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银与肃璎眯眼望了望西木措城前惨烈悲壮的场面,继而摇头叹了口气,带领大军缓缓退向了乌蒙,他还有长央公主密令尚未完成,如今草原盟军四散崩溃,这天下经过一场风云洗礼,未想最后的胜利却是中原,这结局多少带了些命运无奈的苍凉。
白鹿站在往生湖畔,长风吹起他的头发,他目光凄迷的看着水面,一只手轻轻折断湖边一支芦苇,心中起伏着无形的难过,为乌兰雪的死亡,更为换来天下太平的残忍的结局。
乌蒙城中,钟璃子隐瞒了乌木台死亡的消息,他自命人将乌兰雪,那日花与乌木台三人依次雕成巨像立于列王湖中,其中三姐妹巨像最为高大,并肩站在一起,神姿英武,面向乌蒙。
而后她又将念烛推上王位拥立为草原之王,更立国号为雪烛,建立起了囊括了整个北疆的强大王朝。
乌蒙城上昏沉的天空下,草原所有部族的将军带着本族的兵马整齐的跪拜在地上,念烛一脸无邪的抱着两个孩子乖静的坐在高高的王位上,她似乎在迷惑乌木台的失踪,不禁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钟璃子。
钟璃子一头长发白如霜雪,这些年的殚精竭虑让他过早的衰老,此时一脸肃穆的望着台下的千军万马,旌旗飘扬,这一天是他答应阿穆尔与莎林珠的承诺,然而兑现这承诺的代价却是无法形容的伤痛,他眼前隐隐浮现起三个孩子从小到大的所有画面,心中苦涩难言。
巴彦宏跪在众人之中,此时沧桑的双眼抬望向念烛,如今草原元老故人几乎全部死去,唯独剩下他与钟璃子见证着昔日的传说,当年他受白鹿点化将女儿嫁于乌蒙,然而今天他亲眼目睹到白鹿所允变为现实,念烛真的做了草原之王,心中喜悦之余,却又隐隐发痛。
天空缓缓飘落下几片雪花,安静的空间中,乌青儿用小手去接落下的雪花,与乌木苏图天真的笑了起来,念烛看着两个孩子不禁可爱的扬起嘴角,却在那清澈的大眼睛中不经意的闪过一丝哀伤,她仰脸看向昏沉的天空,哀怜的弥漫起一层薄凉。
萧银与肃璎率大军攻向乌蒙城,反被钟璃子率盟军击败,他自带军撤向南方与长央公主边界大军汇到了一处,此时长央公主亲率大军沉兵边界,似乎随时都将再度掀起战争。
钟璃子写了封书信差人送去了萧银手中,萧银正欲发兵,收到钟璃子书信,看罢不禁喜上眉梢,长舒了口气,继而得意的冷笑了起来。
钟璃子请见念烛,恭敬说道,老臣欲发兵平定边界,此战望能得主公赠与几件物品,方可破敌。
念烛天真的看着钟璃子,说道,需要什么,义父尽管说来。
钟璃子淡淡笑笑说道,只需主公衣物几件便可。
念烛不解的眨了眨眼,她虽不知道钟璃子是何用意,但几件衣物不过小事,遂大方说道,好,给义父几件便是。
钟璃子恭敬的浅浅鞠躬,遂带着念烛衣物转身离去。
一阵风沙吹过,草原与中原交界的荒凉戈壁上,十几名乌蒙骑兵守在一架雕花香车旁,与相隔百米的另一驾香车遥遥相望,车中安然坐着一位冷艳尊贵的女子,正是中原独揽大权的长央公主姚樱,此时姚樱由肃璎与萧银护驾,与乌蒙女王念烛单会于戈壁之上,二人皆是左右天下的角色,此时会面不禁格外重要。
姚樱小巧的鼻子微微动了动,继而满意的轻轻笑问道,巴彦念烛,你的蒙相为何没来。
钟璃子安静的坐在香车之中,此时手中捧着念烛衣物,面对姚樱发问并未回答,而是一只手轻轻按到了长刀之上。
姚樱侧脸隐隐落下一层疑虑的神色,继而厉声说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语毕,只见一道红光迅雷一般击向钟璃子所坐车驾。
钟璃子眼中杀气一落,转眼长刀出鞘,锋芒飞起与姚樱击出红光对撞一处,顿将小车震碎,他一跃落到地面,长刀冲天一指,只见一条黑色闪电劈空便击到了姚樱车驾之上,瞬间将小车劈成了一堆焦木。
姚樱惨叫一声,只见一只巨大的狐影自焦木中凌空冲出,口中尖利的叫着扑向钟璃子,钟璃子见雪灵狐现行扑来,遂将长刀挥出两道刀光击了过去。
雪灵狐挥舞利爪将刀光击飞,转眼扑至钟璃子面前,狰狞大口张开便咬,只见电光火石的瞬间,鹿鸣山上呼啸一声飞来一支羽箭,直接没入雪灵狐额心,雪灵狐仿佛遭到了致命一击,哀叫一声,整个身体便于空中忽的化为了虚无。
一阵冷风吹过,地面上射杀雪灵狐的羽箭忽的燃成了一片灰烬,随着冷风被吹散到了空中,肃璎与萧银冷冷的看着眼前沉默的画面,继而萧银在嘴角扬起一丝不被觉察的笑容,带着几分猖狂与得意,至此他与钟璃子暗中达成的交易便已结束,中原的天下已悄悄地落入了他的手中。
钟璃子手提长刀,缓缓转身看向鹿鸣山,他这一生的使命终于完成,这缠绕了他千年的宿命终于平定,为这一天他放弃了太多,而如今他得到的回报,却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释怀,他深吸了口气,遂转身向鹿鸣山走了去。
萧银与肃璎默默地看着钟璃子渐行渐远,遂带着人马退出了草原疆界,他与肃璎带大军缓缓往南回返,一路上,萧银抑制不住心中喜悦,他处心积虑终于赚取了中原天下,此后变身王者,他不禁冷冷的笑了一声,却忽然发现肃璎不见了踪影。
萧银正欲询问肃璎去向,只见身边大军忽然将他围了住,个个手持长矛虎视眈眈,他不禁心中隐感不测,遂大声斥道,何人造反。
围住萧银的兵士们无人说话,只是纷纷举盾猛冲了上去,大盾顿将萧银撞翻落马,他手舞长枪旋身而起,一枪便将一片兵士打翻在地,他挺枪欲战,却被空中纷纷抛落而来的勾镰将身体勾住,一时锋利的勾镰勾的他披头散发,满身血迹。
萧银大力挣脱缠身勾镰,长枪横扫,欲夺战马逃跑,却被一片长矛围刺,长矛刺进他身体便将他于原地支了住,萧银口中流血,丢下长枪双臂死死抓住刺进身体的长矛,咬着牙低声怒喊道,肃璎……
只见萧银喊罢,肃璎快马自军中冲出,高呼了声,肃璎在此,她战马跃过围住萧银的层层兵士,兜头落向萧银,紧随便是一刀劈落。
萧银眼中刀光一闪,便被肃璎一刀斩杀了去,肃璎提着滴血大刀默默的站在萧银的尸体旁,回头望向鹿鸣山,至此,天下大患尽皆除去,她答应白鹿的约定已全部兑现。
天空下起了雪,钟璃子一个人径直上了鹿鸣山,白鹿正站在往生湖畔,似乎在等他。
钟璃子轻轻走到白鹿身边,浅浅鞠了一躬,说道,如今十凶荡尽,天下大患已除,想你我筹谋千年之愿终于实现,这结果总算可以让三位巫女娘娘安心沉眠了。
白鹿凝望着湖面落雪,仿若叹息一般说道,五藏,你与我皆是巫使出身,我承青舞娘娘遗愿,你承奏姬娘娘遗愿,两位娘娘历尽一生皆是为天下和平而战,然而这夙愿却竟是成于你我之手,本是功德之喜,然却为何我总感心中空虚,似有深深孤寒。
钟璃子心中疼痛泛起,神情凄然的说道,这结局命中注定,想必你我心中皆有同感,我们生于混沌,成于寂寞,本有心痛却无人能懂,我余生将安于乌蒙,守护天下太平,亦为我与那片土地的承诺,这一切都只是新的开始。
白鹿看着钟璃子淡淡笑了笑,惆怅的说道,是啊,多少年长风凛烈吹散战魂无数,然而试问天下,又有何人能够掌缘生灭,笑纵古今,一念起,万径无踪。
白鹿与钟璃子沉默的望向水汽迷蒙的往生湖,心中各自起伏着一些挥之不去的画面,这千年的时光好似一场大梦,在这梦中时光导演了一场太过匆匆与辛酸的故事,而当一切的情节纷纷残败凋落后,长风纵贯的天地间,却依然铭记下了一场永不逝去的沧桑传奇。
大雪扬扬洒洒瞬间便苍白了茫茫天地,念烛带着两个孩子嬉戏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乌青儿跑的累了,便一头撞进念烛怀里,声音稚嫩的问道,父亲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啊。
念烛迷茫的看向远处的苍茫天景,神色惆怅的扁了扁嘴,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便可爱的晃着头说道,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不过很快就会回来吧,说着不由眯眼笑了笑。
两个孩子欢笑着扑进念烛怀里,母子三人在空旷的雪地上继而热闹的疯耍了起来,天空中雪花安静飘落,仿佛是乌木台温暖的笑容,正在无形中守护着。
钟璃子一个人走下鹿鸣山,落满白雪的鹿鸣山巨大的山影苍茫一片,他独自走在一望无垠的荒原上,鹿鸣山在他身后越来越远,直至在安静飘落的大雪中隐隐变成了天边的一片灰色影子。
钟璃子呵着白气,风雪吹起他宽大的衣袍,他的身影渺小在苍茫雪原上好似一叶孤舟,他心中想起那日与肃璎在白鹿面前立下的誓言,如今一切如愿,天下终归于太平,这茫茫大雪仿佛在无声的哀悼着这一场旷世传奇中无数的英灵,亦在无声掩埋着一丝伤痛。
冷风中,鹿鸣山上悠悠的响起几声鹿鸣,那是千年祥瑞的声音,白鹿默默地站在青舞祠前,顶着纷纷雪花轻轻跪拜了一番,他将手掌摊在空中,大片的雪花落到他手中便化成了水,他看着掌心融化的雪水,淡淡笑了起来,那笑容中却有着只有他能读懂的苍凉,又似一丝寂寞,寂寥空灵。
大雪安静的飘落,苍茫的鹿鸣山顶,一只巨大的雪狼冲到高崖上,对着远处的乌蒙城默默看了看,遂仰颈长嚎了一声,狼嚎声久久回荡在乌蒙谷中,仿佛是在为乌蒙战歌落下最后一声余音,悠远空旷……
孔雀城中正下着雨,阴冷的天空下,広沫云珠出神的站在大殿门口,她神色凄清的仰望向高远天空,一只手轻轻地伸到雨帘中,清凉的雨水落到她手心,那凉便瞬间传到了她心里,她淡淡的眯下眼睑,温暖的看着身边苏荷台,轻轻说道,苏荷,我意已决,这孔雀城并不是我当有的归宿,我离开后,望你能守好家园,我便就此与你分别。
苏荷台似乎早已洞察了広沫云珠的想法,遂笑了笑说道,姐姐于我苏荷家功勋万代,我家族自当永世记忆,如今姐姐要走,就让弟弟送姐姐一程吧。
広沫云珠看着苏荷台俊秀的脸庞,忽的心中有些怀念起花翎来,这一生她的一半灵魂都仿佛被那孩子带走,一时不禁热泪盈眶,看着苏荷台淡淡笑了一下,遂转身带着千骑兵奔出了城门。
広沫云珠与千骑兵不曾分离,此番她欲离去,唯恐千骑兵日后破坏人间,遂一并带了走。
苏荷台静静地站在城门下望着広沫云珠消失而去,平静的眼底不由纷纷涌起薄凉的哀伤,他是打心里不想与她分别的,并不是因为他与她姐弟情深,而似乎是更多的一种感情,无声无息,就这样在広沫云珠扬尘而去的视线里纷纷散入了雨中,化为了一声冰凉的叹息。
広沫云珠带千骑兵一路疾驰奔上鹿鸣山,她自于破败的広云祠前下马,转身决绝的看向身后千骑兵,忽的跪地拜了三拜,猛的将逐鹿剑插入地上,一道锐气飞起,広沫云珠双眼红线断开,随着一片鲜血飞洒,她双眼已被剑锋销盲。
红线一断,千骑兵纷纷无声的缓缓化为了一片烟云,在広云祠前消散进了风中,只留下流着血泪的広沫云珠,颤颤的用手摸着四处,一点点缓缓地向着往生湖走了去。
盲了双目,広沫云珠顿感陷入到了一片暖红色的混沌中,她自那混沌中忽的看到许多熟悉的人影,有苏荷琅琊,苏荷昭,还有笑着的花翎在喊她広额吉,直到看到青舞姬冲她泛起暖暖的笑容,终于抑制不住的流出了眼泪。
広沫云珠一路缓缓来到往生湖,她一只手轻轻抓住湖边的一只芦苇,一声脆响,她折断手中芦苇,继而一步步往湖水中走了进去,长长的头发铺散到没腰的水面上,她耳边隐隐听到有人来到了她身边,轻轻将她的手抓进了手中,那掌心熟悉的温度忽的叫她无声的哭泣了起来。
白鹿轻轻拉着広沫云珠的手,目光疼爱怜惜的看着她沾着两行血泪的脸,用另一只手轻轻拭去她的泪水,轻声说道,云珠,一切都结束了,该是我们的时间了。
広沫云珠感到白鹿的手轻轻顺着她的长发抚到她的肩膀上,这叫她等了一千年的温暖终于清晰地变成了现实,不由轻轻将头靠到了白鹿胸前,水中倒映着二人轻轻依靠的影子,继而水纹荡漾,一缕微风吹过,往生湖面上只剩下一片涟漪,幽幽散开。
湖边不知何时开放的一株曼殊沙华,此时在微风中抖动了一下,将一颗水珠滴到了湖水中,那湖中清晰倒映的天空与苍云便忽的模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