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景物被无情的甩到身后,车上只有邱叔。
小曦目光呆滞,眼睛却红肿极了。还有半小时就到海城了,一路上,小曦的泪也流干了。
白的瘆人的医院墙壁投射着外面的光亮,这里的雪下的更厚,更大。她踉跄着走到停尸房,手抓在门框上,每一根骨头都在手背上显现出来,指甲抓得木头嘎吱响。
这是最为无助的一种告别。上一次见女人还是那个暑假。女人枯瘦得不能走路,她推着女人在书屋和家之间两点一线的运动。如今,女人静悄悄的躺在那里,脸颊狠狠的凹陷下去,看上去冷冰冰,摸着也冷冰冰。
小曦慢慢俯身拥抱女人,想用触觉捕捉最后关于母亲的讯息。可是味道是难闻的,胸腔内也听不到一点声音。泪水,倏地滑了下来。她在冰冷的房间呆了小半个下午,才疲惫的走出来。
“邱叔,帮我找找最近的黄道吉日吧。”然后面无表情的下楼去。
邱利看着那似乎一碰就要倒下的背影,心里揪得不行。
葬礼那天,天晴得刺眼,和着大片的雪地一同刺眼。
小曦一身黑衣,站在最前面,虔诚地对着面前的小格子间拜了又拜,身后是低着头的众人,蒙太一众人也来了,邱利在中间位置,后面是母亲的一些朋友,那个骗钱的男人因良心不安,也来了,站在所有人的最后面。
小曦起身,举着母亲的遗像贴在胸前,想哭,却发觉泪已哭干,又或是之前的嚎啕耗尽了自己的所有力气。
看着母亲的身体沉下去的那一瞬间,还很安静的小曦突然冲了上去。那一瞬,小曦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被拽了下去,似乎还感觉到那底下剧烈的热度。
她尖叫着,“快!把我妈拉上来!她还活着,我知道她还活着!啊!!谁来帮我把我妈妈拉上来啊!我求求你们了!我真的求求你们了!”被蒙太紧紧抱着的小曦渐渐失去力气,她能感觉到一股肉和纤维燃烧掉剩下的气味。
那一刻,天人相隔。
“蒙太,我妈妈跟我说好热...我得去救她,只有我才能救她啊!”此时的小曦早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可还在嘴里喊着,“妈妈,妈妈啊....”在场的人,无不泪落。
蒙太紧紧抱着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终于,嘶哑的声音出来,“蒙太,这下真的只剩下我自己了。妈妈走了。”蒙太身子一怔,紧接着用力抱紧怀里的小人,“我在,我会一直在。”
接着,捡了剩下的骨头,放在小小的盒子里后,小曦就又变回了那不言语的木头人。但每个来拜祭的人,她还记得好好点头道谢。有些熟悉的人还会多说几句安慰话,小曦只是无奈苦笑。众人散去,小曦又呆坐着仰头看着黑白像里的母亲。这张照片里的女人很是年轻,眼角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似的,那是都快消失在小曦记忆里的笑容。背后是邱利蒙太庆楠和马舒四人来回忙活,直到小曦昏倒在地,才结束了这兵荒马乱的一天。
转天,邱利叔叔便一早走了。小曦说想在这里多呆上几日,于是剩下的一众人便留下来。
小曦身子仍有些晃悠,像幽灵一样在小小的房间里转来转去。
前日的疲惫让其他三人还沉沉睡着,小曦歪在沙发上,看着摆在一旁的相册。大都是小时候的照片,还有一本是自己不时带来的照片,看着看着,小曦的泪又悄悄的流了下来。女人的身体沉下去的那一瞬间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安如曦,这回,就只剩你自己一人在世间游荡了。”巨大的恐惧感像大浪一样打来,无情的把她带到海底,憋得她无论怎样都喘不过气,可她知道,那岸边有母亲,母亲一定回来救自己的。可哭号一阵后,在触摸到变成灰尘的女人后,现实这个无情的大手把她野蛮的从海底拉出,然后像一个没有价值的贝壳一样,随意地扔在岸边。
泪眼朦胧中的小屋里,还隐约地弥漫着女人的体香和浓郁的药味。小曦挣扎着起身,打开那古朴的木质衣柜门,找出了女人常穿在身上的衣服,狠狠的呼吸着。不是她不敢相信女人已经离开的事实,而是她接受得太痛快。
可眼前的一切又实在讽刺,环顾四周,只觉得女人不过是去了书屋上班,又或是出去逛早市还没回来。她像个贪婪的虫,整个头埋在衣柜里呼吸着。被女人的气息包围,小曦终于感觉心安。背后,蒙太轻轻把女孩环抱,亲了亲她的头,然后连带着她怀里的衣服一并抱了回去。像照顾一个小宝宝一样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然后轻轻拍着她的背,哼着什么轻柔的曲儿。
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像断了线的珠子。女人的衣服很快就浸湿了一大块。蒙太皱着眉头,满面心疼。庆楠这时也起了,走到门旁看着缩成一团的小曦,面色又沉重许多。
早晨起来的面色是最真实的,大家都满心担忧。可心里却同样明白,只有小曦自己才能消化这压抑的心情,又或者是逐渐学会一辈子同这忧伤存活。
小曦再醒来时,已是中午。外面回复了正常冬日才有的颜色。听着客厅里蹑手蹑脚行动的众人,小曦觉得有些歉疚,便故意弄出些声响。第一个冲进来的是马舒,看着那精致的脸上的疲态,小曦心里又有些不舒服。
“都是庆楠,明明挺大的床还非要占那么大块,害的我都没睡好。”说完,冲着正走过来的小婶做了个鬼脸。
看着他们调皮打趣,小曦也轻轻笑了笑。
心上的沉痛还在,但逝者已逝,不必要将这悲伤蔓延给其他人。
小曦是看得通透,但对自己通透却很难。
蒙太也走了过来,围着围裙,“起来吃点东西吧。”小曦乖巧点头。
他这么一说,才觉得肚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吃着吃着,小曦才注意到蒙太的头上梳着个小揪,便伸手去够,“什么时候头发都这么长了?”蒙太低着头任她把玩,“我的小祖宗,你才发现我的小朝天揪啊?”然后宠溺的看着她。小曦不禁有些害羞,才想着大半年没见,自己这举动显得像天天在一起一样。蒙太没有接着打趣,给她夹了帮个蘸了酱油的鸡蛋,“再吃点儿。”
小曦点头。
这天下午,一众人坐在客厅,看小曦左翻翻右找找的收拾东西。
心也渐渐平静下来的小曦在翻找旧物时开始晴朗了些,记忆深处的专属回忆慢慢复苏。收拾了两三天,四个人凑在一起看着小曦找出来的稀罕玩意儿。
小曦舍不得扔掉女人的东西,所以都只是重新打理,又重新放回去。只带了一本女人的日记和她最喜欢的一条淡黄色波点丝巾。走前,她打量着小屋的每一处,然后将一片寂静归还。书屋也是一样,她没有租兑给旁人,虽然一位阿姨主动提出要帮忙。
蒙太一众人坐着小车,海城也渐渐远去。
那日,女人背对着门不肯同小曦说话,小曦只好说了再见离开。却从未想过,那一别竟是最后一眼。
回程,小曦禁不住开始看女人的日记,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那一句,“我的孩子,妈妈走了,这世上就不会再有东西能束缚你的手脚。你该自由翱翔,不是被我这样的沉重包袱拖累。”让小曦彻底绷不住,倒在蒙太怀里大哭起来,鼻涕眼泪都抹在蒙太的衣服上,然后沉沉睡去。
那日后,小曦很久很久都没有梦到母亲。
她每日睡前都乞求上帝,送母亲来梦中见见。可无论怎样想念,女人都没来梦里拜访。
蒙太把庆楠两人送回后又折返回来。
这天,除了爷爷和陶姨等人进来问候,其他人就像死掉了一样,没有出现。
哦不,小曦是在大厅碰到了如娇的。那对凤眼还不留情的白了她一眼,“丧气给谁看。”可小曦迎上她的眼,却淡然的笑了。笑得瘆人。弄得如娇花容失色,小步跑开。
母亲的话让小曦豁然,看着眼前人的讥讽,小曦也只觉得她是个可怜人,看着她幼稚的行径,一时间不是生气,而是担忧。这样的人,如何在以后残酷的现实中存活?当然,有了安家庇佑这些自然是不在担心之列。
蒙太陪着她睡了一会儿也回家去了。
安母的离世给其他三人有了警醒。安慰好小曦,也都各自回家去了。生死面前,从前的小置气,算得了什么呢?
庄儿早在小曦身上沉沉睡去,压的小曦不舒服,终于渐渐醒来。外面,已是月色朦胧。她褪去衣物,走到浴室泡澡。
温热的水将她拥抱,不知那是汗水凝聚还是她又落泪,一滴一滴的,滴在水面上。正是迷糊着,小曦突然听到外面有响动。先听到的自然不是小曦,而是突然警觉起来的庄儿。她侧耳,及其专注的听着。
想着不会是小偷之类的人,小曦也悄悄穿好衣服,侧耳听着。
竟是一阵少儿不宜的喘息。
小曦眉头紧皱,一把拉开门,不急不缓地走到卧室,正是拥吻在一起的夏和安如娇。身下的如娇还露出宣战般的笑容。
可这次,小曦却还是让她捉不到头脑的笑了。
她把地上的衣服扔到夏身上,“都自重一些。这是我的房间,想亲热去别处。”那声音,冷得听不到一丝感情。
夏文轩慌乱地穿好衣服,拉着如娇要走时,小曦又淡淡道,“也许姐你觉得我余情未了,但是从今以后,请你把心放在该放的地方。我安如曦最不喜欢别人都喜欢的东西,对于有主儿的人更是提不起半点兴趣。”
接着,转身看着两人,“文轩,如果你觉得可以对我姐一辈子负责,那么刚才的事情如何进行下去我不会再阻拦。可是你该珍视她,珍视她的一切。”
本要转身回到浴室的她又加了一句,“还有,不要随意进别人家女生的卧室,这,很!不!礼!貌!”
留两人或气或羞。
不重要了。
没什么缚手束脚了。
妈妈,从现在起,活在我心里的你,才是永远在一起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