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心思,都在最后了。这夜晚,有云有月,本是最好的山外清修日。却没想到会因为手上的一副字画而引来许多故事。然而当政者始终看不透彻,纵然驻颜有术,最后一样也要落得黄土成灰。唯有醉一场,或许才是人生得意处。
还要说起太宗的另一个故事。当年秦始皇曾派人到东海去寻仙问药,最后耗尽了毕生的气力也没有等仙人回来。汉武帝更是癫狂,为了求得长生不老,他甚至把女儿都嫁给了炼丹药的术士。最后术士的骗术被揭穿,汉武帝一怒之下杀了此人。这分明是太宗讲给臣子的故事,怎奈自己上了年岁后偏偏也中了邪,只知一味地贪恋着生时的荣华,更要服下不少“仙丹”以求长生。
故事的最后,太宗以中毒身亡的结局给故事画上了终点。再想起来这些往事,不觉发现辩才和尚的诗句似乎隐隐说出了一些不寻找的预兆。只是当时太宗的眼中只有《兰亭序》真迹,此后的事情早顾不上多想了。
太宗招待辩才和尚的那次宴会上,辩才和尚百般装疯卖傻,最后却惹得皇帝满是气愤,干脆想要一刀杀了了事。
若不是旁边的太监提醒着还没有到手的《兰亭序》,太宗的杀念怕也早已经变成了现实。
最后的结局其实是不用多思虑的,太宗自然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手段对他来说更是次要。当目的实现的时候,人们心中必定满是狂喜,哪还顾不了对方的忧伤?
这个故事结尾是,太宗临终之际,嘱托身边的太监一定要把《兰亭序》的真迹随着一起葬了,好让自己在天国也能独享这人间的珍品。从此,世上人再也没有见过《兰亭序》的真迹。
至此,颠覆的不仅是太宗的形象了,或许世人对书上写的历史也该怀着多一份谨慎了。
只因醉太平
百姓是最喜欢看到太平盛世的。他们的身上没有那么多的政治理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便是最好的生活。可即便是这样简单的理想,也往往因着君王们的家国天下事而被毁得了无踪迹。在大唐王朝,如此循环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唐王朝的边疆上一共设有六座军事重镇,而安禄山一个人就担当了其中三座的把守要职。天子日日沉溺于酒色之中,歹人哪里不会心怀叵测?安禄山自认为夺得天下的大好时机已经到来,他一边在范阳积极地招兵买马,另一边还在和胡人暗中勾结以排挤掉汉人军官。一场政变眼看就要颠覆掉整个唐王朝的命运了。
其实在当时,安禄山的贼子之心早就有人已经察觉到了,只是玄宗手握着呈上来的一封封劝谏书,却依旧抵不过美人的诱惑。甚至被后人认为是大奸臣的宰相杨国忠也奉劝皇上说安禄山有了起兵造反的意图,然而这个昏庸的皇帝是再听不进去此等忠言了。他下令说,凡再有敢说安禄山要造反的人,必定全都捆绑起来送到范阳,让安禄山亲自去处置这些嚼口舌的人。
天宝十四年,杨国忠献计要把安禄山召回朝廷当宰相,另派其他三员得力的干将到边关镇守。这实则是想要夺了安禄山的兵权。玄宗明明是同意的,可写好的诏书却迟迟不发。相反,他却派宦官带了不少慰问品去边关“看望”安禄山。这一次看望,多少也带了一点玄宗的试探心思。安禄山哪里不明白这些小心思呢?他只稍微贿赂了一下被派来的宦官,所有的事宜便全都在掌控之中了。
这一年的十一月份,安禄山果真起兵叛乱。玄宗这才后悔莫及。一场改变了所有人生活的安史之乱,在帝王的手中生生地由可能变成了现实。
后来杜牧从华清宫经过,又想起了这段往事,这才作诗一首:
过清华宫(其二)
杜牧
新丰绿树起黄埃,数骑渔阳探使回。
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
此地依旧绿树成荫,不像是因为一场战乱而有丝毫改变。想当年,那个宦官被派出京城的时候大抵也应该是如眼下的这一幅光景。恍惚间,似乎依稀能够看到大道上因为马蹄乱踏而起了阵阵尘土。这大概是前去打探安禄山是否忠心的人已经回来了。帝王心中没有了家国,华清宫中依旧在跳着霓裳羽衣,整个骊山都能够听得见这动人的音乐。若不是后来安禄山真的攻打进来,这样的假祥和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少年。
回想起来,也果真难以说清楚这场战乱对于百姓来说究竟是好是坏了。
玄宗的生活中,只剩下了酒色。军权攥在安禄山的手中,连政权也全都交给了宰相杨国忠,这一个皇帝只是单单地看着眼前的丰腴美人,然后醉倒在一整日的欢娱中。
忽有一天,玄宗心血来潮问高力士,自己这些年都不处理政务了,还真的不知道边疆的将军以及朝中的宰相究竟把国家治理成了什么模样。高力士是个只懂得谄媚的人,尤其是在此刻,越多的好话也就越能博得皇帝的欢心。他忙上前回答,只用了“国泰民安”四个字就让玄宗偶起的心思落了地。
但高力士也算是一个有些良知的人,朝中的宰相他不敢惹,边疆的将领却要另当别论了。更何况,一旦安禄山造反,他的这份好差事怕也不会长久。于是他这才壮着胆子对玄宗提起了安禄山兵权过大的问题。玄宗或是早已经厌倦了,他只略微挥了挥手说了句自有安排,便把进言之人打发了下去。
当唐玄宗只能惊慌失措地带着杨贵妃逃往四川时,他的心中究竟有多少悔恨是谁也猜不透的。当年的花天酒地全都变作了现如今的满目疮痍,甚至连贵妃也要因此搭上一条性命。至此若是再不落泪,也实属罕见了。当那一滴沉重的男儿泪滴下的时候,谁人还能说清这滴泪水背后的几多深意?
杜牧在华清宫,也把这些过往写进了诗里面:
过华清宫(其三)
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分明。
云中乱拍禄山舞,风过重峦下笑声。
可怕的永远都不是万国笙歌,更不是天下太平,而是这声色犬马醉了的人心。华清宫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分外辉煌。当安禄山终于把此地纳在怀中的时候,他曾一度高兴地于宫殿中独自起舞。那疾疾的步伐连打节拍的人都被乱了阵脚。同样是宫殿,同样是欢歌,同样是一份惬意的心情,只是时日不同了,一切竟都显得如此讽刺。
清风吹过,这样的歌声和笑声,也都只能够从山上轻轻飘过,再不着一点痕迹。
后世人们责怪起玄宗的时候,更容易把质问的重心转移到杨贵妃的身上。玄宗确实宠幸贵妃,尽管贴身恃臣高力士曾经力劝过玄宗,但这样的结果是再也避免不了的。空留给后人的,只有不停的感叹,感叹世事并不该如此,奈何君王左右不了天下事,反被叛臣拿走了帝王之态
思贤顿
李商隐
内殿张弦管,中原绝鼓鼙。
舞成青海马,斗杀汝南鸡。
不见华胥梦,空闻下蔡迷。
宸襟他日泪,薄暮望贤西。
做帝王的,永远都希望天下太平,而看在他们眼中的,也永远都只有“太平”二字。透出一场歌舞,他们总是猜不透这场粉饰。连做梦都不会去想一想如何治理国家的唐玄宗,他只懂得训练青海运来的名马进行跳舞,又或者是为死去的斗鸡叹息。除了贵妃,他眼中再容不下别人。他终究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坐在望贤树下,满是忧伤地老去。这对他这只是一场虚幻,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直到许多年后,幡然醒悟的玄宗才真正领悟到,虚幻的竟然是自己当时看到的太平光景,是在华清宫上演的那一场场歌舞,以及当年挂在自己脸上的甜腻笑容。现如今落在了泥潭中,才知道是再也难以拔出双脚前行了。
身为帝王又怎样,终归也只是一个败家子,顺带还毁掉了多少百姓的美满日子。这样的帝王,亡国也就罢了,可他偏偏不知道有家才有国,最终竟以百姓的梦想来为自己的过失做祭奠,给他再多的咒骂,也终不解愁恨,世事也就只能够这样过下去了。悲叹的时日总会过去,就像是曾经的欢乐也总要离去一样,这是一场反复,更是一场轮回。看透了,也就不再会有心伤。只叹世间几人能看透,半是清醒半是醉,且过得一生乐逍遥。
声声弥陀往净土
一提到修行之人时,所有的故事便都换了一种颜色。这是不浓不淡的色彩,每个人的身上都披着五彩霞衣,或是朝阳或是落日,静静地行走于深山或老林中,不染尘世的一点风霜。世人都只是以为他们仅需要餐风饮露,却不知道每一个出家之人背后都有着一段难说的辛酸。
毕竟有时候,出家也只能称之为一种选择,究竟有多少缘由是他们口中说的“因缘”,总也没有再追究的必要了。而上自皇家下至百姓,人们心中的那份虔诚却多半是出自于人伦。唐高宗为其母亲建造的慈恩寺便是最好佐证,只因“慈恩”儿子,这颗孝心也才让世人一览无遗。
话说这一天,有两位谈笑风生的文人走进了慈恩寺。一人身穿白衫,从略略有些发福的身材便可猜知其生活的安逸。另一人身穿蓝衫,相比起前者则要瘦削许多,眉宇间似乎还有一股散不去的忧愁。两人一路指指点点,蓝衫人听着白衫人的讲解不时点头。及至到了慈恩寺门下,两人在一块题诗板前停下脚步。看着上面早已经写得密密麻麻的诗作,白衫人突然指着其中一首说,若要论起精髓,单单这一首就可以胜过其他了。蓝衫人走进一看,这首诗原来是章八元写就的《题慈恩寺塔》:
题慈恩寺塔
章八元
十层突兀在虚空,四十门开面面风。
却怪鸟飞平地上,自惊人语半天中。
回梯暗踏如穿洞,绝顶初攀似出笼。
落日凤城佳气合,满城春树雨濛濛。
十层高的大雁塔高耸入云,四面的风从塔上四十扇门吹进来,恍惚间便以为这里真的是仙境了。人站在这里,四周皆是白云,自是该有几分飘飘欲仙的感觉。若是从塔顶再往下看,便有人开始惊奇于鸟儿好似都像是在走平地一般,平平稳稳地从眼下飞过,丝毫没有因为高度而变得紧张起来。在这样的高度,总是不敢高声说话,否则塔下的人单单只听到了声音却看不见人影,岂不是要生出更多怪事来。
游人在塔中回旋的楼梯上攀登就好像是在穿越山洞一样,越是回旋也就越有着想要早些爬到顶上的冲动。及至攀登到了那高高的塔顶,这种感觉又像是飞出笼的小鸟一样,一抹清亮便驱走了笼罩在心头的黑暗和迷茫。再崎岖的道路,也总是有个尽头的,登山是这个道理,爬楼是这个道理。若是再碰到几个心思缜密的人,大抵也要从中悟出一番人生的道理吧。
从塔上望去,长安城在淡淡的暮霭中若隐若现,蒙蒙的细雨也在不断地滋润着满城春树。这一派迷人的景色像是一杯清酒,虽不浓烈,可醉掉的人儿哪里是因为这杯酒,他们醉的完全是自己的心,一颗因为脱离了凡尘反而越显得率真的心性。
这诗这情,和慈恩寺是分不开的,更是同佛门清净有着扯不清的纠葛。游人们看到这一白一蓝两人在题诗板前面指指点点,便觉纳闷,早有人把这事情报告给了慈恩寺的方丈。方丈出门一问才知道,此二人正是赫赫有名的白居易和元稹。有两位大诗人在眼前评诗,方丈自是听其决断。后来,方丈命人把题诗板上的所有诗句都擦掉,单单留下了这首《题慈恩寺塔》,也算是对白、元两人极大的尊敬了。
但于此处题诗的不仅仅只有这两人。天宝十一年的秋天,杜甫也登上了慈恩寺塔,他同样作诗一首:
同诸公登慈恩寺塔
杜甫
高标跨苍天,烈风无时休。自非旷士怀,登兹翻百忧。
方知象教力,足可追冥搜。仰穿龙蛇窟,始出枝撑幽。
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
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
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惜哉瑶池饮,日晏昆仑丘。
黄鹄去不息,哀鸣何所投。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
开篇第一句,就气势磅礴。再不用去细数这座塔到底有多高了,只需要抬头看一看天空,就明白了十分。天底下哪里还有能跨过苍天的巨物呢,似乎连烈风都想要把这座高塔抚摸一番。越是高了,也就越觉得是到了天界。左右一看,仿佛那北斗七星就在身边,果真是伸手就能够碰触到的。若是再侧耳倾听,大概也能够听得到银河水流的哗哗声吧。
传说太阳是由六条龙拉着的车架奔腾向前,又有羲和赶着太阳跑。他嫌太阳跑得慢,还不断用鞭子鞭打太阳催它快跑。站在如此高的地方,不知道会不会挡了羲和的道路,甚至还会让太阳多遭受一些不必要的苦难。
相隔此地不远便是终南山和秦岭。在平地上望过去,只能看到眼前的一片青苍;而在塔上远眺,却见群山大小相杂,高低起伏,大地好像被切成许多碎块。这般景致,也只有大自然这个造物主有如此鬼斧神工的妙处了。泾水浊,渭水清,这在地上看是百般鲜明的事情,然而从塔上望去却又分不清哪是泾水哪是渭水了?清者不再清,浊者也不再浊,清浊混淆了,人世间的其他事情哪里还能再分得清楚。既然站在了高处,一切也都模糊了,谁又能说这不正是最好的境界!
再看皇城,依旧只看到朦胧一片。这是另有含意的故事了。山河破碎,清浊不分,京都朦胧,政治昏暗。在杜甫的眼中,登得越高,却恰恰是越把这些事情看得更清楚。本想做个糊涂人,竟只因着清醒而多了几分痛楚。
回首一望,年华数千,古有尧舜,近有贞观,但这又能改变什么?走进了佛门清净地,若是连清净都还寻不到,这岂不是莫大的悲哀?再回首,只看得见“苍梧云正愁,不见月朗星更稀。
当晨钟暮鼓响起的时候,能够静下心来看云淡风轻的人才真正知晓了何为放下。从来没有放不下的概念,只有愿意和不愿意。
一切因缘,只是起于心。不管是风动还是幡动,最终还是要算作看客的心动了。
是隐非隐
又见了玄都观。
诗人们实在绕不开自己的心绪,终究还是要和在玄都观种桃花的那妙龄少女联系在一起。如此风情的道姑,只消一个回眸,就足足带走了游人的心魄。
大和二年的春天,刘禹锡再一次游览玄都观,只见这时的景色早已经和十四年前大不一样了。诗人自己前前后后历经两次回京任职的历程,观旧时景,不禁在感慨之余作诗一首,权且当作是找个可以说说心事的人,倒出满肚子的故事来:
再游玄都观绝句
刘禹锡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当年的百亩庭院一分未减,可现如今竟有一半长满了苔藓。大概是因为过了季节吧,桃花都已经凋落完了,只剩下路边的菜花还在努力地开着,像是要向人们证明此地还有些微生机。然而属于这份生机的,也只剩下了无情感的植物。当年那双栽种下这片桃树的纤纤玉手再也寻不到了,看遍整个道观,竟连一个道士的影子都不见。只记得上一次刘郎来看花,还能遇到一个妙龄女子;这一次刘郎没变,桃花也是依旧,而那女子呢?果真是随着岁月散掉了容颜,还是因念念不忘当初的一面而生出许多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