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开门关门的声音很大,林夕与母亲姜淑珍刚刚坐下,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是纯正的庄稼汉,黑黝黝的皮肤因为冬季没有过多劳累白嫩了一些,脸上的胡子茬像是几天没有清理,一件老式的皮袄穿在身上没有拉拉链,露出里面褐色的毛衣,脚上都是雪踩在地上一脚一个脚印。
“老林家的,听说老林要回来了,你看我家那钱能不能先给了?家里的娃过完年要在城里安家,正是用钱的时候,要不然乡里乡亲的也不至于追着你要。”男人叹了口气实实在在地说道。都是一个村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如果不是孩子等钱用,他也不好意思开这口。
林夕不反感男人来要账,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人家在危难时帮了你,这份情不是还钱就能还清,欠人家钱也不能不让人家要,都是血汗钱,不是大风刮来的。
姜淑珍连忙起身让男人坐下,心里很感激男人,在林夕出事的时候能帮一把。她不是拖沓的人,欠钱早晚要还,之前也是打算先还了村里的。姜淑珍给男人倒了杯开水,笑着说道:“李哥,你家那一万老林回来我就送过去,你家春生要用钱我知道,不能让你为难。”
男人是村里土生土长的庄稼人,叫李万全,林夕出车祸的时候借给了姜淑珍一万元,知道林家挺困难,三年来也没主动要过。不过,孩子大了要成家,正是用钱的时候,他也没办法。
“唉!老林家的我这..”李万全双手握着水杯,不好意思地摇头,有些抹不开面。
林夕在一旁没有插话,家里的传统一直都是大人说话小孩靠边站,哪怕林夕已经成人,但只要没有成家就要乖乖地听,不要去擅自做主。
姜淑珍一时也不知怎么说,低着头沉默,心里默默算计还了这一万,还能剩下多少钱?
“行吧,如果真的没有,到时候我在想别的办法。”李万全将水杯放下,犹豫了一下对林夕说道:“车生,你可要争口气,你父母不容易。”
说完,李万全转身叹气离开,姜淑珍起身送李万全出去。没有不愉快,也没有要债要到撕破脸皮的情况,村里的人还都是挺实在的。
不过,李万全刚走,有一个人进入院子刚巧碰到送李万全的姜淑珍。
二人在外面说了一会儿,姜淑珍不时地往屋里看,面上带着笑容却掩盖不住眼中的担忧。
来人开始的时候还很好说话面带笑容,说了几句之后用手指着姜淑珍,骂骂咧咧。
林夕在屋里看得一清二楚,心里更多的是酸楚。刚刚他就说过远亲不如近邻,来人是姜淑珍的哥哥姜四海,一家人都在县城里生活。姜四海应该不是来要账,林家也不欠姜四海的钱。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从小姜四海就看不起他们家,当然对母亲姜淑珍也不好。姜四海发达后就搬去了城里,每一次来都是为了林夕外婆的赡养费,从未以走亲戚的方式来过。看到姜四海,林夕很想小舅姜雨生,小时候姜雨生经常来探亲,哪怕现在姜雨生去了外地,逢年过节也会时常来看望,两家虽然距离太远,但从未断了联系。
人比人气死人,都是舅舅差别巨大。
不一会儿,姜淑珍带着姜四海进了屋,母亲一脸的犯愁。
“大舅..”林夕见姜四海进屋,不管心里有没有怨言,笑着礼貌地对姜四海点头。
姜四海扫了眼林夕点了下头,语重心长地说道:“车生啊,你说你上辈子..”
“哥。”刚刚一副犯愁模样的姜淑珍,见姜四海口不留情,立即挺起身体挡在林夕身前,眼睛直视姜四海说道:“妈的赡养费我会给,当家的回来就给你送过去。”
姜四海皱了皱眉,好像很不习惯姜淑珍强硬的态度,撇了撇嘴不屑地扫了眼姜淑珍背后沉默的林夕,说道:“养个儿子能防老?懒得管你。赡养费要加一千,城里的消费高。”
姜淑珍深吸口气,没有回话,一年三千的赡养费本身已经让她吃不消,又加一千不是火上浇油吗?
看着亲生的哥哥,姜淑珍很悲哀,连邻里都不如。
“咱们兄妹四人,一年每人三千,一万二还不够?”姜淑珍争论道。
“在城里吃啥不要钱?每年我还要贴一点,要不你把妈接过来?”姜四海说道。
姜淑珍气结,如果林夕没有出车祸,双腿没有残疾,她也不会让姜四海赡养母亲。每一年的赡养费大部分不都是让姜四海拿去用了,母亲穿的衣服还是几年前小妹给买的。
“不能你说加就加,每次去看妈,她都穿着以前的老衣服,平时连点零花都没有,钱都哪去了?”姜淑珍反驳道。赡养费不够可以加,毕竟希望母亲生活的好,但是也不能说加就加,要兄妹四人一起商量,而且还要看到母亲能实实在在的享受到。
“我是你哥,还能骗你?我会对妈不好?赡养费不够我有什么办法?”姜四海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地说道。
“家里没外人,赡养费的事家里都知道怎么回事,小弟跟小妹离家远没办法照顾老人,只能指望你,所以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也不能一加再加,我们的日子也要过。”姜淑珍眼圈微红瞪着姜四海大声喊道。
“你长出息了?敢这么跟我说话?”姜四海一愣,随后指着姜淑珍吼道“你觉得我花了赡养费你就把妈接过来,我还懒得伺候她,成天磨磨叽叽地絮叨,听了都烦。”
姜四海有恃无恐,林夕外婆有很严重的老花眼,年纪也高了腿脚也不利索,姜四海断定姜淑珍为了能更好地照顾林夕,一定不会将老人接过来。
姜淑珍很想大声回一句‘接过来就接过来,我照顾我妈比你照顾好’。可是回过头看了眼轮椅上的林夕,她选择了沉默。如果将老人接过来,她就没办法照顾林夕的同时种大棚,毕竟在小的收入也能缓解家里的压力。
“你怎么能烦她?她是咱妈。”姜淑珍冲着姜四海喊道,声音有些发颤。知道母亲过得不好,但她没想到已经到了被亲生儿子烦的地步。
“咱妈?从小就偏心,是你妈。我告诉你赡养费就四千,你们不给我就把她送你这里来。”姜四海甩了下手转身就走,临走时还不忘看眼林夕,那意思好像再说‘废物’。
“送就送,总好过在你那里成天吃剩饭穿破衣好。”姜淑珍火大了。
林夕在一旁要说话,姜淑珍用手堵住他嘴不让他说。
姜四海刚走两步,听见姜淑珍的话回过身,说道:“好啊,那就送你这里来。一个家里两个残疾,正好还能相互解解闷。”
“姜四海,你还是我哥吗?”
“明天就把老不死的送来,有你们这样的亲戚我都觉得丢人。”姜四海撇嘴讥讽地说道。十年前与十年后当然不能比,他可是城里人。
“不用,明天我们自己去接。”林夕终于找到机会开口,看着母亲被气得发抖的身体,第一次林夕有了必须成为人上人的信念。双眼盯着姜四海,这就是他的舅舅。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姜四海眼中的不屑与嘲讽。
娘亲舅大,可是这一刻仅存的一点联系也彻底断了。
“外婆以前在我们家,以后也在我们家。”林夕继续说道。
“好啊,有志气。不过,到时候可别来求我,我可没有你这么丢人的外甥。”
姜淑珍在一旁喘着粗气,怒目直视姜四海,颤抖的手指着姜四海,骂道:“你滚,滚出我们家。”
“我也没有你这样的舅舅。”林夕见母亲捂着胸口,连忙上前握住姜淑珍的手,怒视姜四海。母亲没有那么脆弱,只是亲人不像亲人,姜淑珍很伤心。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林夕安慰着母亲姜淑珍,姜四海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车生,别往心里去,就算你一辈子都站不起来,妈养你。”姜四海走后,姜淑珍坐在炕上舒了口气对林夕安慰道。
林夕挨着姜淑珍,将脑袋靠在母亲腿上,轻声说道:“我上辈子一定救了上帝,这辈子幸运地能做您的儿子。”
当母亲用身体挡在他的面前时,林夕有一种错觉,如果生活只允许他们之间一个人活下去,母亲会毫不犹豫地将活下去的希望给他。这就是母爱,没有父亲那么宽阔的肩,却愿意为孩子扛起一片天。
“有您真好。”林夕幸福安心地将脑袋埋在姜淑珍的怀里,上辈子他失去了应有的父爱母爱,这辈子他要握住手里的幸福,永不放手。
林夕没有在姜四海进屋时就针对姜四海,是因为母亲心存一丝希望,毕竟是跟她一起长大的哥哥。姜四海的唾唾逼人,让林夕忍无可忍,也让母亲最后的一点希望彻底摧毁。看着姜淑珍眼角的泪痕,林夕心很痛,是心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