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许久。
树枝的新芽长出,嫩绿能滴水。
春季终究是来了,物不是,人也非昨。
我将窗户上的水雾擦去,一回头便是看到,站在餐桌前的邱瑞。
他正将手上的一碟土司放到桌上。
我在这里,算算也过了小半年了,一路从秋季过到冬季,现又迎来春季。
身体越来越差,我总是感觉要走了,但却是一天一天的又过了去。
也不知天道是个什么意思。
我摇摇头,在邱瑞的提醒下,坐到桌边,解决自己的早餐。
饭后,穿了件风衣,便出了门,邱瑞依旧是跟着。
今天,是特意向訾先生请了假的。
我朝着花店走去,买了一束栀子。
准备去看看文秀——她的墓。
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的墓,即使是在春季也是萧瑟,即使是四周生机勃勃。
一块单单的灰白的石碑,刻着字,落了千年的尘。
将手中的栀子放到了墓碑前,在风声里淡笑道:“生日快乐。”
正如文秀知道陆遥喜欢蒲公英一般,陆遥也知道文秀喜欢栀子。
文秀的家人搬走了,在文锦出院后,搬到了其他市,试图变换一个环境让文锦走出心理阴影。
将文秀像陆遥一样留在了这里,却与陆遥隔的远远,即便是眺望也是相背。
“大人,为什么不将文秀的墓,迁到陆遥附近?”邱瑞在我清扫墓碑的时候问道。
我并不让他来插手打扫,只是坚持自己来。
闻言,我顿了顿动作,摇头,“没有那个必要的。”无论迁过去,或是迁过来,终是看不到陆遥的,又何必呢,这样留个一线可能也是好的。
不是不在,不过是未去。
多好。
我触着冰凉的石碑,有很多的记忆,很多的画面。
但终究留下的也只有一个笑。
下午的时候,才回了去。
与平日一般,吃着邱瑞做的饭菜,洗漱,歇息。
我蜷在床上,身体冰凉的让我觉得自己是一具尸体,却冷眼忍受那久违的,来自灵魂的疼痛。
要走了。
我清晰的感觉到。
看了眼身侧的墙,一墙之隔,是邱瑞的房间。
我什么声音都未发出,缓缓瞌上了眼……
沉沉的睡去,淡笑依旧挂在唇畔。
彼岸花,开在忘川河畔的花。
佛经记载: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我不曾见过彼岸花,因为从未有过轮回,我知道的,不过这么一段文字罢了。
但——
河水流淌慢地几近静止,却有着黄昏的颜色,看不见河底,寻不到源,带着种寸草不生的荒颓,却在其中夹杂着像是血一般的红色,丝丝缕缕,纤细如发。
而与之相反是,河对岸的红,红的像是要灼痛眼一般,像极了血,大片大片的,绽开,随着时而的风摆动,远远看着便有了种红海翻浪一般的错觉,簇着那座跨过了忘川河的黑色石桥的一头,像是迎接着什么一般,欢欣鼓舞。
而在之后掩着浓浓的雾,前路模糊,飘渺难测。
极颓,极盛。
我有些难以置信,我能轮回了?
我向着黑色的石桥走去,怀着种迫不及待,即使脚下满布裂纹的皲裂土地刺得脚生疼。
石桥没有任何的花纹雕刻,没有扶手栏杆,就连这个桥型都是很勉强的是个拱形罢了,若不是它架在忘川河的两岸,而是放在地面其他地方,绝不会有人会去想到它是一座桥,但即便如此,它却有着种来自无数岁月的古朴庄严。
我走在桥上,隐隐的觉得石桥的质感有那么些熟悉。
但随着我往前走的步伐,被雾拢住的景色越发清晰起来。
我下了桥,毫不犹豫的踏入雾中。
进了雾气,便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般。
依旧是忘川河,却又跟之前的有所不同,比那要宽的多,河上依旧架着桥,但不再是古拙的石桥,而是精致木桥,同样簇着彼岸花。
木桥上站着一个人,红色的衣裙仿佛是与彼岸花融成一体一般。她的身前放着一个木桌子,满摆着盛着透明液体的碗,以及一个人头大小的陶罐。
很多穿着苍白麻衣的人,排队走上桥在她哪里接过碗,喝完透明液体,再走向对岸。
那些人,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凝实,而是带着几分难辨的透明感觉。
“轮回桥,孟婆汤?”我真的可以轮回了吗?怎么会这么突然,真是难以置信,之前邱瑞说我犯过错所以受到的惩罚,那如今是惩罚已经罚完了?
我也随之排在长队后面,等待着喝孟婆汤、渡轮回桥。
到了我的时候,孟婆将透明汤水斟好,却未递与我,她抬头看着我道:“尘世万般,可曾怨过恨过?悲欢离合可曾渡过?”
孟婆看着极为的年轻,不过是碧玉之年的少女模样。她长得很美,这个美不单单指五官,更多的是她的那种气质,沉静如梵音的远逸,却跟她一身的红衣分外相合。
“怨过恨过,一切皆渡过。”她的那种气质我很喜欢,也便答了她的问。
“不痴缠?”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众生万象,自有怅惘,尚不过一时红尘遮眼罢了。”
“斩念忘情何论?”
“人之生矣一日,断不可成此,身在体感。大道皆情为行,便也无何可扰。”
“悲欢离合如何渡?”
“悲过欢过离过合过,自然渡过。”我漠然道。
她一愣,而后蓦然笑开,带着些释然,“是了,过了自然渡过,无何好避,无需惶惶。”
她将碗递过,“多谢。”
我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她,接过碗正打算将汤水饮下,一只手却从斜刺里伸出,拦住了我的动作。
“还请等等,大人。”
我侧头看向手的主人,一个西装男人。
“为何?”
“大人,这孟婆汤您吃不得……”他的手依旧拦着我端着碗的手。
“那你倒是说说怎么吃不得?”我搁下碗,他见我肯听他解释便也将拦着碗的手收回,他甫一收回手我便又马上将碗端起,一口饮尽汤水,他未曾想到我会这般诈他,面有惊讶。
“我喝了又如何?”我将碗放下,神色淡淡的看他。
他苦笑无奈,“这孟婆汤于您而言,不过是睡个一两个时辰的事罢了,大人您这又是何必呢……”
我:“……”怪不得有点晕乎乎的。
我最后意识便是西装男人的一声叹息。
我并没有动,维持着平躺的姿势,背部能够很清晰的感受到灼热粗粝的触感,静静的等记忆慢慢回溯,才一手撑地,坐了起来。
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觉得有些好笑,老天怎么舍得饶过我,现在这里是哪,不过是哪都不重要了,现在衣服也不是之前的那身白色长衫,而是一身黑红交织的长袍。
怪石嶙峋,地面干燥皲裂,呈现出焦土一般的颜色,苍白粗糙的巨石无规律错落,没有一点声响存在。这地方很空旷,却总觉得眼前的景物苍凉得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