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时节,夕阳溶溶,一条石子路划分出了两片农田,两片都是挂着金黄麦穗的麦子,饱满的麦穗沉甸甸地随风摇曳,翻滚出一道道金色麦浪,空中弥漫着甜淡的麦香。石子路的一端连着一所私塾,私塾位于两个村庄的中间,是一处宽敞的石屋,两村人共同修的,石子路另一端接着一条土路成为一个丁字路口,土路往北是上洼村,往南是下洼村。
四个少年结束了一天头昏脑涨的背书,走在田间石子路上,霞光送暖,微风正好,少年心性,嘻嘻笑笑。
张举:“玲儿,咱们抓蟋蟀吧,今天我的’肥龙’被咬死了,明天一定要找臭郑航报仇!”
风玲儿咯咯地笑道:“我不去,什么‘肥龙瘦龙’的,两只虫子蹦来蹦去的有什么意思。”
张举一听不乐意了,双手比划着嚷道:“怎么没意思了?你知道我的‘肥龙’多厉害吗?要不是它有伤┄┄”
凤玲儿两个指节在张举头上一敲,道:“不许冲我嚷!”
张举受了气,悻悻地低下头快步上前,一把搂住姜少白,道:“少白,你陪我抓,他们女生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什么都不懂。”
风玲儿在后面喊道:“你说谁头发长见识短?”
张举一听赶紧用手护住脑袋,转过头用眼觑着,风玲儿却被李雪婷搀住。
李雪婷道:“好了,玲儿妹妹,他们男孩子的游戏我们本来也不懂,让他们抓去吧,你不是想学折纸鹤吗?我现在教你好不好?”
风玲儿马上笑逐颜开,跳着拍手道:“好啊好啊,还是雪婷姐姐好!哈哈!”
两个少男蹲在田边草地里抓着蟋蟀,两个少女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叠纸鹤。韶光易逝,很快,日匿西山,天色暗了下来,大家才想到要赶紧回家了,提着蟋蟀纸鹤匆匆赶到丁字路口。风玲儿自己住在下洼村,其余三人都是上洼村的。
张举道:“玲儿,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去吧!”
风玲儿瞥了他一眼,道:“不要,我要少白哥送。”说罢,目光楚楚地看着姜少白。
姜少白一愣,还不知如何回答呢。
张举抢道:“不行不行,少白呆头呆脑的,我不放心,还是我送你!”
“咣、咣”两声响,风玲儿又在张举的脑袋上敲了两下,道:“你才呆头呆脑呢,连我的袭击都躲不开,怎么保护我?”
张举支支吾吾:“我——我……”风玲儿也不理他,一边拉着姜少白衣袖,一边撒娇道:“走嘛走嘛,到家了我让我爹请你吃芝麻肉烧饼。”
姜少白怔怔地看着玲儿,过了半晌道:“我要两个!”
风玲儿嘻嘻地笑道:“好好,没问题,咱们走吧!”
风玲儿一手拉着姜少白,一手捏着纸鹤,边走边蹦蹦跳跳地和他说着话,真似风中的铃铛一般。
张举跺着脚恨恨地喊道:“姜少白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了?两个烧饼就把你收买了,你太不仗义了!”说罢,转身大踏步往回走,走了几步,恍惚间觉得少了个人,回头一看,只见李雪婷还在那一动不动地站着,痴痴地看着远去的两人。
姜少白到家已近亥时,爹娘正在门外等着,远远地见到儿子后,父亲姜正平转身进了屋,母亲谷雨快步上前,来到姜少白面前细细打量着,道:“白儿,怎么回来这么晚?没出什么事吧?”
姜少白咧嘴一笑,右臂挽着母亲,左手提起书袋,兴冲冲地道:“先生留我帮他做饭,做好后还送了我三个烧饼,还是肉馅的!”
谷雨听罢也面露喜色,道:“你们先生人真好,学生帮先生是理所当然的,以后只管帮忙,再送你东西可不敢要。”
姜少白道:“嗯,知道了。”娘俩边说边进了屋。
姜正平已经在饭桌旁坐着,示意娘俩赶快坐下,道:“都热了两遍了,现在还温着,赶快吃吧。”
只见桌上摆着一碟腌萝卜、一碟芥菜,还有一盘玉米面贴饼。上洼村虽然有片小麦田,但麦田产量低,从来不舍得吃,都是运到县城换物什,村民自己通常只吃玉米面做的干粮。
姜少白拿出两个烧饼,分别放在爹娘的碗里,道:“回来的路上,我饿了就先吃了一个,我再吃点菜就够了。”说罢,夹了一筷芥菜放在嘴里。
姜正平谷雨四目相接,会心一笑,每人撕了半张烧饼放在姜少白的碗里,谷雨抚摸着姜少白的头,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才行。”
姜少白抬头看着爹娘,澄澈的眼睛如夜晚天空的星辰,然后咧嘴笑着道:“嗯!”
第二天雄鸡初唱,村里很多家便冒出了青缎子般的炊烟,这一天是私塾歇课的日子,也是村里人去县城换物什的日子。这是年轻人的工作,不过自从两年前几个少年遇到两名山贼剪路,死了一人之后,村长张皋烈规定,凡是去县城的人员必须结队而行,而且挑选强壮的成年村民轮流组成四人卫队随行保护,这样即便遇上十个八个的毛贼也不在话下。火红的朝阳刚摆脱大地的拥抱,二十余人的队伍推着车子挑着担子,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姜少白、李雪婷和作为卫队长的李雪婷父亲李农川都在其中。
通往大治县城的路途两边都是茂密的树林,杨树、松树,还有低矮的树丛,众人赶到县城时刚到午时,全程用了三个时辰。众人在城外吃了带的干粮后进了城。进县城后,大家各自散开,抓紧时间去找能换物什的主顾。姜少白带的是一包袱的兵器,全是戈头,他径直向昌隆铁铺走去,离老远看见铁铺关老板正在锻铁,关老板是一个身宽体胖、笑容可掬的富态人,每挥一锤,身上脸上的肉都要颤三颤。
姜少白走近,道:“给关老板请好,这是您托家父锻的戈头。”
关老板忙放下锤子,伸手接过包袱,打开一看,连连咋舌,笑道:“你老爹的手艺可真行,锻的这么快还这么好!”姜少白仿佛自己被夸一样,也跟着傻呵呵地笑。
“来,这是八钱五文,你拿好,少白你看这是什么?”关老板伸手从旁边的食盒里拿出两块糕点,道:“这叫桂花糕,可是稀罕物,你小子真有命,来的是时候。”
姜少白接过糕点,放在手心,仔细地瞧着,他从未见过如此精巧的事物,还是吃食,寸许的糕点布满了花纹,顶上还有六片红色的花瓣,只是不知是不是真的花瓣。
“哎呀,快尝尝,别看了!”关老板催道。
姜少白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合齿一嚼,糕点沾唾即溶,如绵绵细沙,又觉一股清凉香气直冲脑顶,说不尽的好吃。
关老板笑眯眯地道:“好吃吧,嘿嘿,说正事,这回回去请你老爹锻十把铁剑,二尺八寸长,二寸宽,不开刃。”
姜少白还在消化嘴里的糕点,忙点头:“嗯、嗯。”
关老板又道:“锻好之后,下个月的今天,还是初三,你直接送到庄员外的谷场,有人付钱,不经我手你们还能多得些,我得抓紧把魏总兵的戈头锻出来。”
姜少白道:“嗯、嗯,记下了。”
“行,那你快回吧,把铁料拿着下回算钱,路上小心啊。”关老板转身继续呼哧呼哧地锻铁。
姜少白把包袱皮铺在地上,将墙角的断剑、断戈头和破犁头等铁料包裹起来,起身背在身后,道了一句:“关老板,告辞了。”转身出了铺子。
姜少白抹过墙角,放下包袱,摊开左手,正是剩下的一块桂花糕,他屏息轻手地用衣角包住糕点,再提起衣角掖进怀里,离远了看,就像左襟下摆缺了一大片,好不滑稽,他却毫无察觉。他接下来要做的是和李雪婷父女会和,因为他要把糕点赶快给李雪婷,压碎了可就大事不妙了。他边找李雪婷边采办爹娘交代的物品,村里其它人家大都是以物换物,但姜家的铁具或兵器总有定人收购,所以姜少白都是先卖了钱再买东西。
忽然间他看到前方很多人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姜少白好奇便走近去看,原来众人在看告示,两张红纸告示,紧挨着。但见左手边告示两侧书写一副对联,道:“峦屏铺霞山积翠,清风挽月水浮珠”,对联中间是正文,如下:
三江之南,松华之北,惊山嶂之峻兀,奇鬼神之工斧,浩浩兮接天攘霞,巍巍兮峭锁烟岚。万丈藤萝,垂九天瀑布;千年古树,入碧落云霄。剑断崖前,汇天地之清气,凤回与龙舞;静思屏下,引日月之光辉,心归同思明。白云横处,便是“清风”。
不才众人,忝居神仙聚会之所,耻据龙吟虎啸之地,恐负先祖驾鹤志,惶承道义三百年,虽雀之稚羽,亦搏世之靡风,敝曰“清风门”。
今开山门,诚邀志同之友,虔请性纯之子,共赴灵山沐清风,齐引清风沐世人。
六月初六卯时二刻,东郊庄员外宅邸,敬候!
礼拜!清风门
姜少白看的懵懵然,不解其意,又转头看右手边的告示,那告示两侧也是一副对联,道:“一山独览八面翠,我道通天御清风”,对联中间也是正文,如下:
南方有峰,名曰“通天”,峰上有派,名曰“通天”,具是通天皆通天,通天本领压清风。四季如春美如画,松柏长青世人夸。豺狼虎豹都打倒,恶人坏人全铲除。但愿世间长安乐,通天众人便幸福。
今通天派开门迎新,寻得有缘人,同上通天峰,授其通天法业,成不世之功!
六月初六卯时二刻,东郊庄员外宅邸,敬候!
礼拜!通天派
姜少白又是一头雾水,却也不细想,他还有盐、布以及一些杂物没买,他要抓紧,上洼村众人约好了,无论是否置办完物什,大家必须在未时于西城门集合返程,否则天黑前就赶不回村了。姜少白匆匆置办完物品便往西城门赶,赶到时,大家已经在互相询问交流各自的成果了,李雪婷和她父亲也在。过了一会,人便齐了,队伍出城返程。
一路上姜少白一直在寻找机会把桂花糕送给李雪婷,手时不时地就伸进怀里摸摸用盐块包装纸裹着的糕点,却无奈她父亲总是在她身旁。李雪婷目明心细,看出来姜少白好像有事要跟她说,她便放慢了步伐,果然姜少白也放慢了步伐,两人一起坠到了队伍的尾部。
两人的身后已再无人,姜少白赶忙将纸包掏出,递到李雪婷面前,道:“给你!”
李雪婷好奇地接过纸包,打开一看便是那精巧的桂花糕了,扑哧地笑出声来,道:“我还道是什么事情呢,神神秘秘的。”说罢抬起头来冲着姜少白嫣然一笑,只见眉似柳翠,齿如含贝,眼剪秋水,肌欺白雪,使得姜少白这个呆小子看得出神,越发显呆了。
李雪婷看他直直地盯着自己,不由得脸颊绯红,忙避开视线,低头咬了一口糕点,入口时微感咸苦,品嚼后只觉口感甜润不腻、绵柔不涩,又觉一股香气盈绕齿间,正要抬头说一句“真好吃”的时候,却见姜少白两眼翻白悠悠然地倒了下去。
出现在姜少白身后的是一个身披竹甲的大汉,双手还横握着碗口粗细的木棍,紧接着李雪婷感到脑后生风,她赶紧下意识地双手护头蹲在地下,听得“扑通、扑通”两声。
紧接着便是父亲的吼声:“卫队护住四周!其余人背朝里面朝外围在一起!”
原来李农川早就注意到女儿和姜少白溜到了队尾说悄悄话,爱女心性,便也坠到队尾以策周全。哪知竟果真遇上剪路者。
正是:礼赠佳人正自喜,豺狼虎豹已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