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拉对目前的状况感到很无助。虽然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处在这么一个被动的状态,但她确实不仅没能搞清楚哈吉·赛塔尔的凶案,也没能使自己爱慕的那个男人对自己敞开心扉。可是就在今晚,在上校给她讲故事的时候,她觉得他们俩之间这堵厚厚的墙已经不复存在了。但突然间,就在她还没意识到这件事情真实发生的时候,他在两人之间又重新建立起了另一堵厚厚的墙。
然而,最为糟糕的事情就是她根本无法对他生气。他只是给她讲了一些故事,这样就打开了她的最后一道心防,让她放下了最后一件武器--她的愤怒。一个有过这样痛苦经历的人是需要帮助的,所以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对他发火。但男人可不是这样想的。埃斯拉想要了解上校,想更接近他,但即使是最初了解到的一点点信息最后看来都是死胡同一条。也可能是他还不够信任埃斯拉,他觉得她和那些一点儿也不了解战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一样。然而实际上他这么认为也并没有什么不对。但一个人仅仅只是为了了解战争的真面目,真的有必要全副武装、动身前往山区亲自参与吗?难道她不会感受到该死的战争使这里生灵涂炭、使整个国家都陷入一片黑暗?难道她不会感受到该死的战争带来了多么大的负面影响?“我当然知道。”她坚定地对自己说道,“我也有权像他一样参与这个话题的讨论。”然而,她可以和一个普通人这样解释,但面对这样一个心情阴晴不定、谈话谈到关键处就刻意改变话题的人她很难做到。
她坐在凉亭下思考着这些问题。哈拉夫开车送上校回去,可是他忘了关厨房的灯。要是在以前,埃斯拉会立即起身去把灯关掉,但现在她连站都不想站起来了。她往四周看去,看不到一个熟人。蒂莫西在研究泥板上的内容,凯末尔在艾丽芙的房间里和她讨论着他们俩之间的关系,穆拉特和泰奥曼在睡觉,贝恩德房里的灯亮着,他应该是和往常一样,在勤奋地完成他那篇题为“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发展的灾难性影响”的硕士论文。“我应该去和他一起工作。”埃斯拉想到。可能全神贯注于这样复杂、困难的课题上,才能让她的精力集中起来。她的父亲、哲学系的萨利姆·贝博士常常说起“正确思维”。
但真有这样一种思维模式吗?正确思维,也就是一种几乎只能被植入高端电脑里的东西。在日常生活中,每一个刚刚被解决的问题立即就会被刚出现的另一个新问题所代替,所谓“正确”只能是一个通过包含一系列思考和行为才能实现的过程,并且这个过程必须要在每个问题或难题出现时重新再进行一次;还有,成功率是不可能被百分之百保证的。埃斯拉的父亲萨利姆·贝深知这点,但他还是不断把重点放在时间上,一直强调正确思考的重要性。另一句他经常说起的话就是:“我的孩子,不要在事情已经进行了一半的时候才开始思考。你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你也不能在当下立即去到任何地方。”
她的父亲从不是个说空话的人,但真有什么迹象显示出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如果他自己要是能正确思考的话,那他就不会与一个只有女儿年纪一般大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了。“那又和正确思考有什么关系?”她含糊地问着自己。“这个可怜的伙计只是恋爱了。”她父亲也承认,爱和正确思考或是逻辑没有任何关系。或者说,爱情本身就有着自己的逻辑,而这种逻辑和正确思考没有一点儿关系。这是一种关乎激情的逻辑规则;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复杂的过程,常使内心犯错、受拖累、被误导。她父亲爱着她的母亲,他也不能完全离开埃斯拉,但当尼尔京出现之后,一切都不同了。“哎呀,别再翻这些陈年老皇历了。”埃斯拉越想越痛苦。她最好先处理自己手上的事情,而不是去责怪她的父亲。毕竟,他们也已经分开这么久了。再说,在奥尔罕做出让步,或是说他为他们和好做出努力之后,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但我选择离婚并不是因为爱。”她思考着。他们只是不能再继续过下去,说白了就是奥尔罕无论怎么做都会让她生气,因为他对她的爱并不真诚。这种不真诚实际上不就是一种不再爱的表现吗?接下来就是上校这件事了……
她正想着整件事情犹如一根幼发拉底河中漂泊着的橄榄枝一般不确定,这时她听到了哈拉夫的声音。他从车上跳了下来,当看到这位考古队领导者依旧坐在凉亭下时,脸上浮现出一种吃惊的表情。
“埃斯拉,出了什么事吗?这个时间你早就应该回房去了。”
埃斯拉感激地看了看这个善良、友好的年轻巴拉克青年。
“不,没有。我只是坐在这里乘凉。”
“真有闲情。我去给你倒杯茶吧?”
“不用了,谢谢。”
“那去给你煮杯咖啡吧。”
“那好吧。”埃斯拉说道。其实她完全没有喝咖啡的心情,但她不想伤害哈拉夫的感情。“如果方便的话。”
埃斯拉看着哈拉夫走进厨房。不管是加齐安泰普考古博物院的院长还是凯末尔的朋友鲁斯坦·贝都强烈地推荐过他。他在一支由来自安卡拉的考古学家组成的在阿德亚曼工作的考古队里担任厨师、司机,并且还兼职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来自安卡拉的这支队伍对他的工作十分满意。他是一名职业厨师,在参军前是加齐安泰普的一个着名酒店里的厨师。在他服完兵役以后,就回到了伊斯坦布尔,继续在位于萨马蒂亚的贝迪尔酒店工作。他不仅很擅长加齐安泰普的菜肴,这其中包括土耳其菜、库尔德菜以及阿拉伯菜,他也有机会学习几乎土耳其所有地区的菜肴,包括博卢省菜和伊兹密尔菜。但有一天,他的同事,乌尔法的主厨卡拉·努里想要毁了他的声誉,便把他用于剔骨头的刀偷走了并在三个地方刺伤了人。他在坐了一年牢出狱之后,便不想待在伊斯坦布尔了,于是回到了加齐安泰普。不幸的是,他在家乡依旧没有得到正常生活,以前与他共事的厨师们了解到他曾经坐牢的事情后便也不想再雇用他了,因为他们觉得聘用他一定会影响店里的生意。所以自此他就四处奔波,后来就开始在夏天去为考古队做饭,能有这样的机会要多亏了鲁斯坦·贝的帮忙。他收入很高,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和他一起共事的人很明事理,都把他当作一名普通人对待。
埃斯拉也对哈拉夫感到满意。他手脚干净、诚实,值得尊敬。最重要的是他很努力。尽管有时他的热心会办坏事,但他对自己的工作一直很上心,并且会毫不犹豫地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十分钟过后,哈拉夫把锅子里仍在冒泡的咖啡倒进了咖啡杯里。在他把空锅子拿进去顺便端出两杯水来时,埃斯拉已经抿了一小口了。
“你的手艺太好了,这咖啡太好喝了。”
“太好了。”年轻厨师说道,“这和我们房间里煮出来的咖啡可没法比,不过能喝就行了。”
“你说的‘你们房间里煮出来的咖啡’是什么意思?”
“在我们巴拉克的村子里有这样的房间。有钱人会用这些房间来举办宴会。男人们可以在房间里聊天、娱乐,来村里做客的人也可以在房间里尽情娱乐。房间里每天都会提供新菜式,每个人都在愉快地谈论村子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那算是一种集会吧。”埃斯拉自言自语道,“就像罗马城里的集会一样。”
哈拉夫没明白她所说的意思,所以他只是奇怪地看着她然后继续讲着他的故事。
“未成年男孩子也会被带去那里,在那里他们会被教授当地风俗以及正确的行为习惯。我自己也曾经到这样的房间学习过。那里面的咖啡可比这里好喝多了,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味道。只要喝一杯你就永远忘不掉了。喝一杯等于喝这里的五杯。”
“真有趣。我们有时间一定要去你的村子。”
“什么时候都可以,埃斯拉·哈尼姆。”哈拉夫充满期待,“我很乐意。但我告诉你的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仍然有房间,但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现在房里都有电视机了,村民们都不去房间了,而是整天无所事事,看看电视,打发时间。”
“那我们就喝不成美味咖啡了。”埃斯拉很懊恼,打趣地说道。
“噢,不是的,还是有人在做苦咖啡。我们可以去找库尔德人热希特,他是做那种咖啡的大师级人物。”
“对了,哈拉夫,今天早上你告诉上校你是库尔德人,但据我所知,巴拉克地区的人,祖先是土库曼人。”
“你说得没错,埃斯拉·哈尼姆。巴拉克地区的人确实是土库曼人。但他们早就被同化了。他们经常和当地人通婚,所以他们变成了亲戚。土库曼与阿拉伯混血,阿拉伯与库尔德混血。但巴拉克的传统习俗依旧还在。”
“就像是几千年前的希泰人。”埃斯拉想到。难道他们没和阿拉姆人、卢湾人结合吗?所以说明他们骨子里的一些东西一直没有改变。
“我的曾祖父沙班·阿伽来自乌尔法。”哈拉夫继续说道,“沙班·阿伽是库尔德人,他在家乡杀了两个人之后逃到这里。那都是在奥托曼帝国还在统治时发生的事情了。沙班·阿伽是个流氓,真的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起初他只是一名士兵,后来做了奥托曼帝国的一名军官。他要不是一名军官的话就不可能生活在这里了。每个人都是部落的一分子,他们可不愿意接受外来者。但由于他是一名奥托曼军官,所以一切又都不同了。部落常常受到他的威胁,所以不得不十分敬重他。沙班·阿伽在巴拉克结过四次婚,并且他和这四个女人都生有孩子。他从奥托曼人手里购买了一些土地,这样才得以维持生计。阿拉格兹村就是这么来的。”
想到上校的猜测,埃斯拉问道:“你们村里有人参加分离派吗?”
“是有一个。”哈拉夫话语里有些气愤,很明显他不怎么想谈论这个话题。“阿什的儿子杰米尔。他两年前去了山里,尸体在这个冬天被找到了,但我们村里有两名士兵也被射杀了。”他陷入了沉思,但接着抬起头问道:“你和上校都认为这件事是分离派干的吗?”
“我不这么认为。但上校会这么想我也理解。他很有经验。”
“他是很有经验,但我觉得这次是他想错了。我们这里可没有分离派什么的。并且即使有,他们也只会攻击警局,射杀村民护卫队成员。他们可不会打哈吉·赛塔尔这种神职人员的主意。”
“你怎么知道?”
“吉赛西斯最小的儿子穆罕默德就在山里。他们说他就是分离派的指挥者。这个穆罕默德在小时候就和哈吉·赛塔尔很亲近了。他对自己的宗教很推崇,一直到他去了迪亚巴克尔。在那里,他完全改变了。但他还是依然很敬重哈吉·赛塔尔。在他进山之前,每次只要他一来到镇上,第一件事就是去哈吉家,亲吻他的双手,祈求他的祝福。我说这些的意思就是分离派完全没有任何杀哈吉·赛塔尔的理由。”
“我不知道。”埃斯拉犹豫地叹了叹气,“好吧,那么法亚呢?”
“你是说那个被我揍得很惨的法亚?”
“可能不是他,而是他背后的人,比如阿比德·霍甲之类的。”
“如果阿比德·霍甲是个男人的话,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维护自己的声誉。”哈拉夫的话里满是鄙视,“他的姐姐贝尔克斯住在高文村,她已经做了热沙特·阿哈的情妇有很多年了。热沙特·阿哈一冲动就会去找她。”
“这个贝尔克斯没有丈夫吗?”
“有,她丈夫在德国。他从不打电话回来过问她在干什么。所以,这女人相当于是被抛弃了。如果阿比德·霍甲是个男人的话,他才不会让他姐姐和热沙特·阿哈搞在一起呢……”
埃斯拉曾见过热沙特·阿哈一面。他三十多岁,深色皮肤,矮小,方脸,大胡子。他总是仔细地上下打量别人,就像是在辨别此人是敌是友一样。
“不,埃斯拉·哈尼姆。”哈拉夫继续说道,“那些人也不可能干这样的事。他们只是穿着衣服的贪婪人类。要是哪里有什么葬礼宴席,或是一个提供有果子露的聚会,他们才会出现。他们可不会杀人。”
“但法亚可是跑这么远的路专门来威胁我们。”
“是瘸子梅米利派他来的,否则法亚可不敢一个人来。”
“好吧,那到底会是谁杀了哈吉·赛塔尔?”
“舍穆兹,除了他还会是谁?”
“你也听到上校说的话了?”
“我听到了。而我认为事情就像凯末尔·贝说的那样。起初他们把古物藏在葡萄庄园里,接着舍穆兹就派贝克尔假装跑路,自己则动身前往清真寺。”
“同一晚连犯两个案子是不是太过于冒险了?”
“舍穆兹开始不是这么计划的。当他看到偷了这些古物什么事也没发生之后,他就想:为何不在今晚就把哈吉·赛塔尔干掉呢?”
“那你认为镇上的人会追究谁的责任呢?”埃斯拉问道。
“如果我们白天去镇上了的话就能知道了。”
“我听说有人认为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是因为我们的到来,并且我们还挖掘了黑墓。”
“那是瘸子梅米利和法亚一伙人搞的伎俩。其他人不会这么认为的。”
“你不认为他们会向我们施压、逼迫我们停止挖掘吗?”
“谁会那么做?他们可没这个勇气。另外,你们又没有挖开黑墓。你们只是在黑墓前20米左右的地方挖挖。并且,即使你们真去挖了黑墓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你确定吗?”埃斯拉脸上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我当然确定,大家对黑墓的崇敬和恐惧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大家关心的事情只是怎么赚钱才来得快。我们这里土地辽阔,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田地。你也知道,这就是我们很难找到工人来考古队帮忙的原因。可没有人愿意和国家扯到一起,那纯粹是自找麻烦。”
“国家是我们?”
“你们就是国家。艾史瑞夫上校不是站在你们那边吗?那你就一点儿也不用担心了,没人敢碰考古队一根汗毛。”
“上校可不是这么说的……”
“上校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埃斯拉·哈尼姆。这话也就在我们俩之间说说了,士兵们都已经给他取了个绰号叫疯子艾史瑞夫了。”
“这么说对上校一点儿也不公平。”埃斯拉突然严肃起来,“艾史瑞夫·贝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哈拉夫往后退了一步。
“埃斯拉·哈尼姆,别不高兴,这些都是我从别处听来的,我只是把我从士兵那里听到的事情讲给你听。”
“瞧瞧,我还没注意喝咖啡的时间到了!”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蒂莫西正站在他们背后几步远的地方,开玩笑似的故意摇摇头。
“我以为你已经睡觉了。”哈拉夫站起身来,“请坐,我现在立刻就去给你煮一杯咖啡来。”
这个比哈拉夫高了整整一头的美国人走了过来,友好地拍了拍厨师的背。
“我开玩笑的。土耳其咖啡最好在晚饭后喝。但如果你在睡前喝的话,就等着失眠吧。”
哈拉夫转过身朝埃斯拉尴尬地笑了笑。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去刷盘子了。”
哈拉夫脸上沮丧的表情让埃斯拉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是有些太重了。
“谢谢你,亲爱的哈拉夫。咖啡太棒了。还有谢谢你和我聊了这么久。”
哈拉夫肤色健康的脸上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他把所有空杯子收了起来往厨房走去。
美国人在埃斯拉对面坐了下来。他留着棕色短发,眉毛下是他柔软的黑眼睛,大得和女人一样,他四下看了看,脸上的表情有些不经意,有些玩世不恭,还有些可亲。他短短的铜棕色胡须各处都有些灰白,从太阳穴一直延伸到下巴处,让他本就很犀利的面容更有些成熟的味道了,加重了他眼神里的不屑。“多帅的一个男人啊。”埃斯拉心里默默想到。不难理解艾丽芙为什么对他这么感兴趣了,现在奇怪的是埃斯拉居然对上校感兴趣多过对面前这个蒂莫西。埃斯拉一直认为爱情并不是生理需要。在他们俩初次相遇时她就感觉到了,蒂莫西一点儿也不需要爱。但事实真的是那样吗?不管一个人是坚强是软弱,他或是她都不需要有一个人陪吗?可能吧,但蒂莫西看起来确实是不需要。你可以和蒂莫西玩得很开心,但前提是不会有更深一步的接触。但艾史瑞夫上校……噢,是的,艾史瑞夫上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他。她所知道的就是这个仍在经历战争的痛苦磨难的可怜男人对她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他激励着她。但她暂时还没有时间恋爱。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次可能影响她整个职业生涯的大好机遇,这是她第一次带考古队挖掘重大的文物发现。目前,这是她最为重要的事情。工作是重要,但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对艾史瑞夫上校的好感。“不要在事情发生了一半才开始思考。”她耳边不断回响起父亲的话,“你不能解决所有的事情,你也不能立即去到任何地方”。可能她的问题就出在这里,她表面上行事果敢、坚强自立,而事实上她的内心非常缺乏自信。这也就是她要寻求自我证明的原因,让所有人认为她够顽强、够完美。
“看来你有心事,对吗?”蒂莫西高度亢奋、好奇的声音打断了埃斯拉的思维,“大半夜的坐在这里可不像是你的做法。”
“不,没什么。我只是在享受夜的凉爽。”
“夜风很凉,别吹多了,小心感冒。”
“你就像本地人一样。甚至比我还了解这里,尽管你是美国人。”
“我认识一位耶鲁的教授,外斯先生。他常说考古学家是没有家的。在哪里工作,哪里就是你的家是他的口头禅。十年前我在伊拉克,那时那里就是我的家乡。现在我在这里,所以这里就是我的家乡。”
“话虽如此,你还是会偶尔想起你自己的国家,想起以前在家乡发生的事情吧?”
“当然了。有些夜晚我会想起纽黑兰,会想起和家人在那里度过的美好夏日夜晚。我家乡的夏夜十分炎热,空气里的湿热令人窒息。有时候,会有从长岛海湾吹来的一阵阵凉爽的海风,吹过我们的两层小楼和小花园,阳台上挂着的风铃清脆地唱着歌,那是我父亲给我做的。在一些晚上,即使我身处这里,似乎也能听到那清脆的铃声。”
“你的家人在纽黑兰吗?”
蒂莫西沮丧地摇了摇头。
“很不幸,我的母亲和父亲都已经去世了。”
“很遗憾。”
“我也感到很遗憾。”正在沉思的蒂莫西说道,“但一旦我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我自己不应该感到遗憾。他们一生过得很幸福。我父亲原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就差点死了,我的母亲也差点成为街头混混各种打斗下的牺牲品。谢天谢地,这两件事情都没有发生。我的父母一直相亲相爱地生活在一起,一直到母亲七十一岁高龄,而那时我父亲都已经七十五岁了。他们俩在一起空难中双双离世了。他们俩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抱上孙子。”
“你一直都没孩子吗?”
“没有,从没有过。”蒂莫西说道。沉默了一阵后,他改变了话题,现在语气更为严肃了:
“我检查了艾史瑞夫上校带来的泥板。”
“有什么损毁吗?”
“幸好不严重。多多少少有些裂缝、缺口,但上面的字还是清晰可见。至少我们还能看清上面的内容。”
“真是万幸。我就是害怕帕塔萨那的故事会不完整。”
“我不认为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剩下的泥板都会找到的。”
“我还担心其他事情--泥板放在学校地下室里会不安全。”
“你是担心泥板会被偷走吗?”
“我也会担心,但实际上我更担心那里的条件不好,会损坏泥板。”
“你完全不必担心。门从外边锁上了,很结实。还有,我不认为已经保存了两千七百多年的泥板会在几周内有什么差池。这个地下室尽管很黑、很凉爽,但还是不如我们百内基图书馆。”
“百内基图书馆?”
“什么?难道你从没听说过?”蒂莫西明显对埃斯拉的疑问大为震惊。
“不,我从没听过。”她说道。她的声音明显有些激动,就像在质问这点小事情有什么好炫耀的。
蒂莫西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可能伤到这个年轻女人了。
“抱歉,我并不是想假装博学多闻。百内基图书馆相当有名,所以我还以为你可能听说过呢。”
“那这个着名的百内基图书馆在哪里?”
“在我的母校,耶鲁大学。里面珍藏着世上最珍贵的书籍和手写资料。那里也是一个现代建筑艺术的奇观,在学校哥特式建筑群里独树一帜。窗户是用非常薄的大理石制作的,而不是用的玻璃,这样就能防止书籍和资料被阳光照射而遭到损坏。”
“真有趣。”埃斯拉对这样的描述很感兴趣。
“如果有一天你来美国的话我会带你去参观一下的。”
“我很想去……可能帕塔萨那泥板会震惊全世界,这样耶鲁大学就会亲自邀请我们过去了,那你就不必亲自来了。”
“为什么不?”
“我不知道。那要看德国考古研究院怎么决定,我想我们会在一两天内知道结果的。但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翻译泥板。”
蒂莫西怯懦地抬起头。
“你说得没错,我的翻译工作都有些落后了。但我保证明天会静下心来好好翻译泥板上的内容。”
泥板九
噢,仍然在固执地坚持看这些泥板的你。我会告诉你我少年时期最耻辱之事以及最得意的快乐之事。我会告诉你一个年轻人让自己陷入了怎样残酷的一个爱情陷阱,以及这致命的激情怎样开始萌芽。
美好的日子似乎永远不会到来了,所有人都以为黑暗的冬夜将永无止境,冷风伴着沉重的新年雨点开始突然敲打这座城市的大门。一旦阳光的脚步开始向我们走来,灰色的云朵就消散了,太阳惊艳地登场。幼发拉底河变得富饶而美丽,农作物长势喜人,到处开满了鲜花。淅淅沥沥的雨水使我们的城市洁净如新,为新生命做好了准备,就像一位等待加冕的公主。
新年活动不像其他庆典在大庙里进行,而是在王宫外一座有着广田的一层小庙里举行。
当新年活动最终将要到来时,我紧张得坐立不安。在那天晚上,我完全没有睡觉。就在第二天,我将要做一件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即和一个女人有肌肤之亲。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到天亮。我的父亲见我起了个大早便把其他人也都叫起来了,他还以为我是因为新年而兴奋得醒得很早。我们沐浴后换上了最好的衣服。这一年我仍旧会站在父亲身旁,和过去三年一样。
到达宫殿的时候,我们看到每个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庆典而忙碌准备着。国王和王后老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潘库议会的成员,包括我父亲和我,和宫殿里的仆人一起在等待着国王和王后换上屋里早已准备好的专为庆典制作的服饰。但尊贵的陛下一直在精心打扮,不肯出来。
最终,我们的国王和王后身着合身的长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两位随从和一名侍卫走在前面,他们走在中间,我们则跟在他们身后。当他们出现在大门处时,身着红袍的乐师们各就各位。此时游行正式开始。我们一动身出发,乐师们就开始演奏自己的乐器,神圣的唱诗班也开始诵唱并随之起舞。在缓缓前行时,我们的皮斯里斯国王看着正起舞的舞者,脸上浮出自信的微笑。议会成员们紧跟在他身后。在我们身后走着的是牵着准备献祭给神灵的牛、羊、酒和各种食物的宫殿随从。最后面走着的就是普通百姓了。我们欢快的五彩游行队伍走过一片美丽的土地,穿过国王的大门来到了这座小庙。
在庙门处,国王和王后见到了大祭司瓦尔瓦兹迪。在致了欢迎辞之后,大祭司与其他祭司以及乐师们进入庙里。同时,游行时走在国王和王后前面的队伍再次在花园里跳起舞来。就在这时,两名随从手拿着水罐朝国王和王后走去。在用水罐里的水洗完手之后,国王和王后便进入了庙宇。包括我父亲和我在内的几名贵族也随即跟着走了进去。我们一踏入庙宇的土地,大祭司瓦尔瓦兹迪就做出手势,示意诵唱继续。国王和王后行屈膝礼在神灵面前以示恭敬。在他们后面的我们也同样行屈膝礼。国王和王后在王座就位之后,我们低头站在他们的左边。
诵唱一结束,宫殿主厨就呈上一盘精心烹制过的肉食。他把肉摆放在庙里最为神圣的地方--门锁下窗边的灶台处。接着他把酒倒进一个狮子形状的容器里递给国王。我们的国王用手蘸了蘸酒,接着主厨就把酒跪献给神灵了。
现在进行的是庆典的一个新环节。国王和王后从王位上站起来鞠躬向神灵表示恭敬。乐师和诵唱者在庙外唱唱跳跳,好不热闹。一支象征着国王身份的一端弯曲的金杖被抬进庙来。国王接过金杖,和王后再次坐上王座。坐下之后国王和王后又一次洗手。与此同时,圣桌也被端了进来,桌上摆满了食物。一条面包被手手传递了过来,直到传到宫殿大侍者那里。大侍者把面包切成两半。切好的面包又被逐一递了出去。
接下来乐师开始弹奏音乐。但他们不再歌唱或是诵唱了,他们只是用自己的乐器弹奏出一些旋律。食物和饮料四处传递着。当我们的国王和王后起身祝酒时,神圣的宴会也就正式宣告开始了。圣桌上摆满了美味的食物和饮料--从幼发拉底河河边采摘来的水果,羊肉、牛肉、猎物、鱼,最好的酒和白面包,以及所有你可以想象到的食物。当每个人都酒足饭饱以后,大祭司瓦尔瓦兹迪示意大家都站起来。
皮斯里斯国王走到了桌前,举起了酒杯,说了以下内容:
“在这次庆典上,我们已经填饱了肚子,也不再期盼太阳神的到来了。万分感谢他们。希望他们不要让我们再次经历失去他们保护的痛苦,希望他们保佑我们身体健康,对敌人常胜不败。有了他们的帮助,希望哈提国重塑过去的辉煌荣耀。希望我们平定四方,统治八方,希望我们的名字为幼发拉底河岸边所有人所知,希望我们的名望传播直到世界灭亡……”
我仔细观察了皮斯里斯的表情,他眼神里喷发着欲望,声音因自己的野心勃勃而颤抖。我的父亲也注意到了,在这个年轻国王发表这一篇贪得无厌的演说后,重重地叹了口气,绝望地低下了头。
国王的演说一结束,诵唱便又开始了。颂歌唱完之后,大多数人在离席之前向国王和王后弯腰致敬。国王和王后是最后离开庙里的。不幸的是,父亲和我都必须要和他们一起。这是宫中官员的一个传统,我们每个人在庆典结束之前都必须要紧随国王和王后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