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一路不多赘述,我们走的也异常艰难,首先回到轩辕皇宫的巨塔,把半残的大东从塔里吊上吊下,就是个大工程。这些一把辛酸一把泪的事就不提了。
后来我们顺着丫头和小戎所走的路,离开了皇宫,又经过一番折腾,才好容易出了城,回到了第一次进来时所走的草甸。
虽然路途艰难,但好在并没有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顶多也就是撞见一两只飞头蛇。那蛇寄生在野猪身上,人头猪身,虽然可笑,可我对这些畜生早就免疫,根本懒得理会。
大东这觉,一直睡到了夜半十分才醒,此时我们已经在摸黑爬那座“祭台山”(就是和痦子男、丫头等人第一次进“门”时,修着祭台的那座石头山)。
轩辕人真够意思!坚持要把我们护送到出口。
大东睁眼一看,自己爬在门板上被人抬着走,一下恼羞成怒,大声嚷嚷起来。
“妈的,老子又不残,谁让你们抬我了?”
“你还好意思说?就你睡的香!那呼噜声都能把飞头蛇震死。”我笑道。
“滚犊子,那是你!你也没听听你自己的鼾声,小小年纪,相貌堂堂,打呼却跟杀猪似的……”大东睡了一觉,感觉就像吃了什么神丹妙药似的,脸色一下好多了,说话竟然也中气十足的。
“得了得了,不和你胡扯,马上就到了,你再撑撑。”我拍拍他的后背。
大东不说话,看看头顶的山路,“你抬我上去做什么?”
听到这话我瞬间就愣住了,就听大东继续说道,“我不出去。”
“你不出去?为什么?这门里你要找的人不是也找到了吗?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而且你这伤,得立刻做手术。”
大东挣扎着要从门板上下来,没办法,小戎和另一个帮忙抬他的轩辕人只好停下,把他扶下来。
“你不是我,怎么会明白?我已经不属于外面那个世界了。”大东趔趔趄趄地走着,一用力,伤口又淌出血来。
“你这话不对!你出去顶多算是个老伯,没事,你放心,我这人最尊老爱幼了,你跟我混,我虽然没啥钱,但保证你吃穿无忧没问题!”我说着,上前扛起大东的肩,按住他的伤口,只见他脸瞬间又白了。
“我他妈又不是你二.奶!”他骂道,声音却在颤抖。
“对对,你当然不是二.奶,你伤好了得出去工作,你得融入社会呢。”
大东“哼”了一声,虽说在摇头,但大东的步子却一直没停下。我看看他,又道,“难道你就不想看看外面变成什么样了?我跟你说啊,变化可着呢!
柳家巷现在修得特漂亮,一排排的咖啡馆、酒吧,附近的学生全在那儿消遣。那些女学生,个塞个的时髦,你那个年代很少到这些地方逛吧?到时候我带你去见识见识。还有啊,市区都修到四环了,还建了个全中部地区最大的CBD,吃喝玩乐啥都有,你真就不想出去看看?”
大东笑了,“我可是连张身份证都没有。”
“多大个事儿,我有一朋友,专门在派出所管户籍的,我去找他帮忙。”
大东继续摇头。我急起来,“要不然这样,你先随我出去,等养好了伤,你实在是想回来,我再送你回来便是,这样总可以吧?”
大东看看我,不再说话,我权当他答应了,像个孩子一样雀跃起来。
其实我想大东跟我们一起出去,其一是为他的伤势考虑;其二真的想带他出去看看;而其三,就是后续的一大堆问题,我觉得自己一个人可能理不清楚,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帮我。
我扶着大东,步履艰难,终于还是挪到了洞口。此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在重重叠叠的峰峦的之间,那白色最深,仿佛一直白色的怪物要从山坳里冒出来,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竟有些迷糊了。
轩辕人把我们安顿好之后,收拾东西准备离去。奔波了一夜,丫头的小脸也惨白的,眼眶也泛着乌青。只见她从包里掏出一件金器,递给轩辕人的小首领。
那小首领接过东西看了看,又摇着头递还给丫头,丫头拿着东西愣在原地,整张脸像吃了生猪肝一样难看。
大东拉着那小首领说了些什么,接着就看那一行人也不说话,转头就向山下走去。我怔怔地看着,来时他们二十多个人,如今就只剩下七八个,不过几天光景,就抹煞了一群人最初的模样,我不禁感慨,命途瞬息万变,真的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参透的。
后面的事情仍然如故——我们四个人进入洞中,打开了大门,在一股巨大强压下,转瞬间回到了现实。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看到头顶上那盏40瓦的白炽灯忽明忽暗地闪着,一刹那,我简直要哭了。
我几乎是拖着将死的身子爬出地下室,去找我家老爷子求救的。
那时正是半夜,老爷子早已经睡下了,听到园子里有动静,以为是遭了偷儿,他也不害怕,披着外套,抄起一只大棒子就出来了。夜黑风高,再加上我又满脸是泥,他没看清楚,差点儿就一棒子把我敲到西天极乐世界去。
“爷爷、爷爷!……是我,阳子!”
我忙跪地求饶,只听那棒子“梆铛”一声落地,衬着夜色,老人家两只眼睛瞬间变红了。我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身子,本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嘴还每张开,就在这时,一个大耳刮子“呼”地扇在我脸上。
我哪儿经得起这个?当时只觉得两眼一黑,好像魂魄都被扇出去老远,接着身子一软,倒在地上便失去了直觉。
我就是这么晕过去的……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这次我伤得比较严重,身上大大小小烧伤不计其数,不过好在这些都是皮外伤,不要命,可坏就坏在伤口没处理好,感染了,所以才会引起发烧。另外肋骨还断了两根,他妈的,怪不得这么疼!其次还有内出血、组织挫伤、脑震荡等一大堆毛病。
我躺在床上,一个漂亮小护士给我量血压,我看到老爷子坐在病房的椅子上,于是就问,其他人怎么样。
“女孩家里人来,已经接走了。”老爷子到,“男孩也走了,临走时让我把衣服还给你。还有一个大高个儿,正在手术室……”
我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另一面却在心里暗自高兴,看来大东是真的和我们一起出来了,时隔15年,光阴如箭,不知道大东是做何感想,也许承受这一切,确实是件很困难的事,但人活着不是承受这,就是承受那,怎么做也不过是选了其中之一罢了。
老爷子看着我,慢慢摸出一支烟点上,也不吸,只是用手指夹着,愣愣地出神。
一闻到烟味儿,小护士就叫起来,“病房不许吸烟!”
“不吸不吸,他老人家熏蚊子呢。”我忙替老爷子解围,那护士不满地瞪了我俩一眼,推门离开了。
“……我真没想到你还能活着回来,西陵山的墓地我都替你买好了。”老爷子突然开口。
“给我留着吧,迟早用得着。”我淡淡道,身上的伤口涂了药,奇痒难耐,我抓抓脖子,“您还好吧?我去了有多久?”
“都小半年了。中间你师傅来找过你一次,我说你出国去了。”
听老爷子这么说,我蓦然想起药房里那个整天翘着二郎腿,满口黄段子的老秃头。还记得那时,主任让我塞点儿钱转正,他是全科室里惟一不肯收红包,反过来却要请我吃饭的人。
“师傅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提了二斤冬枣,放下就走了。”老爷子深深吸了一口烟,手中的烟燃下去一大截,他把烟蒂仍在地上踩灭。我知道他很早以前戒烟了,如今却不知为什么又抽起来。
老爷子声音沙哑,“你见到他们了?”
我点点头道,“见了,也磕过头了。”
老爷子一愣,再也没说话。我知道他心里难受,赶忙好言相劝,说让他保重身子,别多想,还说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他,生几十个重孙子给景家续香火。
老爷子一直在房里坐到10点半,吊瓶全部打完,他才回去。他刚走,我就从床上爬起来,跑到护士站去问大东的情况。
大东的病房在楼下,护士说他手术算顺利,只是还没脱离危险,我去瞅了一眼,人已经睡下了,所以也没说上话。值班的护士又问我病人家属在哪里?我这一听就傻眼了,我只知道,大东和我爸妈一样从这个世界消失了15年,但要问他从前有没有什么亲人,我还真不知道,也从没想过。
“他……他家人在外地,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我回答说。
“病人才做完大手术,这两天还不能进食,得有人照顾。”
“好好,”我忙点头,“我们请护工,钱不是问题。”
护士很满意地点点头,之后又蹦豆子似的说了一大串术后的注意事项,我听着听着就眼皮打架,等再回到病房时,已经是大半夜了。
我几乎是一沾床就睡着了,而且睡得特别沉,好像永远都醒不过来似的,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我坐在床上百无聊赖,想起了一些事,于是给小戎打了一通电话。还是以前的号码,只不过关机了,而且这个号码从那天起,再也没有打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