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深秋,狂风大作,席卷八方。
黄叶连天天接地。
风将停,叶未定。苍茫古道,两道身影缓缓自北而来,踩碎了枯脆的枝叶,却踩不碎一地的寂寞。
一只大雁极稳而有节奏地扇动着翅膀,孤独地从遥远的地方飞来,又孤独地飞到遥远的地方去。
走在前方的少年突然驻足。一只孤雁扇动翅膀的声音虽然比风中木叶摇动飘落声要轻得多,但这仿佛是他期待已久的声音,所以这声音无论有多么轻微,他也绝不会错过。
他的眉很浓,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线,直挺的鼻梁使他的脸显得更加削瘦。这不是一张成熟的脸,却无疑拥有足够吸引人的魅力。他只穿了件极其单薄的衣服,但他的背脊却挺得笔直,他就像是铁打的,寒冷、疲惫、饥饿,都不能令他屈服,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屈服!
灰衣大汉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目光如鹰般锐利,等移向少年时,立刻变得柔和起来,充满了忠诚与关切。他的眼角布满了皱纹,脸上也有了皱纹。每一条皱纹都蓄满了他的悲伤与不幸,显得四十多岁的他又兀地苍老了许多。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因为每一条皱纹就是一种表情,无数条皱纹就是无数种表情,无数种表情也就没有了表情。
良久,少年转过身,淡淡道:“走吧。”言罢,踩着枯黄的枝叶以一种极缓慢的步伐向前走去。
灰衣大汉看了看前方蜿蜒的古道,眼中突然显出一丝忧虑,瞬间又恢复了平静,恭敬道:“公子,今晚更时便可到达风沙镇。”
他就跟在少年的身后,同样以极缓慢的速度走着,每迈出的一步都与少年之前的脚步无意间重合,这种看似随意实则紧密无间的配合让他的心情平静了不少。他知道在艰苦的环境下长大的人往往不愿意把力气浪费在走路上,因为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要面对的是什么,就必须保持体力,保持最高的警觉性,在危险时做出最敏锐的判断与反应,而少年正是这样的人。
看着这个冷漠而倔强的少年,他的眼里再次闪出担忧之色,双拳紧握,暗暗下定了决心。
风沙镇不大,却是江湖大小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这里不仅是各大商旅、镖行交易的聚集地,也是众多江湖中人中途转折或是解决各种恩怨纷争之地,也因此在这个地方发生的大小事情一夜之间便可传遍江湖。
此刻,小镇的客栈里住满了被风沙所阻的旅客,显得分外拥挤,分外热闹。
客栈前面不时有穿着厚皮袄的人进进出出,每张桌子也都坐满了人,喝酒聊天,谈江湖事。
外面依旧风沙漫天,大地一片冷漠。
更时,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缓缓从风沙中显现。
少年静静地站在客栈门口,灰衣大汉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少年清冷的身影,大汉轻轻叹了口气,走至他身前,柔声道:“进去吧。”
少年依旧站着,盯着那道门,半晌方掀开帘子径直走到角落一张空桌前坐下。客栈已无空房,他却丝毫不在意,他知道也相信很少有钱不能解决的问题,于是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茶。
一会儿,灰衣大汉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东面的上房已空出,并已收拾妥当,公子可随时歇息。”
少年没有动,灰衣大汉也没有动。
此时,门口一行四人正高谈阔论着走了进来,谈论的都是近来江湖上刀光舔血的勾当,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的壮举。四人很快要了酒菜,开始大吃大喝,可酒菜还是没能塞住他们的嘴。只见一面露精光的彪悍男子高声道:“可还记得那日顺扬镖行的人怎么说的?”
另一颧骨突出的劲装男子笑道:“那保镖之人居然大言不惭,还说‘只要你严既章在地上爬一圈,我顺扬镖行便留下尔等脑袋!’结果他的刀还未出鞘,咱大哥的剑已洞穿了他的咽喉……
客栈中人的目光大多投向了这四人,唯有角落桌子的少年依旧拿着茶杯浅斟慢酌。只有灰衣大汉注意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好奇,看了一眼四人,低声道:“这几人便是名震一方的‘关中四虎’,手下还有一帮兄弟,专靠劫掠各大镖行保运之物,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活着。”
一别十年,灰衣大汉对当年的江湖事依然记忆犹新。一旦入了江湖就是江湖人,江湖人生存于江湖,便有如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虽然没有根,但却有血性,有义气。生活在危机与苦难中,但却不怨天,不尤人。江湖路,永远难测,但身为江湖人,无论离开多久却还是会怀念江湖事。
这时,又听一人道:“可不是嘛。顺扬镖行,名震八方,保镖历无失误,这一次还不是栽在咱大哥手上。不是俺张石均吹牛,除了绝迹江湖多年的‘闪剑’寒山子和神医千槿楦外,当今天下剑法之快还有谁能比得上咱大哥?”
严既章笑道:“你们可别忘了,在此十几年间在武林名声鹊起的南天堡,素闻堡主武功盖世,在利州一带可是声誉显赫。还有一个神秘的组织,没有人见他们,更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但他们要杀的人绝对不会活着。”
那颧骨突出的劲装男子又笑道:“大哥此言差矣!南天堡主武功盖世,那不过是传闻而已,到底如何,江湖中又有谁人知晓?”
他说着便站了起来,双手不停地比划着,大声道:“你们见过吗?”
众人都纷纷摇头,沉默不语,只是眼中都充满了不屑。南天堡主对于江湖人来说是一个神话,受人敬重,却还是有人如此大言不惭。不少人很想反驳,但他们都明白一个人若是想活得久一点,江湖上的事情不该插手的就不要插手。
劲装男子又继续道:“还有那个什么组织,自我兄弟出道以来从未露过面,江湖上又有谁见过,谁知道他们究竟有几斤几两?莫不是躲着佯装神秘,实则是缩头乌龟?如今我们看到的只有咱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