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四章唇枪舌战
晋阳州府衙门前一大早便挤满了人,皆因凤临阁远近闻名,凤临阁被查封早已轰动大同、晋阳两地,大家都想看个究竟。所以州府衙门前密匝匝一片,有忿忿不平的,有幸灾乐祸的,有摇头叹息的,有纯粹为看热闹的,还有很多是从大同赶来的老食客。
廉大人一身官服,正襟危坐于公案之上,两班差役手执水火棍,两边肃立。
击过堂鼓,喊过堂威,廉大人正式升堂。衙役先将凤临阁一干伙计、小二提堂审讯。众人自是大喊冤枉,于是有个师爷模样的人出来盘问,不是别个,正是王灰。之前是员外,昨晚上杀手,如今又变成一个巧舌如簧的师爷,捏词辨饰,将一干伙计、小二问得哑口无言。
审完一干伙计、小二,凤姐儿终于被带上公堂,并未上枷锁。
廉大人一拍惊堂木:“凤姐儿,你可知罪?”
凤姐儿道:“妾身未知何罪?”
廉大人道:“你私制毒散,贻害一方。本官在凤临阁搜出毒散及一应器具,你有何辩驳?”
凤姐儿道:“大人。妾身经营凤临阁,一向循规蹈矩,从不越法,此乃有人栽赃构陷,请大人明察!”
“如此说来,你并不认罪?”
“妾身蒙冤,大人明察!”
王灰向廉大人道:“大人,请容王某询问一二。”
乃转向凤姐儿:“请问凤姐儿,你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凤姐儿道:“我一向安分守己,从未得罪于人。”
“可曾与人有过节?”
“我凡事谨小慎微,亦未与人有过节。”
“既然你从未得罪于人,也未与人有过节,无缘无故为何有人构陷于你?如果真有人构陷于你,请问此人是谁?目的何在?”
“这……”
凤姐儿一时语塞。她当然说不出是谁,虽然楚枫曾告诉她是晋小姐陷害她,但无凭无据,而晋小姐乃晋祠主人,身份极高,自己说出她来,谁人相信?只会徒增一条诬蔑她人之罪。
“大人请慢!”
忽一把声音响起,楚枫赶至,排开众人,与兰亭上前,两边差役马上举棍欲拦,谁知手中木棍却如千斤铁柱,怎么都举不起来,乃欲抽刀,廉大人摆摆手。
楚枫护送兰亭至堂前,乃向廉大人拱手行礼。
廉大人问:“两位何事?”
兰亭欠身道:“民女上官兰亭,欲为凤姐儿讼辩。”
“你要讼辩?”
“是!”
“若要公堂讼辩须为秀才出身,你一介女子,于礼不合,可另请他人。”
楚枫道:“大人,晋阳状师均不肯出堂讼辩。”
“哦?”
王灰马上道:“此乃凤姐儿恶行昭著,晋阳状师均不欲袒护纵恶。”
兰亭向廉大人道:“大人,凤姐儿既未定罪,即乃清白之身。晋阳状师不肯讼辩,恐怕是有人从中作祟。敢问大人,审判最重要为何?”
“公正严明!”
“没错,审判首要公正严明!大人虽然从凤临阁搜出毒散器具,但并不能排除有人栽赃嫁祸。现在有人控告凤临阁,却无人为凤临阁讼辩,此乃不公。故此恳请廉大人准许民女为其讼辩!”
廉大人点点头,正要开口,王灰却道:“大人,按照法令,公堂讼辩须秀才出身,假若准许,等于罔顾朝廷法令,虽得公正而却失严明,望大人三思!”
兰亭道:“虽法令如此,但人命关天,大人当可权宜行事,请大人定夺!”
廉大人道:“朝廷法令,非本官可改,你还是另请他人讼辩。”
兰亭道:“大人。古语云‘上公正则下易直’,大人管治一方,若审案不公,百姓难服,请大人思量。”
廉大人捋捋胡子,道:“你若能证明有过人之才,本官可破例让你讼辩。”
兰亭欠身:“请大人出题。”
廉大人又捋捋胡子,看到楚枫提着一个小药箱,随口念道:“二月兰,三白草,四叶参,五味子;”却是一道草药上联。
兰亭当即答道:“六神曲,七叶莲,八厘麻,九里香。”
廉大人又念:“烦暑最宜淡竹叶;”
兰亭马上答:“伤寒尤妙小柴胡。”
廉大人又念:“蒲叶桃叶葡萄叶,草本木本;”
兰亭马上答:“梅花桂花玫瑰花,春香秋香。”
廉大人点点头,道:“你名兰亭,即以‘兰’为题,作诗一首,限三通鼓之内。”马上上有衙役执起鼓杵敲响一通鼓。
只见兰亭轻移莲步,刚走三步,一通鼓未停,乃启齿念道:
“南山有空谷,窈窕生兰芝。
“纤纤得素茎,脉脉得蕙心。
“皎皎如白玉,盈盈若仙姿。
“空谷无人至,茕茕自芬芳。
“抱香怀古意,倚梦寄幽思。
“非为顾怜影,只待清风至。
“清风不至叹奈何,袅袅幽香为谁滋?
“流光缘何太匆匆,花落只余一缕魂。”
楚枫在旁边听着,心中一触。
廉大人点头道:“诗如其人,人如其诗,只是最后一句略显感伤。本官准你为凤姐儿讼辩。”
兰亭欠身:“多谢大人!”
王灰见廉大人答应,唯有继续逼问凤姐儿:“凤姐儿,你尚未回答,假如有人构陷于你,此人是谁?目的何在?”
兰亭道:“王状师稍缓。”乃走向凤姐儿,问:“请问凤姐儿经营凤临阁多少年?”
凤姐儿答:“已有十年!”
兰亭又问:“凤姐儿接手凤临阁之前,凤临阁经营多少年?”
“不下百年!”
兰亭点点头,乃转向廉大人,道:“大人,凤姐儿经营凤临阁十年,十年来,来来往往凤临阁之食客不计其数,期间偶起事端、或起口角无可避免,凤姐儿之所以说自己从未得罪于人,只因凤姐儿生性爽朗,从不将此等小事记在心上,但来往食客形形色色,难保没有睚眦必报之人。况且凤临阁经营百年,名闻天下,所谓树大招风,有多少人眼红于此?有多少人欲算计凤临阁?所以有人暗中构陷凤临阁一点不足为奇。至于此人是谁?目的何在?此乃官差彻查之职责,而非由凤姐儿回答。大人明察。”
廉大人微微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王灰道:“既然如此,大人,请传物证。”
“呈物证!”
马上有衙役提着一袋东西上前,将里面器具一一摆出,有竹筒、木具、石锤、铁锥等等。
王灰转向凤姐儿,道:“凤姐儿,这堆器具是从凤临阁搜出,你说有人构陷,但你身为凤临阁主人,有人将这些器具藏于阁内,而且就藏在厨房之中,并不隐蔽,你却全然不知,这如何解释?”
兰亭转向廉大人,道:“大人,凤姐儿在大同无亲无故,只因先夫早丧,遗下凤临阁,她便兢兢业业经营。试问凤姐儿一介女流,既无背景亦无势力,假若有人刻意构陷,她岂能预料?”
廉大人又微微点点。
王灰将一应器具又装入袋中,然后提了提,道:“大人请看,这袋器具寻常人提着尚且吃力,要将它们神不知鬼不觉藏入凤临阁,谈何容易?”
兰亭道:“寻常人当然吃力,但如果略懂身手又或者熟知凤临阁,却并非难事。”说完向楚枫点了点头。
楚枫意会,乃走向王灰,微微一笑。王灰见楚枫突然走向自己,还笑了笑,还笑得有点神秘,心中一愕,跟着见楚枫两根手指插至眼前,大惊之下闭眼侧头,等他再睁开眼,却见楚枫已经回到兰亭身旁。
王灰正惊愕,便听得有人道:“那袋器具不见了!”王灰一惊,这才察觉提在手中的那袋器具不见了。再看楚枫,一手挽着药箱,另一手空着,亦没有提着器具。
众人大感惊异,一时议论纷纷,这么大一袋器具怎会凭空消失?莫非鬼掩眼了?
兰亭环视众人,放高声音道:“敢问各位,可有人看到那袋器具被藏于何处?”
众人面面相觑,均是摇头。
兰亭问王灰:“请问王状师可看到?”
王灰唯有不作声。
兰亭乃向楚枫点点头,楚枫便走到廉大人公案前,伸手从案下取出一袋东西,正是那袋毒散器具。
众人一见,更加哇然:这位蓝衫少年什么时候将这袋器具藏入廉大人案下,竟然无人知晓!
兰亭道:“大家都看到了,这位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袋器具从王状师手中取走,再藏于大人案下,并无一人察觉。所以有人将其藏于凤临阁,实在轻而易举。再则刚才王状师说,这袋器具就藏于厨房并不隐蔽之处,而私制毒散乃死罪,试问假若凤姐儿私制毒散,以凤姐儿之精明,怎会不将器具藏得严严密密?这显然是栽赃之人生怕衙役寻不着,乃不敢藏于太隐秘之处。所以单凭这袋器具并不能断定凤临阁私制毒散,望大人明察!”
廉大人微微点点头。
王灰略一思索,道:“大人,请传人证!”
“传人证!”
泼三战战兢兢走上公堂,跪下道:“小人泼三,见过大人。”
廉大人道:“你起来。”
泼三站起,不敢望向楚枫这边。
王灰问:“泼三,是你举报凤临阁私制毒散?”
“是!”
凤姐儿又惊又愕,那些伙计、小二更是怒目而视,泼三低头不敢望去。王灰正要继续问,泼三突然跪下,喊道:“是小人冤枉凤姐儿,小人知罪!”
这一喊,凤姐儿及众伙计、小二登时愕住,连王灰也一愕。已听得泼三道:
“小人原是凤临阁火夫,因被凤姐儿赶出凤临阁,便怀恨在心,正好有人出一笔银子让我诬陷凤临阁,又交给我一袋毒散器具,我便偷偷将它们藏入凤临阁厨房,诬陷凤姐儿,小人该死!”便“噼噼啪啪”掌掴自己起来。
这一下变故让众人大感愕然,楚枫却暗觉不妙,这泼三也“坦白”得太突然、太快了点。
果然,泼三掌掴之间,忽从袖中跌出一物,正是那条已经变黑化僵的壁虎。泼三大惊,急将壁虎收回袖中。
廉大人喝道:“泼三,刚才跌出何物?”
“大人……”
“呈上!”
泼三唯有取出壁虎呈上,廉大人看了一眼,喝道:“泼三,你身上为何有此毒物?”
泼三脸色一变,浑身哆嗦,道:“小人……小人……不敢说……”
廉大人喝道:“来人,将泼三重打五十大板!”
两边衙役马上高举水火棍要打下去,泼三吓得叩头道:“小人身中剧毒,不敢说,一说便毒发身亡,求大人恕罪!”
“身中剧毒?来人,速传仵作!”
仵作很快来到,先察看了泼三面色,又把过脉,然后又察看了壁虎一番,乃对廉大人道:“大人,泼三并无中毒迹象。至于毒物,乃是寻常壁虎,中了鸩毒!”
廉大人一拍惊堂木:“泼三!鸩毒只为禁宫所用,你如何得来?”
泼三叩头道:“这壁虎并非小人毒杀,大人明察!”
廉大人道:“仵作已经验明你并无中毒,你速从实招来,再有隐瞒,绝不宽恕!”
泼三道:“小人愿说。昨晚小人在屋中,忽有人闯入,逼小人吞下毒药,然后威胁小人必须向大人招认诬陷凤姐儿,否则小人就会毒发身亡。刚才那一番话就是他教小人说的,那条壁虎也是他毒杀来惊吓小人。小人怕死,故此不得已招认诬陷凤姐儿,大人恕罪!”
楚枫在旁听着,恨得牙齿直咬。目光扫去,忽见一身影袅袅站在外面,正是晋小姐。晋小姐仍然身披朱罗霞衣,头顶珠冠,但用纱巾蒙着脸。这纱巾……
楚枫马上明白,昨晚自己是被晋小姐跟踪了。
廉大人问泼三:“你可认得昨晚逼你吞下毒药之人?”
泼三道:“那人蒙着面,小人认不出。”
廉大人又问:“可认得他衣饰?”
泼三道:“那时乌灯黑火,小人亦认不出。”
廉大人道:“此暂且放下。泼三,凤临阁到底有没有私制毒散?”
“大人,此事乃小人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你如实道来!”
“是这样的。小人原本是凤临阁一名火夫,一向勤勤恳恳做事……”话刚出口,那边一干伙计、小二已经骂起来。
泼三继续道:“那天一早,小人想起昨晚忘记挑水,于是提早去凤临阁,刚到厨房,见凤姐儿及一干人在里面忙活不停,凤姐儿一见小人便将小人赶出,随后借故将小人赶出凤临阁。小人忿忿不平,又好奇心起,于是第二日天未亮,小人翻入凤临阁,偷偷潜至厨房处,便听得凤姐儿说‘五石散’之类,乃知道原来凤临阁在私制毒散。小人又惊又怕,又想到凤姐儿早已打通大同上下,恐怕大同县令也是包庇着凤临阁,因此小人一直不敢举报。后来小人思前想后,想到五石散贻害极大,假若制成,必定祸害一方,小人也有知情不报之罪,乃冒死向廉大人举报。大人明察!”
哇!凤临阁众人听完泼三一番砌词捏造,简直肺都炸了,恨不得上前将泼三撕开两半。小六骂道:“泼三,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虽然来凤临阁不到半年,也知道凤姐儿为人爽直,又照顾我们。你平日好吃懒做,偷懒贪赌,凤姐儿多次规劝,你不但不听,还偷凤临阁的东西去变卖,凤姐儿才将你辞退……”
泼三道:“凤姐儿对我好?她每月都变着法子克扣我工钱,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小六骂道:“你这烂赌鬼!凤姐儿就是知道你贪赌成性,家中又有老母供养,乃每月以各种理由扣下你若干工钱,然后让我悄悄交给你老母,凤姐儿一个铜板都没有少你。当日你被辞退,凤姐儿知道你老母身子不好,怕气出病来,又私自取出五十两银子让我偷偷交给你老母,只瞒着你。你不信尽管回去问你老母!你不但忘恩负义,还恩将仇报陷害凤姐儿!你简直猪狗不如!”
泼三呆了片刻,低着头,既羞且愧。
王灰连忙转向廉大人,道:“大人,凤临阁众人都是同谋私制毒散,自是互相袒护,他们说辞不足为信。现在很明白,泼三是因为发现凤姐儿私制毒散才被赶出凤临阁。凤姐儿得知泼三举报,于是暗中使人要挟泼三,逼他招认。试想如果凤姐儿不是私制毒散,她何须用此手段胁迫泼三?况且鸩毒乃禁宫所用,泼三一介草民,如何能得?相反凤姐儿经营凤临阁十年,人脉广阔,得之甚易。大人明察!”
兰亭道:“大人,此与凤姐儿无干!大人试想,如果凤临阁被人陷害,那主使之人岂是寻常之辈?要得此鸩毒又岂是难事?再则假设凤姐儿是如此之人,她早在泼三发现她私制毒散之时就将他灭口,何以让他有机会举报?所以这根本是主使之人让泼三演的一场戏,目的只为让大人相信他亲眼看到凤临阁私制毒散!”
王灰道:“大人……”
兰亭截住道:“泼三有没有亲眼看到凤临阁私制毒散,马上便知道。”乃走到泼三身前,问:“你说那日在厨房看到凤姐儿及一干人在里面忙活不停,然后被凤姐儿赶出?”
“是!”
“第二天你又偷入凤临阁至厨房看到凤姐儿在私制毒散?”
“是!”
“我问你,你两次在厨房处,可闻得什么异味?”
泼三一怔:“厨房……会有什么异味?”
“你只需答我,有还是没有?”
泼三乃偷眼望向王灰,见王灰向他使眼色,连忙道:“有!有异味!”
兰亭马上问:“有何异味?”
泼三又偷眼望向王灰,王灰却无法暗示,泼三唯有支吾道:“好像……没有……”
“泼三,你想清楚,究竟有还是没有!”
“没……没有!”
“两次都没有闻到异味?”
“没有!”
兰亭乃转向廉大人,道:“大人,要制五石散须用石硫磺、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五味石药,以及若干辅料加热煮制,其中石硫磺一旦受热,则散发辛臭气味,百丈可闻。泼三说亲眼看到凤姐儿等人私制毒散,却未闻得任何异味,这分明是凭空捏造!”
泼三连忙道:“我想起来了,是有辛臭异味,刚才一时记不起。”
兰亭道:“记不起?那为何凤姐儿每月扣下你工钱,你都记得清清楚楚?”
泼三无言以对。
兰亭道:“我再问你。你是亲眼看到凤姐儿私制五石散,还是只听到凤姐儿说了句‘五石散’?”
泼三道:“我亲眼看到。当时我藏在窗下,透光窗缝看得清清楚楚!”
“当真看得清清楚楚!”
“清清楚楚!”
兰亭乃指着那些器具,问:“我问你,凤姐儿他们当时是用哪些器具来煮制毒散?”
泼三一怔:乃磨蹭到那堆器具前,拿起一支木条,想了想,又放下,又拿起一个竹筒,又放下,想了想,又拿起……
就这样泼三磨磨蹭蹭挑出十数样器具,道:“大概就是这些,可能……还有其他,实难记全。”
兰亭捻起那支木条,问:“没有用这个?”
泼三心道:这木条有何用?必是她见我拿起又放下,故意设个圈套,我且不上当。乃道:“没有!”
“你肯定!”
“肯定没有!”
兰亭乃转向廉大人,道:“大人,煮制五石散之时必须不断搅拌调和五种石药,一刻不停,这支木条正是搅拌调和之用……”
泼三连忙道:“我记起了,凤姐儿没有用这支木条,她是用一根筷子来搅拌。”
“你肯定?”
“我肯定!”泼三为自己随机应变暗是得意。
兰亭举起木条,道:“这支木条并非寻常之木,乃是一段桑枝。桑枝乃药引,正是五石散辅料之一,只有用桑枝搅拌,五种石药才能互相渗化,成为药散。泼三,你说凤姐儿用筷子搅拌,莫非凤临阁的筷子是用桑枝做的?”
“这……”泼三登时语塞,支吾道,“可能是我记错,当时凤姐儿拿着的不是筷子,是木条……”
廉大人一拍惊堂木,喝道:“泼三,凤临阁私制毒散,你是否亲眼所见,从实招来!”
泼三吓得“卟”的跪下,道:“小人……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本官问你,凤临阁一干伙计是否都同谋参与私制毒散?”
“是!他们都同谋凤姐儿私制毒散!”
“本官再问你,既然凤姐儿能让凤临阁一干伙计都同谋私制毒散,为何唯独没有让你同谋参与?”
“这……可能是因为小人一向老实规矩……”
话刚出口,公堂外有几个熟知泼三的人已经哄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将泼三平日偷鸡摸狗之事一一嚷出,泼三唯有低下头。
廉大人道:“泼三,本官再问你一次,你是否亲眼看到凤临阁私制毒散,如作假证,本官定当重治!”
泼三咬咬牙,道:“大人,小人指天发誓,小人亲眼所见,句句属实!”
廉大人一拍惊堂木:“来人,用刑!”
马上有差役手持夹棍上前,上夹泼三两臂,下夹泼三脚踝,又两名孔武有力的大汉立于两边,准备收紧牛皮绳。
泼三面无人色,这一夹下去,自己手脚不被夹断也要半残。
这时,晋小姐忽向王灰递了个眼色,王灰便走近围观人丛,晋小姐递给他一张字条,王灰看了看,乃点点头,回至公堂之中,向廉大人道:“大人,请容王某再问凤姐儿几句。”
“准!”
王灰乃转向凤姐儿,问:“请问凤姐儿,凤临阁一月盈余大概多少?”
凤姐儿道:“约白银三千。”
王灰又问:“如此说来,凤临阁一年盈余当有白银三万?”
“是!”
“你经营凤临阁不下十年,盈余当有数十万?”
“是!”
“你接手之前,凤临阁已有百年,所存之银当不下数百万?”
凤姐儿迟豫片刻,乃道:“是!”
王灰乃取出一张字条,展开道:“这是凤临阁在各处钱庄的存银,你看看可有遗漏?”
凤姐儿脸色微变,没有作声。
王灰乃将字条呈给廉大人,道:“大人,按凤姐儿所言,经过百年累积,凤临阁存银当有数百万之巨,但如今凤临阁在各处钱庄的存银合计起来不过五千。大人请过目!”
廉大人接过字体,看了看,然后问:“凤姐儿,上面是否有遗漏之处?”
凤姐儿默然道:“并无遗漏。”
王灰马上逼问:“既无遗漏,然则数百万巨银不翼而飞,凤姐儿,你如何解释?”
凤姐儿没有作声。
兰亭道:“大人,凤临阁存银用于何处,藏于何地,乃凤临阁之事,与本案无关,凤姐儿无需作答!”
王灰马上道:“大人,此笔巨银正跟本案直接相关!”
廉大人道:“可有说法?”
王灰道:“大人,制作五石散之五味石药虽然易得,但更重要的是要知道如何搭配份量,如何选用辅料,如何掌控火候,分毫不能偏差。因此五石散的配方价值千金。凤姐儿正是用此笔巨银购得五石散之配方!”
此言一出,举众哗然。
兰亭道:“谁会花费如此巨银求购一张配方?即使五石散有千万之利,但千万之利未见而数百万已去,谁人愿意?况且就算购得配方,亦未知配方真假,谁会冒如此之险?王状师分明在胡扯!”
王灰道:“寻常人当然不会,但不要忘记,这个人是凤姐儿!五石散沾即成瘾,欲罢不能,就算倾尽家财亦要吸食不断,一旦盛行,所止千万之利?凤临阁经营十载不过数十万,经营百载亦不过数百万,而私制石散,转眼可得千万,数年即富可敌国。凤姐儿身为凤临阁掌柜,最懂逐利,以其精明,如何不晓得算这一笔账?因此凤姐儿不惜巨银购得配方,再以凤临阁为掩蔽,私制毒散。凤临阁经营百年,谁会想到有人利用它私制毒散?凤姐儿此举可谓风险极小,若非泼三无意撞破,已然得逞!”
王灰这一番揣测有理有据,堂外围观众人亦不禁将信将疑起来。
兰亭道:“大人,这一切只是王状师凭空想象,并无实证!假若凤临阁私制毒散,气味百丈可闻,如何无人察觉?再则假若凤姐儿当真花费巨银购得配方,必定要大量私制,但为何搜遍整座凤临阁也只是搜得零星石药?”
王灰道:“正因气味可闻,凤姐儿才在厨房私制毒散,以油烟之味掩盖,至于为何搜不出大量石药,因为凤姐儿只是先行试炼,自然不会有大量石药。”
兰亭道:“大人,凤姐儿如何苦心经营凤临阁,远近皆知,她又怎会让其毁于一旦?大人明察!”
王灰道:“只要有利可图,谁都会狠下心来。为一饭之饱尚且有人卖儿卖女,何况只是一间酒楼?大人,如果凤姐儿没有购得五石散配方,大可说出巨银所在,以释众疑!”
廉大人望向凤姐儿,道:“凤姐儿,只要你道出凤临阁存银所在,本官即判你及一干人等无罪,当堂释放!”
众人目光一齐望向凤姐儿,凤姐儿神色微黯,一言不发。楚枫急了,连兰亭也暗暗着急,又无计可施。
廉大人一拍惊堂木:“凤姐儿,你可否道出存银去向?”
凤姐儿嘴唇动了动,忽跪下,道:“妾身认罪!”
楚枫、兰亭一下愕住,凤临阁一干伙计也愕住,连围观众人及晋小姐也愕然。
凤姐儿道:“那笔巨银是妾身用来购得配方,私制毒散。妾身欺骗凤临阁众伙计,让他们帮我试制一味食材,可增进食欲,其实就是五石散。”
廉大人道:“如此说来,私制毒散是你一人主意,其他人并不知情?”
凤姐儿道:“毫不知情!”
一众伙计那会不明白凤姐儿之意?一时纷纷跪下,为凤姐儿喊冤,小六更是嚎啕哭喊起来。
凤姐儿没有望向众人,只对廉大人道:“大人,凤临阁尚有五千余银,望大人将此余银分与凤临阁众人,算是报答他们这么多年在凤临阁之辛劳。”说完向廉大人叩了叩头。
廉大人望了凤姐儿一会,问:“凤姐儿,你再无其他话要说?”
凤姐儿道:“没有。”
廉大人道:“凤姐儿,你若有难言之苦,尽可道出,本官可为你作主,亦可为你担待!”
凤姐儿道:“多谢大人,妾身甘愿领罪!”
廉大人乃一拍惊堂木,道:“现在本官宣判,凤临阁一干伙计原不知情,立即释放;凤姐儿私制毒散,贻害极大,按照法令,翌日处决!退堂!”
凤姐儿被带回狱中,廉大人及一众衙差退回后堂,围观众人亦陆续散去,但凤临阁一干人等仍然跪在堂前喊冤,不肯起来,最后还是楚枫和兰亭将他们劝说回去。
兰亭道:“楚大哥,我想见见凤姐儿。”
楚枫点点头,带兰亭走入州府大牢,刑捕头手按刀柄,道:“楚公子,凤姐儿已是死囚,按例不许探访!”
楚枫淡淡道:“如果我要劫狱,你认为拦得住么?”
刑捕头想了想,算了,还是不要惹怒这等高手,乃走开一边。
楚枫与兰亭来到凤姐儿处,旁边有个小狱卒生怕楚枫又一掌拍飞狱门,急开了铁锁,打开狱门,然后远远退开。
楚枫和兰亭刚要走入,凤姐儿急走出,道:“兰妹子,你怎能到此地方,只玷污了你!”又责楚枫道:“楚公子,你怎能带兰妹子来此地方?”
楚枫道:“是医子姑娘坚持要来。”
兰亭道:“姐儿,你可好?”
凤姐儿道:“姐儿很好。姐儿可想着你,想不到再见面却是这等光景。妹子向来一尘不染,这等地方有辱妹子。”
楚枫道:“凤姐儿,你为何宁愿认罪也不肯说出存银下落?莫非真如晋小姐所言,你将凤临阁存银都偷运到域外?”
凤姐儿一怔:“楚公子,你何处此言?”
楚枫道:“如果不是,那笔存银究竟何在?”
凤姐儿道:“楚公子,我没有对不起东土,亦没有对不起凤临阁,更没有私吞存银,但我不能说出存银所在!”
“为什么?”
凤姐儿摇摇头,道:“楚公子,我想跟兰妹子说几句话。”
楚枫唯有走开一处。
凤姐儿对兰亭道:“上次楚公子来凤临阁,说又把妹子弄不见了,现在你没事,我便放心。”
兰亭道:“上次是我离开楚公子。”
凤姐儿叹了口气,道:“我在中原无亲无故,只有你这个妹子。我最想看到你跟楚公子……那一天。可惜,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姐儿……”
凤姐儿望了楚枫那边一眼,道:“兰妹子,你跟楚公子究竟……”
兰亭默然不语。
凤姐儿道:“其实当初你和楚公子来凤临阁,我第一眼看到楚公子,见到他提着你的药箱,我便知道了。你的药箱是你最珍视之物,从不肯让人碰一下,你肯让楚公子提着,我已猜得……”
兰亭还是不语。
“妹子,姐儿听到楚公子现在还喊你‘医子姑娘’,心里真是着急,你们为啥就不肯捅穿那层窗户纸呢?”
兰亭还是默然。
凤姐儿忽执起她手,道:“妹子,我知道你心比天高,天下男子皆不入你眼中。你听姐儿一言,你若遇到心仪之人,一定要珍惜,切莫错过。当年姐儿就是没有下定决心跟呼累阿哥私奔,致使呼累阿哥被杀,以至漂泊中原,孤独至今。你千万不要步姐儿后尘!”
兰亭默然道:“姐儿,非我不愿,是他不敢。”
凤姐儿道:“傻妹子,枉你是天下第一才女。他不敢,正因为他心里有你,太在乎你,怕伤害你!”
兰亭微带黯伤,只是不语。凤姐儿唯有叹了口气,亦不语。兰亭问:“姐儿,你为何要认罪?你明天要被处斩……”
凤姐儿笑笑,道:“我可与呼累阿哥相见,未尝不好?”
“姐儿……”
这时楚枫走来,道:“凤姐儿,我带你离开。”
凤姐儿摇头道:“我不会离开。”
楚枫不作声,凤姐儿道:“楚公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千万不要劫法场,你这样做会连害那些刚被释放的伙计,陷我于不义。”
“你甘愿受死?”
凤姐儿道:“我孤身一人来到中原,就算一死亦无牵挂。这十年我很满足,是凤临阁让我忘记过往的痛苦,给了我十年最美好的时光。只是如今凤临阁被查封,我对不起凤临阁,对不起李桐和他妻子。”
“姐儿……”
“楚公子,我求你一事。”
“你说。”
“明天之后,凤临阁必被收归官府。我不想凤临阁落入官府之手,不想凤临阁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我希望你赎出凤临阁,寻一个可靠之人当凤临阁主人,经营下去!”
“姐儿……”
“楚公子,我求你!”
“好!我答应你!”
“多谢你!”
凤姐儿向楚枫躬了躬身,乃转向兰亭,道:“兰妹子,这里空气浑浊,有污你身,你与楚公子回去吧。”便转过身去,面向墙壁。
“姐儿保重!”
楚枫和兰亭离开州府大牢,回到晋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