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闲适悄悄走来,院内的阵仗早已完备,小曦身着一身朴素的淡紫色旗袍缓缓踱步过来,长发只是简单地拢在头后,一只嵌着蝴蝶的簪子插在浅棕色头发上,手臂挎着的是一脸满足的夏文轩。斜斜的太阳光下,两个影子在水泥板上互相依偎着,一个长裙及地,另一个及膝短裤。
“哎,丫头,快跑几步过来。老头子的琴弦都被灰糟蹋啦!”一位头顶银丝的老头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挥手召唤着。不远处的两个人影相视一笑,跑了过去,快乐凝固在空气中,如冰块蒸发,弥漫在空气中。
阳光温暖,一切温馨。那片树荫下,小曦笑盈盈地站着,兰花指温婉地在胸前端起,眸子百转千回,深情不变。好一个古代女子的韵味就这么活生生地呈现在夏文轩面前。说实话,就算是此时没有什么纷纷落下的花雨,只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素颜朝天就足够牢牢抓住他的心了。
老人们满足地笑起来,拉着二胡,敲着扬琴,吹着竹笛,小曦开了开嗓,一曲《锁麟囊》美美地从她的唇中飘出。
“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同遇人为什么这样啕嚎…听薛郎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种顿雪消,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他半分毫…分我一支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麟儿哪有神送到,积德才生玉树苗。小小囊儿何足道,救她饥渴胜琼瑶。”
微风下,樱桃小口中娓娓唱着一口绝妙的京腔,披散在肩上的长发徐徐扬起,每一个音调的转换都稳稳拿捏,引得周围的老人们频频点头以示夸赞。可小曦依旧是一幅认真样子,似乎她就是那唱词中的梅香,或是黛眉微蹙,或是心中怀伤,每一个表情都被一旁把腿支在长椅上的夏文轩毫无遗漏的捕捉。
一曲终了,如曦用手轻轻拂去额角的汗珠,悄悄向夏坐着的长椅打量过去,却发现那人正帅气地盯着自己,一丝坏笑明晃晃地挂在那张精致的脸上,叫小曦一时也慌了神。紧忙收回视线,和许久不见的老人们寒暄起来。这些唱腔或是那些她现在还能摆弄起来的民乐都是这些老人们教的。
在那个童年荒芜的日子里,这些老人带给她的乐趣可谓是无穷无尽的。直到现在她都觉得那些练功时懂得一招一式,抚琴时的一抬一举,都深刻地映在脑海里。
白白亮亮的阳光渐渐消失在地平线,远方,那片还未被楼房遮挡住的远方现出娇媚的艳红色。太阳已不那么刺眼,而是变成一轮镶着金边的红日挂在远处。云朵也被染成红色,四周还是一样寂静。老人们已经各自回去了。院子里,除了刚刚下班回来的面带倦容的人们,剩下的似乎只有小曦和夏。
文轩宠溺地把小曦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轻轻捏着她手指肚上的肉,就像是小曦经常捏庄儿的肉铺那样。“小曦,我们明天回家吧。”夏平淡道出这句话,打破了这片寂静,也搅乱了小曦如古井般纹丝不动的心绪。方才还是发着呆向远方眺望的小曦霍地转了过来,盯着夏文轩的眼,没有说话。
这一看,叫夏文轩有些不好意思。他不再揉捏小曦那有些肥嘟嘟的手指,只是那样握着,然后另一只手挠了挠低下去的头,说道:“我们总归是要回去的,我也知道你会想妈妈,怎么说呢,我是觉得,我足够能填补你心中的那个地方,让你不会在家里觉得那么无依无靠,又没有安全感。额…”看着小曦还是呆呆的样子,文轩有些语塞,”呐,丫头,你是相信我的吧。“然后,真挚地凝望着小曦呆呆的眼。
泪水安静地滑了下来,小曦的心中,波涛汹涌。紧接着,一头扎在夏文轩怀里,放生大哭起来。夏文轩修长的手抚摸着胸口的脑瓜,满是心疼地,似乎也红了眼眶。
他们这样的孩子没有办法。催促小曦回家也着实是有原因的。安家老爷子最疼的孩子有三个,安如曦就是其中之一。虽说公司股权或是财产什么的说起来总是有些浸满铜臭味的庸俗,但这也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竞争。或是变得强大,让自己在家中站稳脚跟,安稳生活,或是甘受欺辱,最后被家族遗忘。
那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才是最为可怕。而至今,小曦都是一个人在那个诺大的家中坚强生存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就是她在那个家学会的第一件事。如果说现在她终于有一个依靠了,那种安心的幸福感可谓是无法言喻。
嚎啕大哭最后也转为了小声呜咽,夏文轩的白色衬衫被小曦攥出了好些褶皱,引得夏皱了皱眉,随后又淡淡笑了起来。
他喜欢,喜欢这种被依偎的感觉,喜欢被这个女孩依偎的感觉。
夜色黯淡,小城又恢复了一阵平静。小曦妈妈的家,母女俩挤在一张双人床上。女人只是一遍遍抚摸着小曦的头,什么都没有说。蝉鸣越来越响,女人的鼾声也渐渐踏实下来。女孩握着那双失去润泽的手,小声抽泣,泪水沾湿了一大面的枕头。
明明是想就这样沉沉睡去的,作为今年在母亲身边的最后一晚,可一闭上眼,女人温柔的笑脸就无比清晰地影印在脑海中悦动,那从女人那里继承来的更为叫人安心的憨憨声音在耳边回响,任她怎么想沉入梦境都无法拒绝关于女人的一切记忆在脑中、耳边、心中回荡。于是她终于放弃挣扎,听凭了自己心中的声音,这最后一夜,怎么都舍不得闭上双眼。
白色的睡裙肩带滑落下来,窗帘后,早已泛起了鱼肚白。小曦揉了揉红肿的眼,歪着头看了看女人的睡颜,最后还是合上了眼。
再难过伤心,也绝不能让女人觉察到。
一个毛乎乎地小东西钻进了被窝,好像还在女孩的脸上打量了一番,随后在那双纤细的臂弯里找了个舒适的角度趴了下来。不一会儿,又把脑袋钻出蜷在一起的身体里,慵懒地搭在女孩的胳膊上。见女孩半天没有反应,毛乎乎的一团索性把尾巴也绕在胳膊上,将身体完全伸展,直直地靠在胳膊上。
感受着小家伙不安分地动弹着,小曦一阵心酸。今日,需告别。
可不管怎么赖在床上,太阳还是会照旧升起,从不犹豫。小曦不是爱睡懒觉的主儿,于是坐起身来。不管怎样,该面对的既然逃不掉,那就要用最美的态度去面对。至少,让妈妈多看看自己的笑脸。女人躺着的那一边早已空着,被子里也没有了温度。自己身上的被子整齐地盖着。
小曦又有些心涩,却强忍住了。庄儿满脸狐疑地扭头看着自己的主人,然后把头180度旋转再打量一番。和小曦一同生活的几年里,这样的表情叫庄儿费解。便喵喵叫了起来,想安慰或是鼓励一下自己的主人。小曦的复杂表情悄悄消散,转为最为平常的温暖笑靥,轻柔地摸了摸庄儿的下巴,猫咪也满意地在喉间哼哼起来,任谁看,透过窗缝打进来的细碎阳光,都是那么美好。
隐约着听见了厨房有碗盆相撞的声音,小曦一跃而起,“妈妈,起得这么早呀。“
女人也回敬一个温暖的笑,“姑娘,再睡一会吧。一会坐那么长时间的车会累的。“如曦面上波澜不惊,”哪里会~妈,你姑娘体质超级棒的呢!“看着女孩元气满满的样子,女人也松了一口气,转身忙活开来。”呦~早啊。“待小曦对自己完美的伪装有些暗自满意时,夏文轩从女人背后露了个脸,手里也在忙活着什么。
女孩的嘴巴无限裂开,狐疑看着他。可夏却轻松地眨了一下左眼,示意她安心。小曦娇羞一笑,心中无限满足。
早饭吃得有些安静,甚至是有些平常。全然看不出两人将要分开很久的样子。小曦也故作轻松,玩笑道,“还是妈妈最疼我,这么丰盛的早饭,全都是我爱吃的呢。“女人憨憨一笑,”别光顾着贫嘴,多吃点多吃点。“小曦缩了缩脖子,狠狠滴点了点头。梳起来的马尾辫欢快地跳动着。
楼下,一辆黑色的宝马车已停在那里多时了。小曦挎着母亲的胳膊,唠唠叨叨说了好些有的没的,却终也耐不过时间,转身离去。司机笑脸迎上来,礼貌和安母点了点头,就接过了夏文轩手中的行李。
“小曦,这几日过得还开心吗?“掂了掂手里的包,男人暗叹,”这一次又带了这么些书呀。呦~看起来庄儿也胖了不少呢。“
小曦一脸疲惫,却还是真诚笑着,“邱叔也是,我不在家那些刁钻的小嘴没难为你吧?“
“哈哈,小姐说的哪里话。“男人欣慰的笑着。
司机邱利,年42,安如曦和安家老头子的专用司机。光是看直呼“小曦“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两人的关系也是相当之好。不得不说,小曦之所以能在安家如鱼得水,也仰赖于这个不起眼的司机。纵使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可邱利为人憨厚老实,对时事体察入微,潜移默化地给小曦渗透了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
“邱叔,咱们走吧。“夏文轩淡淡一说,一边向男人使了个颜色。男人也聪明,紧忙上了车,发动起来。
女人的身形渐渐模糊,最后化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小圆点。只是几分钟,三人就已走出了海城。车窗外,一片一片繁盛的树林和间或出现的农田取代了有些低矮的楼房。现在,当真是离开了。
小曦眼眶泛红,胸口剧烈起伏着,却按捺着心中难以平复的各种心情,只是把头偏向外面,不言不语。邱利接着车镜看了好几眼自己身后的女孩,却也没有说出什么劝慰的话。终究还是孩子,不管她多么坚强,也终归还是个孩子。
夏文轩有些看不下去,从背包中取出自己的大衣,硬生生把靠在一边的小曦拽到怀里,飞快地给她盖好衣服,用一种只有两个人听清楚却很坚定的声音说道:“小曦,睡一会儿吧。毕竟是一个晚上都没睡。”早已被大衣盖在下面的眼睛突然地瞪大,然后在黑暗中模糊起来。
他都知道。他都知道的吧。
汽车一路上并没有怎么颠簸,但总是隐约有着微微摇晃的感觉,安如曦心神疲惫,也终于沉沉地睡在文轩的怀中。清晰的香气和真实的温度温柔地包围在她身边,于是乎,便沉入了一片幽深美丽的梦境。
梦里,母亲住在她的房间楼下,打理着她的小花园。清晨起来,身边是文轩安睡的孩童般的纯洁睡颜,庄儿在窗台上晒着太阳,享受着众猫的追捧,早饭准备好后,大家满带笑容得问她早安,连如娇姐姐都问她前夜是否睡得安稳…爷爷慈祥依旧…
可是望向身边人,小曦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少女都会天真的问出的那一句话,她真的好想认真的问他一次。
“夏,你会爱我一辈子吗?”
回答,要过多久才能听见呢。也许,他会用一辈子来给自己答案吧。
梦到这里,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
阳光正暖,晨曦般耀眼的她,还有不到几小时,就会回到她的家,没有妈妈的家。
但这一次,确实有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