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含笑再次见到薛希茗的时候,是在一家当地相当有名的西餐厅里。夏含笑约了妹妹夏忘忧一起吃晚饭,在选位置的时候,她跟薛希茗来了个狭路相逢。夏忘忧见机行事,看气氛不对,当机立断提议换另一家馆子,倒是夏含笑显得十分坦然,并没有要换馆子的意思,毫不犹豫地走到薛希茗的餐桌前,夏忘忧无可奈何,只好亦步亦趋跟上去。薛希茗的餐桌位于靠窗位置,透明的玻璃窗,可将外面迷人的夜色一览无遗。
正当夏忘忧尴尬地杵在一旁,犹豫着该管眼前的男人叫姐夫还是薛先生时,薛希茗率先开口了,只见他站起来,俊逸的脸上挂着好看的笑容,十分绅士地说:“不介意的话,一起坐?”
夏忘忧刚想拒绝,夏含笑却先她一步开口:“当然不介意,资源共享嘛。”说完,径自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优雅地接过侍者递来的菜单便认真地翻阅了起来。夏忘忧暗暗叹息,更显得无可奈何,最后还是跟着坐了下来。若知道有这一幕剧情发生,她肯定毫不犹豫地选择留在公司里加班。若不是因为含笑失恋,她大概也不至于这么因私忘公,可惜,她还是有点儿低估了姐姐的自愈能力。她这哪儿像是一个刚刚失恋的人,分明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战斗力十足。
薛希茗重新坐下来,接着又体贴地问:“想吃点什么?”
夏含笑将菜单翻了几下,对薛希茗的话充耳不闻,微笑着对侍者说:“要一份全熟的牛小排,还要一份抹茶冰淇淋,两样同时上,谢谢。”
薛希茗笑问:“全熟的牛排不会太老吗?”他的语气和善,态度温良,看起来极有涵养,嘴角微微翘起,温和淡雅,十分迷人。
夏含笑看了一眼薛希茗旁边的女子,笑容绽放得十分完美,“老一些才有嚼劲,薛先生您不也这么认为吗?”她的话一语双关,在场的人除了侍者,其余的都听了个明白。话毕,她将菜单递给夏忘忧,并没有跟薛希茗正面交锋,可是谁都知道,她刚才那些隐晦的话就是说给薛希茗听的。夏忘忧点了一份跟含笑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牛小排改为七成熟。点完菜,她不禁又在心里暗暗叫苦,这一顿饭肯定食不知味了。
夏含笑大概一个月前跟薛希茗分了手,这事儿夏忘忧也是出差回来才知道的,那时候薛希茗已经搬离了她们的住处,至于分手原因,有公有私,哪样是导火线,哪样是根源,只有当事人知道。
含笑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分手以后,她正常上下班,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以至于一度让夏忘忧误以为,他们并没有分手,这一切不过是他们情侣间闹闹别扭而已,分开是暂时的。可是他们俩又是真的分手了,因为关于薛希茗的一切,夏含笑全部该扔的扔,该删的删,毫不手软,毫不留恋,不留任何转圜的余地。
薛希茗旁边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职业装,柔顺的长发挽成一个高高的髻,娥眉淡扫,脂粉薄施,精致的五官,优雅的气质,漂亮的眼眸里隐隐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慧黠,美丽又聪慧的样子。薛希茗替她们作过介绍,美人的名字叫杨莦,连名字听起来都显得格外有内涵。夏忘忧跟夏含笑坐在他们的对面,四人两两相对,面面相觑。而夏含笑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薛希茗,二人之间隐隐感觉火花四迸,当然,此时此刻,含笑眼里迸出的,绝非爱火。
夏忘忧有问过姐姐他们俩分手的原因,可是姐姐的解释很简单明了,就说二人缘分已尽,已经没有了继续在一起的必要。夏含笑瞎掰胡扯的鬼话,聪明的夏忘忧自然不会相信。之前她隐约听见他们俩为设计方案的事情激烈争论过,最后估计是达不成共识。如今又看见薛希茗身旁多了这么一个优秀的女人,加上姐姐一语双关饱含讽刺的话,她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推理。但她依旧不动声色,静观其变,默默做着一个称职的看客。
很快,食物上桌,夏含笑埋头苦吃,大概心里有气,连基本的餐桌礼仪都抛诸脑后了。薛希茗看她这样,又笑着说:“哪有人牛排跟雪糕混着一起吃的?冷热交替,小心拉肚子。”字里行间隐约透着宠溺,可夏含笑选择继续将他的话当成空气一般忽略不计。
她双手分别握着刀叉,漂亮的眼睛扫了眼他跟前琳琅满目的食物,有红酒,有牛排,有甜点,还有饭后水果,大概是进餐已接近尾声,故而桌面上的食物均已留下被动过的痕迹。她粲然一笑,说:“薛先生吃那么杂都不怕拉肚子,我怕什么呀,况且,我这吃东西就好比薛先生享齐人之福,也是想尝尝是啥滋味儿啊。”她话里带刺,笑里藏刀,却偏偏又摆出一副眉目含情的模样。
薛希茗听了她的话,并没有生气,只是耸肩笑笑,不置可否。他跟含笑相恋七年,深谙她口是心非的脾性,自是不会跟她一般见识。这满桌的食物都是杨莦执意要点的,她说她公司将要举办一个小型派对,地点就定在这家餐厅,她今天就是奉老板之命来试菜的。反正也是吃饭,反正薛希茗还没吃饭,二人就凑在一块儿,成了临时的饭友,当然,他并没有要开口向含笑解释的意思。
虽然薛希茗的脾气好到可以就着含笑的冷嘲热讽来下饭,可并不代表他身旁的人可以忍受得了她无理取闹的态度。只见杨莦状似随意地挑挑眉,语气轻淡地笑着说:“他那哪儿是杂食呀,他那叫挑食,这不,不合胃口的,全让他给挑出来了。”言语间同样捎带着淡淡的讽刺,跟她一样一语双关。
含笑听了她的话,并未因此而乱了阵脚,依旧保持着灿烂的笑容,“是啊,挑食本来就不对了,还尽挑些没营养的来吃,反而舍弃那些营养丰富的,也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杨莦不慌不忙地回答:“不合胃口的,是天物也难以下咽啊,夏小姐您说是不?”
含笑眨一眨眼睛,继续笑道:“那肯定是你们家薛先生牙口不好,胃口也不好,才无福消受那些珍贵的东西啊。”
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着痕迹地挖苦着对方,另外的两人根本插不上嘴。不过夏忘忧也不打算插嘴,这是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是完全没有道理可言的,谁输谁赢,不过看谁手里的筹码多一些罢了。她无奈地向斜对面的薛希茗耸耸肩,接着又安静地用起餐来,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薛希茗表情也相当平静,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唇枪舌战,不依不挠。
杨莦悠悠喝了口冷却的咖啡,淡淡开腔:“只怕有些食物再珍贵,人类的消化系统难以消化得了,最后也只有被舍弃的下场啊。”
此言一出,含笑缄默了,低头一口口吃着雪糕,吃得又猛又急,好像雪糕跟她有仇似的。对方的话一下子戳中了她的痛点,杨莦说得没错,无论她自我感觉多么良好,无论她认为自己是多么的独一无二无可复制,可是薛希茗不要她,这也是铁一般的事实,她无从否认。两姝相争,以夏含笑的缄默告终,很显然,杨莦手上握着的筹码更多一些。
忘忧有点儿看不下去了,加上本来也没什么胃口,干脆搁下刀叉,伸手招来服务生结账。薛希茗坚持由他来结,夏忘忧则坚持自己结,她将几张崭新的百元钞票递给服务生,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强势,她面容平静地对着薛希茗一字一句说:“如果此时此刻我还可以理直气壮叫你一声姐夫的话,这一顿让你来请没有关系,可是眼下,我至少得替我姐姐做些什么,才可以让她昂首挺胸,才不至于让她饱受嘲讽,薛先生,你说是吧?”这是她认识薛希茗以来,第一次用如此生疏的语气来跟他说话,第一次使用“薛先生”这个称呼,这足以证明,一向冷静持重的夏忘忧也生气了。
夏忘忧的话一出口,杨莦立即就脸色铁青地看着她,表情有些愤懑不平,欲开口反击,却被薛希茗抢先一步:“那你们回去小心点儿。”他在桌面下的手及时地按住了怒气几乎喷薄而出的杨莦,他微微施力捏了捏她的手背,示意她噤声。
夏含笑恢复了常态,淡淡地接过话茬:“这个不劳您费心,于我而言,这个城市里的地铁或公交甚至是计程车,都比您来得更有安全感一些。”她站了起来,背对着他,语言变得有些生硬,又像在极力隐忍,“像今天这样的狭路相逢,我希望,以后不会再有,反正,咱俩之间,再也不需要这些多余的缘分。”
说完,她拉起忘忧的手往门外走,侍者体贴地替她们拉开门,欢送她们离去。直到彻底走出了薛希茗的视线,含笑才松开忘忧的手。忘忧不着痕迹地揉了揉有些青紫的手腕,在心底暗暗叹息一声,爱情真是让人苦恼的东西,幸而,这二十五年来,她未曾沉沦。
薛希茗看着含笑倔强的背影失神,他以为分开以后她会改变一些,看来这根本没有效果。她的自尊心太过于强大,性格又过于执拗,以后的路,恐怕还得跌跌撞撞吧。他忽然又有些迷惑,自己下定决心提出的分手,到底是对是错?没有了他的扶持与依偎,她是否能一直坚强勇敢地走下去?
杨莦看着薛希茗缠绵痴恋的眼神,冷哼一声说:“怎么,这样就让你感到心疼了?”
薛希茗拉回思绪,无奈地笑笑,眼神一改之前的从容淡定,变得有些逃避,“姑姑说什么呢。”
杨莦冲他翻了一个白眼,神色依旧有些愤懑,“别跟我装蒜,你喜不喜欢她我还心如明镜呢,还有,跟你说多少遍了,别叫我姑姑,也大不了你几岁,听上去别扭死了。”
其实她跟薛希茗并无血缘关系,主要是薛希茗的爷爷跟她的妈妈在中老年人舞蹈协会上相见恨晚,一拍即合,也不顾上年轻人的反对,就领证结婚去了,而她,因为这混乱的关系,非得叫一个将近八十的老头儿做父亲,非得让一个小她几岁的男人叫她姑姑。每每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抓狂,心想自己上辈子肯定是欠了这么一大家子的,这辈子才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偿还。
薛希茗失笑,“可你确实就是我姑姑啊,爷爷也说了,辈分这东西不能乱。”
她杏眼一瞪,“还给我岔开话题,薛希茗,我真想不明白,以你的条件,什么女人找不着,偏找这么个没素质没修养没内涵的女人。”她一股脑地数落着夏含笑,仿佛忘了自己在不久的刚才也对人家冷嘲热讽了一番。
薛希茗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我喜欢她足够漂亮啊。”
杨莦提起一口气,刚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反驳的据点,因为夏含笑也确实长得好看。她不得不改为恨铁不成钢地说:“再漂亮的人也有人老珠黄年老色衰的一天,那么多你不图你非得图这个,你就这么点儿出息啊?”
他还想继续逃避这个话题,却偏偏又不自觉地火上浇油说:“这是我的事,你甭管,再说,我觉得她比你还好上许多呢。”人都走了还在喋喋不休。
她恨不得伸出手一把掐死眼前这个冥顽不灵的男人,最后还是努力让理智战胜了冲动。“你以为我想管啊,这还不是你老妈我大嫂着急吗。话说回来,这俩女人是因为同一根肠子出来的缘故吗,怎么都这么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呐?”
薛希茗轻笑出声,逮住她话里的漏洞,“原来姑姑你也觉得是自己没理儿啊。”
她对他怒目嗔视,伸手往他肩膀上用力一拍,咬牙切齿,“你这混小子,胳膊肘往外拐。”最后终于也没再费力纠正他的称呼。
两人嘻嘻哈哈小闹了一会儿,也跟着走出了餐厅。他们缓慢地走在大街上,边走边聊。夏日里的晚上,天气很好,月朗风清,夜空中繁星点点,让周边的气氛显得十分有情调。城市里华灯尽上,又将城市衬托得繁华异常,偶尔有成群结队的年轻人穿着溜冰鞋在他们身旁呼啸而过,表情张扬而快乐,活力十足。也有一些像他们一样吃了饭出来走走散散步的,样子十分惬意。
他们俩大概是因为年龄相仿的关系,从小就特别聊得来,知道实情的人说他们是和谐相处,不知道内情的人都说他们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天生一对。每当听到类似的话,他们均是莞尔一笑,不置可否。大概是因为从不解释,含笑看见了才至于会误会吧。他想,他或许该抽个合适的时机跟含笑解释解释了。
杨莦大概是因为心里愧疚,吞吞吐吐地问:“你真打算由她这样一直误会下去吗?”她也不过是过过嘴瘾,并不是存心想拆散人家小两口,她还不至于那么缺德。
他扭头看向她,微微一笑,“再说吧。”解释是肯定要解释的,可是,也得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吧,眼下含笑这个怒气冲冲的样子,估计连见也不想见到他,更奢谈给他机会解释。
想到这里,他又无奈地叹息,他们之间,已经存在了太多的误会,不知道,解释是否还有用处。他们都太在乎尊严,如果爱与尊严不能同在的话,他们只好这样相互折磨。
他突然想到一事,于是又开腔说:“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上次为何哭得肝肠寸断的?那一辆炫目的法拉利又是怎么回事儿?”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跟我boss分了,法拉利是他送我的分手礼物,就这样。”
他皱着眉头教训她,“杨莦你那颗聪明的脑袋是不是失去效用了,上司跟下属相恋,你不知道这是职场大忌吗?再说你明知道你boss是有妇之夫,你还亲近他,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刚才还强调辈分的人,这下子倒是将辈分之事抛诸脑后,没大没小地教训起对方来。
杨莦理鼓着腮帮子,直气壮地顶回去,“有妇之夫怎么啦,我们这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再说,我也并没有去破坏他的家庭幸福,更没有因此而失去工作的机会,没有别的太大的损失,我都还没紧张,你瞎嚷嚷什么呀?”
薛希茗感觉自己的三观正因她的话而一点点地坍塌掉,她的行事方式本来就是错误的,她到底哪来的立场理直气壮啊?不过他最终还是缄默了,因为朝夕相处二十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跟杨莦辩论,肯定得没完没了,最后还不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