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民县说大不大,也就一线城市一个区那么大。谈不上繁华,反而有些萧条。街道上偶尔有稀疏的几人走过,戴着帽子双手插在兜里,呼出霜白的哈气。
林夕从客车的车窗看着县城的街道楼房,心里很激动很忐忑,马上就到终点预示着他即将看到离家一年的父亲林福生。
客车缓缓停下,在客运站的门前停下。隐约中林夕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客车车门旁对着双手呼着哈气不断搓手,抬头向客车里面张望。那是一副黝黑精瘦经历了岁月痕迹的面孔,霜白的发色透着几缕黑色的头发。
客车门缓缓打开,林夕看清了父亲林福生的全貌。破旧掉了几块皮的皮夹克紧紧地裹在身上,下身则是一条灰褐色的烫绒裤子,沉重厚实的军勾大头皮鞋踩在积雪上‘吱吱’地响。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味道,父亲嘴角勾起一缕笑容,眼角的皱纹更加显眼,林夕失声喊道:“爸,我们在这。”
亲人见面,明明只是分开一年的时间,再相见恍若隔世。记忆中的父亲没有那么多的皱纹,腰板何时弯曲了下去?好像过去的不是一年,而是十年八载。
林福生拍了拍大腿,等到客车上的人走的差不多,抬步上车抱起林夕,对姜淑珍说道:“淑珍,我抱车生下去,你去拿轮椅。”
林福生刚刚一到林夕身旁,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林夕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心里却似有一股暖流流过暖暖的。
姜淑珍笑着点头,从林福生出现在眼前,她觉得有了天,不用装作坚强。看着林福生苍老了几岁的面容,姜淑珍一阵恍惚,那个在她记忆中始终迎着烈日挺直腰板耕地的男人真的不在年轻力壮,没能承受住岁月的摧残。
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又不知从何说起,看着依旧如昨日除却苍老几分未曾改变的林福生,姜淑珍拿起包和毛毯嘴角不经意勾起心想:“只要他一切安好”。
老伴,不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代表着相濡以沫,霜染白发不离不弃。
“车生,胖了不少,爸都有些抱不动了。”将林夕抱下车安稳地放在轮椅上,林福生笑着说道。
瞬间林夕热泪含在眼中,看着父亲慈祥的笑容,不是他重了,而是父亲老了。
“妈做的饭好吃,吃得多自然就胖了。”林夕握着林福生的手说道。父亲的手跟以前一样,虽然粗糙却让人安心,给他一种安全感。
“车生他爸,告诉百合和小立了吗?”姜淑珍给林夕双腿盖上毛毯,随后问道,眼睛始终不离林福生。
“中午去接他们,请过假了。”林福生说道。
姜淑珍上前推轮椅被林福生拦了下来,说道:“你走里面,我推我儿子。”
车站离学校不远,此时已经十点多,一家三口慢慢走到学校就差不多放学了。
“你儿子也是我儿子,你推,你推。”姜淑珍今天笑的特别多,双手插在兜里对林夕问道:“车生,冷不冷?”
林夕摇头,看了眼膝盖上捂得严实的毛毯,何止不冷他还有点热。
明明跟以前一样,依然负债累累,可是又大不相同,虽然还是贫穷心却踏实。林福生的归来,像是一颗定心丸,往日的忧愁在这一刻消散无形。姜淑珍走在人行道的里面,时不时笑语嫣然地瞄向推着轮椅的林福生,就像刚进门的小媳妇,只要林夕撇过头看她,她立马直视前方,花开羞意正浓。
林夕莫名的高兴,父亲回来的喜悦,母亲流露出的小女儿姿态,一家人漫步在街道欢声笑语,温馨的味道宛若一道屏障将寒冷的西北风抵住。
从小到大父母对他的呵护就像那天空划过的飞鸟——时常到来而又不留痕迹。捕捉到母亲眼底的笑意,那是简单的幸福。看着她带着羞意躲闪的眼神,林夕醒悟,大概是因为自己在这里的缘故让母亲不好意思。
这一刻,林夕脑海闪过母亲年轻时的样子,母亲没能承受住岁月的容颜曾经也靓丽璀璨,那一闪而过青春靓丽的影子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烙印,不管经过多少年母亲永远都是心中最美的女人。
“爸,前面银行停一下。”林夕笑着呼了一口霜白的哈气,指着前方不远的一家‘农业银行’说道:“我有点事。”
林夕摸着怀里的银行卡,心里莫名的激动兴奋,真的好期待父亲与母亲欣慰的笑容。
说时迟,很快林夕一家三口就进了农行,林夕神秘兮兮地对父母说道:“你们坐一会儿,我去挂号。”
婉拒了母亲要陪自己去的意愿,林夕让父母坐下后,在大堂经理的帮助下很快就挂了号,回到父母身边林夕扬着手中的挂号票说道:“以后我挣钱就存银行卡里,到时候把银行卡给妈,让妈帮我保管。”
“臭小子,等你有了媳妇,都把妈忘脑后了。”姜淑珍笑着打趣道。挨着林福生,姜淑珍难得开起了玩笑。
“车生,我听我工友说网上可以买东西是吧?”林福生看着一副孩童样的儿子笑着问道。
“嗯。现在快递很发达,很多地方都能送货上门。”林夕说道。
林福生点点头,手在怀里掏啊掏,眼睛小心翼翼扫视四方,不一会儿林福生从怀里拿出一个黑色朔料袋,背着人从朔料袋里数了五百块递给林夕说道:“车生,你存卡里,想买什么就在网上买,爸给你的零花。”
林夕看着父亲塞在自己手里的五百块钱,呆愣在原地。
姜淑珍喊了两声林夕,见林夕铮铮地盯着林福生还没有回过神,连忙推了两下林夕说道:“车生,愣什么呢?快收起来。”
‘请XXX号到3号台..’
这时,柜台喊号林夕同时回过神,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攥着手里的五百块钱滑动轮椅驶向3号柜台,一转身,林夕泪湿眼底,钱虽然不多,却压得林夕无法呼吸。
回过头看向父母,那个山一般的男人水一样的女人都不在年轻。远远看去,明明只有不到五十的年纪,却都霜染白发。他们相互依偎,目光却不离自己,在人群中只要一眼林夕就能找到他们,他们身上的光芒是那么耀眼。
看着林夕在柜台办理事情,姜淑珍才回过头看向林福生,小声说道:“老林,你的风湿怎么样了?”
“没事。”林福生摇了摇头,问道:“家里来要账的人多吗?”
“老李来过,他家孩子要在城里安家。”
“嗯,回去先把他的给了。”林福生点点头,随后有些脸红地说道:“淑珍,我.我在深城给你买了两盒化妆品,听人家说挺好用的。”
姜淑珍抬头看了眼林夕的方向,随后说道:“多浪费?擦什么都不管用了,老了。”
“谁说你老了?我看跟年轻时一样。”
“我们都老了。”姜淑珍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道:“老林,我想给车生买个手机。”
林福生看着在远处柜台坐着轮椅的林夕心里很不是滋味,说道:“买一个吧,反正也不差这点钱。”
“还有就是我想把我妈接过来。”姜淑珍有些心伤地说道。
“早就该接过来了,你看她在那面都过的什么日子啊?”林福生没有反对,反而不平地说道:“要不是车生这事,我也不会同意把妈送那面去。”
姜淑珍心里划过一股暖流,女人就怕嫁错郎,明显她嫁对了。
“老人这一辈子图个什么?不就图个安享晚年吗?咱没钱但咱还有人在,吃不起山珍海味,但咱有啥妈就有啥。”林福生说道。说着说着东北味就出来了。
“嗯..”
这时,林夕已经往回走,轮椅可能时间太长没有维修,滑动的时候有些吱嘎吱嘎地响。
林夕手里依然攥着父亲给的五百块钱,还拿着一个牛皮袋,里面装得鼓鼓的。
见父母还在聊天,林夕悄悄地将牛皮袋藏在膝盖上的毛毯下,加快速度滑动轮椅,明明距离很近林夕却觉得轮椅太慢,想要快一点到父母身边,诉说喜悦。
“车生,办完了?”林福生抬头时,林夕刚刚到眼前,连忙问道。
“嗯。”
“车生,钱怎么没存起来?”姜淑珍看着林夕手中的五百块钱问道。
“爸,妈。”林夕手心都是汗,很紧张,有一股冲动想要抱紧父母永不放手。林夕就那么铮铮地看着父母,看着父母发白的头发,老去的面容。养儿防老,可父母终归老去,他也长大了。
林福生与姜淑珍见林夕神情颇为激动对视一眼,随后林福生说道:“车生,有事你就说,跟爸客气什么?”
林夕将手里的五百块钱揣进怀里,这一辈子都不会用这五百块,但他会保存起来。随后林夕将手伸入毛毯下,郑重地说道:“爸,妈,你们相信我吗?”
林父林母同时点头,不解地看着林夕。
“我在网上接了两个任务。”林夕没有继续,而是看着父母。
“是不是被骗了?没事,要是要赔钱的话爸这里有。”林福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急忙说道。他有一个工友的孩子在网上一个网站喜欢上一个主播,帮那个主播完成任务,花销了一大笔钱,最后更是将他工友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全部填了进去。虽然相信儿子不会做那种傻事,但是网上骗人的手法千奇百怪,防不胜防。
“到底怎么了?”姜淑珍也紧张起来,二人都急迫地盯着林夕。
“爸.妈..”林夕鼻子酸酸的,有些哽咽。
“别怕,爸和妈在这呢。”林福生急着安慰道。
姜淑珍伸手拍着林夕的膝盖,说道:“车生,到底怎么了?”
看着父母霜白的发色,急切的眼神,林夕悄然抹掉眼角的湿润,笑着说道:“爸妈,看你们急的,不是坏事。”
林夕见父母松了口气,连忙从毛毯下拿出牛皮袋递给母亲姜淑珍,说道:“妈,你看看。”
姜淑珍愣愣地接过牛皮袋,抬眼打开牛皮袋,一看之下急忙合了起来,紧张地四下扫了几眼,看向林夕疑惑地问道:“这是..”
“妈,这是我挣的,靠我自己的双手挣到的。”林夕挺了挺胸膛,他对得起脊梁。
姜淑珍把牛皮袋递给林福生,林福生手有些抖,刚才姜淑珍看的时候他也看到了。双眼紧紧地与林夕对视,钱虽然不多,但对自家绝对是一笔大数目。
“爸,我在网上接了两个设计案子..”林夕将在九州设计做的任务详细说了出来,隐藏了忙里偷闲娱乐系统的事,不是不相信父母,只是这样科幻的事情烂在肚子里对谁都好。
“这里是一万两千块,我想留两千,给百合和小立一千,我买个手机,没有手机在网上接案子或是办事都不方便。”林夕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静静地看着父母渐渐欣慰的神色。
林福生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牛皮袋,眼角湿润,喃喃自语道:“谁说我儿子是累赘?我儿子一天就挣了一万块。”
“车生,你长大了。”姜淑珍欣慰地拍了拍林夕的手,满脸笑容,泪水不由滚落下来,这是高兴欣慰的泪水,不是苦涩而是甘甜。
“嗯。车生能养家糊口了。”
“一年能挣一万就好,在村里就能养家了。”
“这钱不能动,给车生存起来。”
“留着吧,也不差这一万。”
林父林母小心翼翼地将牛皮袋还给林夕让他自己存起来,林夕没有接,这钱就是给父母的,至于他们想要怎么用他都没有意见。
林夕看着父母眼底掩盖不住的笑意,母亲小心地将牛皮袋塞进包里抱紧,心里不由升起满足感,同时也更加下定决心要好好利用系统出人头地。看了看时间林夕不忍心打断父母,说道:“爸妈,快十一点了,百合和小立他们应该要放学了。”
一家三口渐行渐远,往日的忧愁拨开云雾见青天,那一缕缠绕在林父林母心尖的愤恨愁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