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经过一夜好眠,辛容若被婉转的鸟鸣唤醒,这一觉足足睡了八个时辰,虽然中间发生了一段不愉快的插曲,但他睡饱后心情好,不跟那人一般计较啦。他还得去跟蜀地白道人士会合,再搜寻睡教总坛,事情可多了。
精力充沛的他决定来个鲤鱼打挺起身。先躺平,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力贯腰身,脚掌往下一蹬——刚跃起,却被什么挡了一下,“嘣”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丝……”辛容若倒抽一口凉气,剧烈的疼痛从腰部蔓延到全身,这一切都说明,他,闪、到、腰、了!短短一瞬间,意气风发的翩翩公子成了一尾死雨,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真是倒霉呀。
为什么武功卓绝的辛容若会闪到腰?这一切自然是有原因的,那个原因就是夜眠眠的手。没错,夜眠眠一直死抓着毯子一角,毯子又是裹在辛容若身上,他的脑袋被包成粽子阻挡了视线,没发现这个事实。当他一蹬脚准备一飞冲天时,夜眠眠很用力地拽着毯子挡住了他的冲力。打个比喻,在锅里被活煮的鱼虾肯定要挣扎,并且是死命地挣扎,这时拿锅盖一挡,鱼虾撞上去绝对会昏头转向。辛容若就好比那鱼虾,夜眠眠拽着的毯子就好比那锅盖。
这下夜眠眠也醒了,睡梦中她感觉胳膊被一股冲力扯了起来,快断掉,她下意识用力往下压,手指几乎骨折,这么一痛就醒了。睁开她的熊猫眼一看,那个被米袋砸伤脸的公子正在痛苦呻吟呢。
“喂,你还好吧?”她翻身爬起来,忐忑不安地问。
辛容若没力气回答,这辈子还未受过这么严重的伤,痛、痛、痛啊。
“啊,不会是真砸坏脑袋了吧,可是你的伤怎么今天才复发?”夜眠眠慌不择言地说道。
“腰……我的腰……”辛容若龇牙咧嘴挤出几个字,抬起右手艰难地点点腰,“痛……痛……”
“腰痛?可是昨晚明明砸到的是脑袋不是腰呀。”夜眠眠不敢轻举妄动,白痴都知道伤到腰的病人不能随意移动,否则会加重伤势。她握着他的手,沉重地说:“不要动,我去想想办法。”
人在紧急的情况下要么惊慌失措要么急中生智,夜眠眠被逼急了突然想起她小时候摔断了腿是教主给她上夹板固定住,于是也依样画葫芦去劈了几根坚固的树枝,小心翼翼将辛容若的腰固定好,这一下累得她满头大汗。
辛容若还是痛啊,别看他堂堂男子汉,生平却有两样缺点。一是嗜睡,二是怕痛。本来他的武功可以练得更好,就是这两样缺点让他不能豁出命去练功。痛得受不了他干脆拼了,说出几个穴道让夜眠眠代劳。夜眠眠指如疾风势如闪电,在他身上戳几下,他就了无声息了。
夜眠眠耳根清净了,却茫然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人是她伤的(虽然不清楚怎么会伤得那么严重)她就得负责到底。有了,这里离家不远,她可以找人来帮忙。想到这里,她扛着米袋施展全身功力疾驰而去。
这时蜀地白道中人正在另一个山头搜寻睡教总坛,就算他们发现辛窝少主不见了,也没人敢过问,还以为他烦了自己走掉。
辛容若再次醒来已经躺在硬硬的木板床上,一群人围着他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感觉腰间不那么痛了,肚子却很饿。
“年轻人,你的头怎么包得跟粽子一样?”一个胖老头兴味盎然地盯着他的粽子头瞧。
辛容若听见这话又快晕过去,天哪他痛糊涂了竟然还顶着丑样见人。他三下五除二扯去布条,露出本来面目。
“年轻人长得不错。”胖老头赞许。
“啧,我觉得他还没有师嫂好看。”夜眠眠端着黑黑的药汁走进来。
“花音是好看,年轻人也不赖。他们不是一个种类,没有可比性。”胖老头思考一下说出一番话。
“教主,您今天睡觉睡清醒了呀,竟然说出这么有见地的话。”旁边有人惊讶地说。
“混账话,我们伟大的教主从来都是英明神武大智若愚。”旁边也有人拍马屁。
辛容若的嘴角抽搐一下,这是群什么人呀,让人抽筋。他看着人群中唯一认识的少女,对她说:“我饿了。”
夜眠眠遵照教主的指示,先给他喂粥再喂药,服侍得妥妥帖帖,还一直嘘寒问暖。
辛容若冷哼一声闭目养神,与其浪费口水还不如养精蓄锐,伤好后他马上就走。夜眠眠也不计较他的冷淡,把众人赶出去留给他安静的空间。
“丫头呀,你出去一年混得还不错的样子。”胖老头,就是众人口中的教主正端着一碗白米饭,眯眼陶醉于饭香中。
“教主,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待我细细说与你听。”夜眠眠拿了张凳子坐在教主膝下,开始说她在江湖的遭遇。她在江湖一年虽没混出什么名头,但也见识不少,生活有些辛苦,也相当充实。
“只要有一技之长就不怕饿肚子。”最后总结陈词,她豪气万丈。
“眠眠丫头你辛苦了,要不是你我这辈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吃一顿饱饭。”教主抹抹眼泪,心疼地说。
“教主。”夜眠眠听到这话心里泛酸,教主他老人家的愿望多么渺小啊,可是她这趟出去却听到很不好的传闻。
“为什么江湖人都说我们是邪教呢?还说得那么难听。”
“丫头,别人怎么说你根本不必在意,只要我们自己活得心安理得就好。”教主摸摸夜眠眠的头,说,“其实当初祖师爷创立本教时,确实有称霸江湖的野心。但后来祖师爷迷恋上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在江湖名声不好,专擅房中术。不过祖师爷还是娶了那女子为妻,就成了江湖公敌,经过多年争斗,本教气势大不如前,才迁到龟谷的。”
“教主,祖师爷为什么会娶那声明狼藉的女子?”夜眠眠追问。
“我想是爱情的力量吧,那女子嫁给祖师爷后竟洗心革面,再也没有为害江湖,他们平静地度过一生。没想到本教因她而蒙上污名,被江湖人唾弃了。”教主长叹一声,不知道该不该埋怨痴情的祖师爷。
“不如教主你把我们的教名改了吧,睡教睡教,一点儿也不威风。”夜眠眠对祖师爷的行为没有意见,只对这个一听就想睡觉的教名颇有不满。
“改不得,祖师爷的睡神一觉、睡仙十二式和睡魔八式还要传承下去。”
“教主你都不会这些武功。”
教主语塞,教中人才凋零又不是他希望的。前任教主还来不及教完他武功就在睡梦中仙去了,单凭祖师爷留下来的秘笈,他资质驽钝根本领悟不透。眼看教中后继无人才是他心中的痛呀。
“可惜你师兄不肯练秘笈,还叛教出逃。”
“师兄明明是教主你恩准他离开的。”
“死丫头不准顶嘴。”顽劣的丫头句句反驳他,教主老脸挂不住。
现在夜眠眠的出身也该揭晓了。她,就是江湖黑、白、灰三道人人唾弃的邪教——睡教中人。其实睡教并不如外界传闻的那么不堪,睡教之所以叫睡教,只是因为教中人人都很会睡觉,与男女苟合无关。
睡教是个很穷的教派,教中人几乎难得一饱,所以才那么崇尚睡觉。睡着了,既不消耗体力,又能暂时忘却饥饿,何乐而不睡。
这一代的睡教出了两个异类,一个是夜眠眠,一个是她的师兄铁弦铮,这二人都不喜欢睡觉。夜眠眠喜欢练武,她常溜到邻居青城派那里偷师学艺,青城派一位高人见她可爱还秘密传艺给她。铁弦铮则醉心于巫蛊之术,目前娶了妻子正在苗疆游山玩水。
夜眠眠也是见她师兄跑到外面去逛了一圈就拐个漂亮妻子回来,不由对江湖心生向往,就趁师兄回教教主激动晕倒是偷溜出去。她在江湖一年,大多数时间都在为生计奔波,不是街头卖艺就是给人做帮工,后来流落到一家叫“请你吃饭”的酒楼表演米粒打苍蝇才攒了些钱。她用这些钱买了一百斤大米扛回教中,大家才难得吃了一顿饱饭。
可是在回程途中,她遇见了辛容若,先是救了他,然后又伤了他。她不得已回教中找人帮忙把他扛回来养伤,大家都误会她也拐了一个丈夫回来,直取笑她呢。
“喂,你叫什么名字?”夜眠眠觉得每次喂来喂去不太礼貌,就想起问辛容若的名字。
“容若。”辛容若不想说真名,他这辈子最丢脸的样子都被她撞上了,最好伤快点好再也不要见到她。
“容若,你不是说要回家乡,怎么跑到山林里睡觉呀,难不成你又被强盗打劫了?”
“不是。”
“那是为什么?”她锲而不舍地追问。
“我喜欢在野外睡觉。”他不耐烦了。
突然,辛容若的脸扭曲了一下,夜眠眠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尿急。”他难堪地甩出两个字。
“我马上叫人来帮你。”夜眠眠奔出门外抓了一个小师弟帮忙。没面子的辛容若把脸埋进被子里,上邪,让他死了吧。辛容若的腰伤经过三日休养后勉强可翻身了,全得归功于教主的医术。教主武功虽不好在医术方面却有奇才,教中大小生病都赖他妙手回春。
“年轻人,你什么时候娶我家眠眠?”教主拿着黄历翻日子,笑眯眯的。
“啊?”辛容若大呆。
“眠眠丫头这么紧张在意你,你要好好待她呀。”教主在他肩头大力一拍,说,“我们睡教很久没办喜事了,呵呵。”
“睡觉?”辛容若听见这话心中一凛,不会吧,不会是那个睡教吧?不要啊,他的贞操——
夜眠眠进来,正好看见他古怪的表情,知道他误会了。
“没错,我们这里就是江湖传说中的睡教。”她坐在床头打算好好教育他一番,“不过我们不是邪教哦,你看我们教主这么和蔼,大家这么可亲,我又这么善良,那些江湖传闻全是屁话。”
“年轻人,不要相信你听到的,也不要相信你看到的,要用心感受。”教主抓住辛容若的手贴在自己胖胖的心口,说,“你感受到了吗?这是一颗多么火热的心。”
辛容若只摸到一团肥肉。但他已经冷静下来相信他们的话,如果江湖传闻为真,他的贞操早不保了,如今还安然躺在床上疗伤,就证明睡教中人不是那么不堪。
“抱歉,我想江湖中人都误会你们了。”他真心地道歉。虽然他出身白道,但没有门户之见。
“谢谢,你真是好人。”夜眠眠和教主感动极了。
辛容若暗叫惭愧,要不是误打误撞受伤被抬进睡教养伤,说不定他会一直误会下去,然后不分青红皂白帮人围剿睡教。
“糟了,我来此地之前听说蜀绣阁联合几大门派要剿灭贵教,前几天他们已经到青城后山了。”如果那些人找到这里见他与睡教“同流合污”,传到江湖上还怎么立足。他出身白道,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辛容若心中杀机顿现……
“他们不会找到这里的。”夜眠眠笃定地说。
“为什么?”
“我们这里非常隐蔽,一百年来都没有找到过。”
“哦,是吗?”辛容若内心正在天人交战,夜眠眠见他额头冒汗,细心地取了帕子给他擦干。
“我告诉你哦,我们之所以叫睡教,其实是有典故的。”夜眠眠跟他讲睡教的来历,还有从小到大遇到的趣事。她没发现,她的善良无形中消弭了一场灾难。
辛容若的心在她的温言细语中软化下去。人心难测,善良却可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辛容若发现睡教真的很穷,在这个叫龟谷的地方,土地贫瘠只能种玉米土豆番薯。他到屋外转了一圈,看见院子里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尸体”。这些“尸体”都在睡觉,睡醒就找东西吃,吃了又睡。
睡教果真名副其实,人人都很会睡觉。他信步走到屋后的菜园,那里有一个不喜欢睡觉的少女正在挥汗劳作。
“你在做什么?”辛容若诧异地问。
“种菜。”夜眠眠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双颊微微泛红。
“我帮你吧。”他挽起袖子,感觉很有趣的样子。
“算了,你的伤才好要休养,万一又伤到我岂不是又要伺候你。”她瞄他一眼,“看你细皮嫩肉大少爷一个,不要给我添乱啦。”
辛容若不服气,捏紧拳头弯起手臂,鼓出一坨肌肉给她看,“我可不是文弱书生,我的肌肉多结实呀。”
是呀,他的肌肉匀称结实,绝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夜眠眠已经开始怀疑他的身份,肯定不像他说得那么简单,就趁机出语试探。
“你说蜀绣阁联合几大门派围剿我们,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啊?”
辛容若没有防备,唾沫横飞报出一大串江湖人的外号名字,还点评人家的武功,说到兴头上头头是道口若悬河。直到他看见夜眠眠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糟了,辛容若哀鸣一声,不知怎的他在她面前就是无法隐藏心机,跟傻瓜一样。这下说漏嘴了看怎么收拾。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说腰痛,闪身回房躺下,拿了被子蒙头睡大觉。
晚饭夜眠眠没有叫他吃,第二天正午也无人来过问一下,辛容若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有厚着脸皮自己找食吃。但是院子里静悄悄,厨房里冷锅冷灶,转了一圈,看见三只苍蝇嗡嗡飞,人都到哪里去了?
到日头偏西月上柳梢头,睡教中人也没有出现,仿佛人间蒸发没有痕迹。消失就消失吧,怎么连点吃食也不留?饥火难耐的辛容若翻遍了每间房也没找到一粒米。难怪这里连老鼠也没有,大概全饿死了。
从小养尊处优的辛大公子何时挨过饿,这次不幸他尝到了。想离开,却找不到出口。他把小小的龟谷走了一遍,发现四面全是高百丈的悬崖峭壁,连条小溪都没有,树也没长几棵。难怪夜眠眠说此地很隐蔽,根本就没有出口嘛,除非用飞的。认命吧,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睡教中人回来。咕噜噜灌满一肚子井水,他无限委屈躺回床上,睡觉。
神啊,饿肚子的滋味太难受了,如果我一觉醒来他们回来了,我愿意尽我最大的努力帮助他们改善生活。辛容若无比同情吃不饱饭的睡教,更同情自己。
那么夜眠眠他们到哪儿去了呢?其实是祖师爷的忌日到了,睡教全教出动,带上所有的食物去青城后山某处扫墓去了。在途中他们还和蜀绣阁的人马打了个照面,不过那些江湖人不知道,他们看见的十多个老弱妇孺,就是睡教徒众,还以为是游山玩水的一大家子。
辛容若终于熬出头了,干涩难咽的玉米饼也成了人间美味,他吃了一块又一块,伸手再要时,夜眠眠摊手说没有了。
没有了!他才半饱而已,不会这么残忍吧。
“你吃的是我们这里三个人一天的口粮。”夜眠眠面无表情地说。
辛容若灌了一大口水,让玉米饼在胃袋里发胀。这时他真的体会到睡教的贫穷,忍不住掬一把同情之泪。对了,他发过誓,如果一觉醒来他们回来的话,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他们改善生活,现在该是兑现的时候。
“这一万两银票给你。”他从身上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不要,你现在吃饱了可以滚了。”夜眠眠挥手赶他。
“不要啊——银票给我,我要。”教主跑过来夺走了辛容若手里的东西,有了这么多银子,以后大家就不会挨饿了。
“教主。”夜眠眠不悦地虎着脸说,“我们不能要来历不明的东西。”
“不,说什么我也不会还了。”教主铁了心要将银票据为大家所有。
辛容若苦笑一下,说:“姑娘放心,我绝对是身家清白之人,那银票也是正当赚来的。”不过不是他赚的就是。
“哼。”夜眠眠撇撇嘴,“谁知道。”
“我想想该买些什么,哈哈。”教主怀揣巨额银票,像返老还童一样蹦跳着走了。
“姑娘,我建议你们在山下买几百亩良田收租,这样才不会坐吃山空。”
“要你管。”
“我知道隐瞒身份惹恼了姑娘,但我决无恶意。”辛容若试图为自己辩解。
“你到底是什么人?”夜眠眠终究有些小姑娘心性,还是很好奇他的来历。
事关颜面,辛容若踌躇该不该说,他忧郁的表情又惹恼了夜眠眠,她跺脚嗔道:“谁稀罕知道你是人是鬼,你可以滚了。”
辛容若也生气了,他可从未这么低声下气过,她就不能多给他一些时间吗?这么逼问他偏不说。
“走就走,姑娘的救命之恩我已报答,此后两个相欠,再会。”他冷着脸抱拳作别,抬腿就走。
“永远不再见。”夜眠眠冲他的背影做个鬼脸,不过一会儿辛容若又回来了,僵硬地问她,“出口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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