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小雪簌簌而下,小曦背上书包,踏上了回家的路。车票是庆楠帮忙买来的,但是接下来的路,要小曦自己走。
时隔好久,小曦再次来到了火车站。
站前熙熙攘攘,旅客形色各异。摆正了头上的毛绒帽子,小曦迈进了候车室。小曦仔细观察着周边的一切,像是个初到异国的人一般,一切路线,靠自己摸索。
费了些功夫,但好在是找到了候车厅。大厅人极多,像蒸豆包一般,一个挨着一个的。很多人席地而坐,歪在破旧的大包裹上,流着口水,酣睡着。几个女人围坐在一起,高声交谈着,尖锐的笑声刺破耳骨一般,小孩子直接方便在地面上。小曦皱了皱眉,不去坐下,只是站在一旁,把视线转向一旁。因为她突然发现,不远处的一个中年男子不怀好意的笑着,从头到脚的打量着自己。
心脏抽紧,感觉汗珠顺着毛孔往出跑,被绒裤包裹着的小腿痒极了,却怎么都不敢弯下身去挠。第一次没人陪的旅行,怕的不行。只觉得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在看着自己,都变身成了那个猥琐大叔一般。但她还是保持着站立姿势,一动不动。不住地看向前方的大钟,恨不得自己爬上去把指针掰过来。
上了车一切都还算顺利,小曦被插队的洪流挤来挤去,满脸的惊愕。
第一次深切体会了,这样盛大的,如同逃命般的上车。但好在坐上了车。舒了一口气后,就正襟危坐。谨记了庆楠嘱咐的,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而后,满脑子都在想一会见母亲,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出发前,庆楠给小曦写了一张纸单,上面详细写着经停的站名,到一站,就划掉一个名字。小曦看着手里的名字一个个被划掉,愈发紧张起来。
小城还是从前的样子,安静的,不浮夸的。
踩着嘎吱嘎吱的雪地,有些沉重的回了家。来时的小巴士四处透风,强烈的汽油味道混着雪花的味道钻到鼻腔里,小曦全然无视,两只手使劲攥在一起.
似乎从前是从未有这样的心情的.
今时已非往日。
推开门的一霎那,泪水,止不住的流。
苍白的床上,躺着那个苍白的女人。手上输着液,几根头发,零星的支棱在光秃秃的头上。浮肿的,看不出女人的眼睛。从被子里露出的部分,出奇的膨胀着。整个人像是个气球,在不停地向里面注水一般。
女人还熟睡着,那位漂亮的特护甜甜笑着,坐在一旁。小曦向她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口型告诉她可以去休息了。
极其小心的脱下衣服,想去握住女人的手。可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手还带着外头的凉,便只坐下,泪眼朦胧地看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
本来积攒了要一股脑倾斜的委屈,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就觉得,那些小情绪都是那么的无关紧要。如果她能健康的活着,哪怕自己再也不能见她,那自己也肯拿一切去换。
好久,女人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然后,惊喜的,无声的,流着泪。小曦扑到女人身上,轻轻哭着。一只温暖的手不住的抚摸着身上的那个小脑瓜,小曦再也抑制不住,感受着头骨传来的温度,使劲嗅着混杂这药水味道的,母亲的体香,幸福,从心底爆发。
女人并没有醒着太久,不消一会儿,就说觉得累了,小曦帮她盖好被子躺回去,几秒钟的功夫,女人就睡着了。
小曦苦笑着,又摸了摸母亲的手。肿胀着,但那确实是母亲。
转身进厨房去忙活她的营养餐了。从得知消息的那一瞬间,就是为了此刻而准备的一切,顺理成章的用上了。住院费,陪护费,都是自己小酒吧的盈利钱,一切是那么心安理得。
手机关机。
饭后,她坐在母亲床边,开着收音机。听着一个音乐台。DJ的声音也很是好听。
女人问了小曦很多学校里的事情,然后就是吃的可好,睡得可香,穿的可暖。之后嘱咐小曦一定要过得开心。小曦笑着,频频点头,说着妈妈不要担心,我肯定可以照顾好自己。
女人睡得很早,安顿好她,小曦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一张床,一张桌子,就填满整个屋子了。这也无怪她在安家的秘密基地里,有个小小的卧室了。躺在床上,就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小曦拉开窗帘一角,痴痴望着窗外簌簌落下的雪花,只觉这一瞬间,真的太幸福了。如果,能永远这样就好了。
昏沉着,拉着窗帘的手渐渐松下去。梦里,有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说着,瞬间即是永恒。
第二日,午饭,女人突然问起了她父亲。
“小曦,你爸最近怎么样?”
小人有些发怔,但还是回答了,“很好。”简短无感情。
女人沉默了一阵,然后叹气,“我这一辈子,真的是谁都依靠不上,谁也指望不上。”说罢,眼泪在眼圈里旋转着。
小曦紧忙放下碗筷,抱住女人,“妈,别想那么多,你还有我呢。”
女人没有回话。小曦悻悻坐下。
“凭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我?”
“妈,你专心养好身体。等我长大了,会赚很多钱的。到时候,咱们过好日子。”
“养好身体?这是什么病你不知道吗?你知道我病到什么程度吗?啊?”女人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小曦呆滞,只觉得,好像回到了来时的站台,看着面前的几个女人,尖声说话。
“妈,你别生气,是我错了。”
“你错了?可别,你错哪里了啊?我快死的时候,你在哪?你关心过我吗?”
小曦张了张口,可觉得确实理亏。抓住女人的手,却被瞬间甩开。
“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空气冻结了,和外面的温度一样。冷冰冰的。
强忍泪水,小曦把碗筷收拾好。那碗熬了一上午的汤,女人一口没喝。
站在厨房里,豆大的泪珠,滴到汤碗里。拿着勺子,把汤一口一口往嘴里塞。汤水顺着嘴角流着,滴到衣服上,尝不出味道。
不一会儿,女人睡熟了。小曦蹑手蹑脚回到屋里。看着安然睡着的女人,揉捏着她发肿的腿,又按摩了女人的脚。恍然间觉得还是自己最爱的女人,似乎下一秒醒来后,还会是那张慈爱的笑容,而不是刚才狰狞的面孔。
小曦留了封信给女人,做了晚饭。就背着书包坐上了返程的火车。
雪下了一路,埋下了她浓浓的愁情和如涨潮般喷涌而上的酸楚。
消失了的三天并未被人发现。转天早饭出现的小曦落落大方,老人意味深长喝了口茶。大家在沉寂中结束早饭,好像都没发现,空了三天的座位上,又出现了它的主人。
雪地里,小曦和凯撒扭在一起,好不开心的笑着。小孩子的心里,自动删除女人的不好样子,却深深记住了妈妈说的,她要过得快乐才好。
兴许自己也是自私的吧,怎么就只记住了,那些对自己好的镜头。
不一会儿,小曦透过栅栏,看到夏文轩拉着如娇在小花园里走着,笑着,说着似乎很开心的事,不禁一阵神游。这时,凯撒不安叫了起来,小曦紧张极了,怕两人看过来。虎扑一般,一把握住凯撒的嘴巴,看着自己已冻得发红的手,定睛看那双满是委屈的眼,哈哈大笑起来。
仰起头,却看到了一张邪气笑着的脸。
马上站了起来,险些摔倒,却很快平衡起来。
“凯撒站好,和蒙太哥哥打招呼。”
似乎不太情愿,可还是立起身,两只前爪上下晃动,作揖状。
对面也爽朗笑着,“这小家伙有意思。”
“学长,你怎么来了?”
对方皱眉,“夏文轩都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怎么?不欢迎?”
“哈哈哈,怎么会。”面前的人今天穿得极厚,帽子上的绒毛看上去好软乎,看着就觉得暖和极了,“终于知道多穿些衣服了呀。”
蒙太疑惑,“我一直都穿这么多的啊?谁会傻到让自己挨冻?”
“我以为学长冬天就只穿卫衣过呢。那天你给我生日帖子的时候,就穿的可少了,也看不出你觉得冷。”说罢,小曦就蹲下身去安抚撒娇的凯撒,没看到,面前的人,脸色慌张。
“学长,去屋里坐吧。”
“叫我蒙太就好。”
“这样可以吗?”小曦又是眉眼笑开,抬头看着睫毛上结了霜的蒙太。
“怎么不可以。怎么亲近怎么叫。”
“真的?”小曦坏笑,“那叫太太~太太~哈哈哈。”
“死丫头,你敢。”握起拳头,做打人架势。
小曦顺势倒地,还支起一条腿。凯撒见状,扑上去,对着小曦的脸一顿爱的亲吻,两个家伙又扭在一起。
笑声一片。
那张笑脸,如此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