也舍不得父亲,但想到自己的好友尤其是风玲儿都去了清风山,自己留在此地又有什么意思,所以坚持决定、寸步不让。
下洼村村长风杨自那晚参加了河边葬礼后,因天色已晚便和风玲儿留在了上洼村的一个本家亲戚风晓阳家里,这一住便是两日,第三日离开的时候,按礼来张皋烈家里辞别,碰巧目睹了他们爷俩的争吵。
寒暄几句之后,风杨话题一转,说道:“张老哥,您德高望重又治村有道,上洼村数年之间变得人丁兴旺富庶繁荣,您功不可没啊!不过今日令郎这事我看老哥办的欠妥。”
张皋烈面色怫然,冷冷地道:“贤弟谬赞了,有何欠妥不妨直说。”
张皋烈不悦的原因并非因为风杨指摘他做法欠妥,而是另有原因。原来上洼村数年间虽然条件有所改善,但远不及下洼村富庶,上洼村主营种田,副业织布打铁,但奈何缺少入布之材和铁石铁料,所以并不成气候。反观下洼村,因临靠墨山,村民除了种田之外,几乎都去打猎,墨山横亘数百里,虽然深处怪石嶙峋、乱树杂生、鬼窟罗布,但山势并不险峻,而村民也只是在山脚游猎,并不涉深,山脚处鸡、兔、鹿之类的野物奇多,所以每家村民都不愁没肉吃,吃剩的野味又可以拿到县城去换钱换物,相比上洼村,俨然好似“富贵人家”的生活。而风杨称赞张皋烈治村有方繁荣富庶,实为讥讽,故而张皋烈不悦。
风杨仿佛没瞧见一样,继续说道:“常言说‘穷养儿富养女’,愚弟的无知幼女都可外出闯荡,何况聪明机敏如令郎之辈,你又有何顾虑呢?”
张皋烈道:“你有所不知,他外形似个大人,然则对世事一窍不通,况且生性顽劣,我实是怕他闯出祸来都未自知。”
风杨道:“那就更应该出去历练一番,吃一堑长一智,老哥您要是总把他握在手心里,他又何时能知晓世事呢?难不成你还要看着他一辈子。”
风杨这几句话说到了张皋烈的心坎里,他年近花甲,来日无多,本想让张举博个功名,在他入土之后也能安稳生活,但按此时光景来看,张举中举的希望几乎不存在,他一旦撒手而去,张举何以为生啊!或许让他去清风山寻个落脚之处、习得一技傍身也是一条出路?张皋烈出神地看着和风玲儿站在一起的张举,思绪疾驰、犹豫不决。
这是风杨附到张皋烈的耳边,轻轻地道:“这两个娃子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天造地设,让他俩一起去也好有个相互照应。”
张皋烈心头一颤,敢情风杨是有意撮合一段姻缘。张皋烈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儿子的心思他当然清楚,恐怕此次非要去清风山多半也是因为风玲儿,风杨虽然心胸狭窄、投机钻营,但也非大奸大恶之人,风玲儿机灵可爱、粉雕玉琢,举儿也是一表人才、气宇不俗,恰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张皋烈下了决心,顿首道:“好,举儿,既然你执意要去,那便去吧,历练一番也非坏事,待到不见容于清风门时立刻回来。”
张皋烈始终认为张举会闯出一些祸来,所以臆断清风门定会有容不下他的一刻,突然又神情庄重地道:“记住,照顾好你玲儿妹妹。”
张举听了父亲的话之后先是一愣,随后如蒙大赦,欢呼雀跃,拉着玲儿的手一边喊着“谢谢爹,谢谢爹,你是天下最好的爹爹!”,一边奔向姜少白家。
张皋烈有所不知的是,风杨其实根本看不上张举,更别谈结下亲事,他一直盼着女儿嫁给官宦子弟。他极力说服张皋烈,不过是因为张举对风玲儿爱护有加且唯其是从,这样即便风玲儿遇到什么祸事,也有人替她遮挡。是故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是耳语,即便将来对质起来,也无旁人作证。
六月初三,已过正午,四个少年来到了大治县城,众人陪同姜少白到庄园外谷场交了剑,然后在城中一番游历。虽然此前来过县城,但都是行色匆匆,如今时间富裕、心下无事,又似脱笼之鸟,城内熙熙攘攘、行人来往如梭、叫卖声此起彼伏,比往日里更加热闹,众人好不开心,左瞧瞧,又看看,嬉戏玩笑中过了三日。除了李雪婷,强颜欢笑下难抑一丝黯然神色,只是她心智成熟,黯然之色一闪即过,姜少白憨厚驽钝难以察觉,张、风二人满目新奇、一心游戏,也无暇察觉。其实李雪婷所伤之事有二,其一自然是父亲新丧不久,余悲未消,其二则是担心清风门的入门考试,众人能否顺利通过。事实证明她并非杞人忧天。
正是:背井离乡为哪般,前途未卜待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