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上,一张白纸上是通密函的内容,蔡松坡正在琢磨着如何破解密码。
叩叩叩,黄副官敲门走了进来。
“将军,云吉班的菱香艳来找您。”
菱香艳?这菱香艳向来与小凤仙不和,这会儿登门找他,会是什么事呢?而且还要他亲自到门口会面,蔡松坡纳闷了,想归想,蔡松坡还是决定去会一会菱香艳,当他走到门口,却看到菱香艳扶着昏厥的小凤仙,当他发现浑身是血的小凤仙手中的密码本,不禁胸口一紧,菱香艳丢下一句“她要来找你。”就走了。
等小凤仙睁开沉重的眼皮再次醒来,撞入眼底的是蔡松坡眼眸中透露出的担忧和凝重,想起身,才发觉浑身沉甸甸的,一看,这不是蔡松坡的府邸吗?
“密码本。”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密码本。”蔡松坡赶紧阻止她起身,扶住她没有受伤的肩膀。“密函我已经破解了。”
“那就好。”小凤仙舒了一口气,又躺回床上,可接下来的话,又让她跳了起来。“那密码本你藏好了吗?”
“烧了。”
“什么?”她试图撑起身子望着蔡松坡,希望他说的不是真的,可眸底那抹犀利和严肃的神情透露出事实。“为什么?”她拼了命好不容易才夺回的密码本,就被他两个字就抹杀了她所遭受的枪伤,她有些伤心、委屈,可更多的是无奈。
蔡松坡没有回答她,原本凝重的眸子上覆上了一层暗影,他重重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的是浑身是血的小凤仙奄奄一息地躺在自己的怀里。他从来没有希望任何一个人为自己受伤,偏偏却是小凤仙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为他受伤了。当子弹从她的肩胛骨取出来的时候,蔡松坡也破解了密函,内容是希望他能尽快回到云南,看着沉睡中的女子,蔡松坡此刻才意识到,他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勇敢的女人。为了不引起怀疑,蔡松坡亲自到云吉班,说明他要带小凤仙出台。看着大把银子的面上,胡老板是一百个愿意,也没多问什么。“你好好休息吧。”
此刻,全是张作霖的北洋军在北京城里搜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将密码本烧了,就算是北洋军的人查到这里,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了。
“那你的密函。”虽然知道这样做又是自作主张,可她想在他离开之前,帮他,顾不得肩上的疼痛,担忧地问。
想起几个时辰之前,他为她取出子弹的时候,她只是紧紧咬住牙根,闷哼了一声,想到她的勇敢,他就心疼不已。“就算没有密码本,我也能破解密函。”为她拉了拉被子,蔡松坡就要起身离开。
小凤仙急忙一把抓住蔡松坡的手。“我……怎么会在这里?”她想起来了,昏迷前,她好像看到菱香艳了。
“有人送你来的。”
“菱香艳?”
蔡松坡点点头。“虽然你帮我找回了密码本,可我不想对你说谢谢。”说完,他离开了房间,留下小凤仙一个人,有些惆怅地看着他关上房门。
经过几天的调养,小凤仙的伤势渐渐好转,每天不是在花园里闲逛,就是到书房里写写字,这几天是她过得最悠闲的日子。
“夫人,您回来了。”
正在花园散步,就听到了黄副官的声音。
“是啊,累死了。”接着是刘侠贞的声音,小凤仙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刘侠贞,还没走出两步,就与刘侠贞碰了个正着。“怎么是你?你来这儿干什么?”
那天到云吉班大闹之后,回到家,刘侠贞前思后想,怕蔡松坡责骂她,干脆就收拾了行李,跑到京城四处游玩,这会儿心想都过去十多天了,丈夫的气也该消了,于是就回来了,可回家一看小凤仙竟然在自己家里,一把无名火又冒了上来。
这会儿该不该演戏?小凤仙在心底琢磨着,要是向刘侠贞全盘托出,她会相信吗?要是不相信也就罢了,她到处去传言,那她岂不是真成了拖后腿的人了。
见小凤仙不说话,刘侠贞的怒火更是噌噌往上冒,认为这小凤仙是故意仗着有蔡松坡撑腰而不屑和她说话。
“怎么?哑巴啦?”见她还没说话,刘侠贞眉头一皱,上前就推了小凤仙一把。
伤势刚好的小凤仙身体还很虚弱,这一推,她承受不住刘侠贞的力道,一下子就摔倒在地,恰好推到了小凤仙的伤口,她痛得倒抽一口气,脸都是都皱到了一块。
看到小凤仙毫无血色,苍白的脸,刘侠贞也吓到了。“你装什么?”
“你干什么,还没闹够吗?”
一道威严而犀利的声音从刘侠贞身后传来,刘侠贞惊慌了,她就这么一推,竟然被蔡松坡撞见了,岂不是说不清了吗?“松坡……我……”她想解释,可刚开口,蔡松坡锐利的眼眸就这样瞪向自己,让她顿时说不出口了。
蔡松坡走过去,一把抱起小凤仙离开了。
第二天,报纸上出了一则头条新闻,是关于蔡锷和夫人刘侠贞的,据小道消息传言,蔡松坡竟然趁着趁刘侠贞游玩之际,堂而皇之地将小凤仙接到了将军府,刘侠贞一回看到了碍眼的小凤仙,火气窜了上来,指着小凤仙的鼻子大骂狐狸精,还动手打了小凤仙。蔡锷回家一看,大发雷霆,两人就在客厅里吵翻天了,刘侠贞说了一句:“大丈夫应建功立业,留名后世,怎能寄情勾栏,坐销壮志?”
他恼羞成怒,把家具打烂,甚至外界还传言,蔡锷竟然对刘侠贞是拳脚相加,把整个将军府弄得鸡飞狗跳。当然,最重要的是蔡锷竟然为了云吉班的风尘女子,不顾多年来的夫妻情分,准备与刘侠贞离婚。
一听丈夫真要与自己离婚,刘侠贞就慌了,虽说两人从小定亲,虽然没有太多感情,十多年来也算是相濡以沫,来到北京城,为了个风尘女子,说翻脸就翻脸,这不像他的作风啊,现下刘侠贞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跑来云吉班求这小凤仙了,可到了云吉班才得知小凤仙出门逛街了,刘侠贞只好坐在云吉班的门口等着。
从旗袍店回来的小凤仙一眼就看到了,神情憔悴,衣衫不整的刘侠贞,此时她也有些于心不忍,可毕竟这场戏得演下去,走过去的时候,小凤仙故意抬着头,刘侠贞一看是小凤仙,急忙起身。
“凤仙姑娘!”
小凤仙停下脚步,转头问:“怎么?蔡夫人还想打我吗?”看刘侠贞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她又故意讥笑道:“哦,我忘了,再过几天,你就不是蔡夫人了。”
“噗通”一声,刘侠贞就当着小凤仙的面跪了下来。语气满是哀求:“凤仙姑娘,我知道自己得罪了你,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但是,请你把我丈夫还给我好不好?”
刘侠贞这一跪,云吉班门口不一会儿就有人围了过来。看着小凤仙和刘侠贞开始指指点点。
“这不是云吉班的小凤仙吗?”
“那女的该不会是蔡锷的夫人吧?”
“什么夫人,都快成下堂妻了。”
小凤仙看这大街上人太多,怕闹笑话。只好扶住刘侠贞。“你先起来再说吧。”
“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长跪不起。”刘侠贞眼睛都哭肿了,可为了挽回丈夫,再丢脸的事情她也做得出来。
“这……”这蔡夫人分明让自己为难吗?答应吧,那戏还怎么演,不答应吧,她小凤仙的名声可就越来越坏了。
小凤仙正为难着,有人插话进来了。
“蔡夫人,凤仙姑娘。”
“黄副官!”两人抬头一看,异口同声地喊道。
也不知是谁,看到了小凤仙和刘侠贞在云吉班门口,赶到经界局告诉了蔡松坡,蔡松坡就派了黄副官来解决。
黄副官对小凤仙点了点头,对着刘侠贞严肃地说:“蔡夫人,将军说了,让你立刻回家。”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摆明了别让刘侠贞在这里丢人现眼。
“我还回什么家,这家都快散了。”抹了一把眼泪,刘侠贞还是没有起来。“我今天就要瞧瞧,松坡到底还要不要这个家。”一看是黄副官,刘侠贞的心底又燃起了一点希望。
“蔡夫人,将军让我带给你一句话。”黄副官将一张纸从包里拿了出来,递给刘侠贞。刘侠贞一看是离婚协议书,“哇啦”一声又哭了起来。一旁的黄副官继续火上浇油,“将军说,只要夫人乐意,爱跪多久就跪多久。”说完,黄副官又对小凤仙说道:“凤仙姑娘,你请回吧,将军就是让我过来为凤仙姑娘解围的。”
小凤仙只好看了一眼刘侠贞,走进云吉班。
黑压压的乌云很快就压了过来,不一会儿,倾盆大雨倾泻而下,刘侠贞手上捏着离婚协议书站在雨中,小凤仙有诸多不忍,可她不能坏了蔡松坡的计谋,她一心软,就等于害了所有人,干脆关上窗子,眼不见为净。
经过这么一闹,刘侠贞也不是省油的灯,捏着离婚协议书就跑到总统府告状,弄得袁世凯只好协同杨度、袁克定等人极力劝说他不要与刘侠贞离婚,可惜,了解蔡松坡的人都知道,一旦蔡松坡决定的事情,就算天塌下来,也没有办法改变他的心意,蔡松坡铁了心的要和刘侠贞离婚,更加令所有人想不到的是,刘侠贞也反咬了蔡松坡一口,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妇人,竟然一状告进了北京地方审判厅,以虐待和遗弃的理由,诉请离婚。
开庭那天,法庭上挤得水泄不通,刘侠贞是哭得双眼红肿,蔡锷则是神色凝重,不发一语,对于记者的问题一概不回答。
“你们结婚多少年了?”法官问刘侠贞。
“十二年。”刘侠贞站在原告席上,不停地拿着手帕擦拭泪水,一双眼红肿得厉害,头发也胡乱地披散在肩上,毫无形象可言,声音哭得也嘶哑了。
“十二年也不算短了,能不能看在孩子的份上,还是不要离婚了。”法官劝说。
刘侠贞是哭得泣不成声,没有表明心意,法官转头问蔡松坡:“蔡锷能不能看在孩子的份上,不离婚?”
“不能,我什么都可以给她,可就要跟她离婚。”蔡松坡的回答让旁听的人都觉得他太无情,当然,一旁的刘侠贞更加激动。
“法官,你看,他为了一个妓女,就迫不及待地把糟糠妻变成下堂妻,这种人一点往日的夫妻情分都置之不顾,日子还怎么过。”
法官见两人都铁了心想离婚,只好点点头。“那赡养费怎么算?”
最后,在刘侠贞的坚持下,孩子和不动产全归刘侠贞,蔡松坡倒落了个“净身出户”的下场。
于是,当庭判决两人离婚,蔡松坡一出法庭,就头也不会地走了,而一旁的人都为刘侠贞打抱不平,纷纷痛骂蔡锷无情无义,第二天的报纸上还详细记载了离婚的经过,还把小凤仙的照片也刊登出来,还有两人在俄国咖啡店的亲密照片也登了出来,小凤仙正将一块涂了牛油和果酱的面包送到蔡松坡的嘴里,四目相视,都掩饰不住的深情,无论形迹、神情都亲昵得令人心生羡慕。
这张照片就连袁世凯都看到了,袁世凯一看,当年在云南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如今与八大胡同的一个二流妓女打得火热。天天醇酒妇人,壮志已经消磨殆尽,时常昼夜不分,不只是耽搁了公务,连对住在棉花胡同家里的老太太也疏于晨昏定省,而结发妻子更是久受冷落。一看到这消息,当即就把杨度找来。
“你看到了没有”袁世凯指着照片。
“看到了。”
“蔡松坡为何会沉湎声色,他们夫妻感情向来就这样?”
为了替蔡松坡辩解,杨度只好言不由衷地说:“他们夫妻本来就是琴瑟不调,刘侠贞是旧式女子,理路不清,男人一有什么,就无理取闹。”
袁世凯看着报纸摇头,叹息道:“真是个风流将军,你还是提醒一下这蔡松坡,好歹他也是个将军,为了国家民族大义也立过汗马功劳,有多少风流账我不管,但是别搞得沸沸扬扬损坏了军人的名声,你看这种丑闻上报了,还闹得满城风雨,影响不好。”
可杨度提醒袁世凯:“大总统,蔡松坡果真乐此不疲,大总统也可以高枕无忧,但恐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这是蔡松坡故意而为之。”
“嗯……”袁世凯拉长了鼻音。“继续派人监视他。”
清算完赡养费,刘侠贞一刻也没做留恋地带着两个儿子,把将军府的古董、字画、金银首饰……举凡是值钱的东西全都带走,踏上了回云南的火车。
刘侠贞走的那天,北京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绵绵细雨,蔡松坡坐在小凤仙北厢房的窗边,眼神有些发怔,小凤仙心里明白,刘侠贞一走,他就再无后顾之忧,而距离他离开北京的日子也不远了。他不是不爱自己的老婆,只是刘侠贞给他的是一个家,他必须对刘侠贞担起一个做丈夫的责任,而对小凤仙,他有诸多愧疚,他爱小凤仙,可这份爱现在无法说出口。
小凤仙凝视着他深邃的双眼,仿佛读懂了他的内心,眨去眼底的干涩,扬起红唇道:“让我帮你。”蔡松坡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她,他不想在他离开的时候,还要利用她。
为了继续制造烟雾弹,蔡松坡带着小凤仙是游山玩水,根本无心关心政局,可是,军警处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截获了几封从云南密电过来信函,虽然内容含糊其辞,从实质上抓不到蔡松坡的把柄,但从另一方面,袁世凯加派了人手严密监视蔡松坡。
自从《二十一条》签订后,蔡锷俨然成了不问政事的风流将军,在外人眼里,他是一个被剥夺军权的空权将军,此时的他毫无斗志可言,不仅颓废,意志也渐渐在云吉班待得时间越长而显得消沉,就连筹安会,他也不反对,这让袁世凯渐渐疏于防范,放下了戒心。然而,另一方面,为了鼓吹复辟帝制,筹安会之后,在杨度的积极推广下,大力制造声势,又筹办了请愿联合会,甚至还出现了妓女请愿团、乞丐请愿团……遭到了舆论的抨击,借机还让军界发起了督军请愿团。
周一一大早,杨度就派人来请蔡松坡参加下午湖南会馆的同乡聚会,蔡松坡本不想去,可晌午刚过,杨度又派了车开到经界局来接他,没办法,他只好去了一趟。来到湖南会馆,蔡松坡才得知,原来这根本不是同乡聚会,而是改行帝制请愿会,杨度在湖南会馆宴请二十多名干将,蔡松坡一到,就看到了一张改行帝制的请愿书赫然放在长型的书桌上,孙武、唐在礼等众将领都围在请愿书旁窃窃私语,看来这杨度为了帮袁世凯推行帝制,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
一看蔡松坡来了,杨度笑嘻嘻地说:“还怕你大将军不来呢。”
“你杨局长的车都开到脚后跟了,我能不来吗?”上一次靠杨度救了他一命,今天他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
“你来看看。”杨度引着蔡松坡来到书桌前,桌子上放着一张长长的宣纸,上面赫然写着改行帝制请愿书,这杨度不会是让他在上面签字吧?可看了半天,也没有一个将领在上面签字,似乎在等他似的,其实,旁边的人都在揣测,蔡锷到底会不会签字,前段时间不是还听说他勾结革命党人,说不定他会把那张纸给撕了,然而,大家的揣测都错了,只见蔡松坡二话不说,来到请愿书前,赫然提起笔,在众人的错愕神情之下,“唰唰唰”几下提笔写上“主张中国国体宜用君主制者署名于后:八月二十五日昭威将军蔡锷。”随后又签上自己的大名,第一个带头签字拥护帝制。
其实,不难推测,先前去送二十万大洋,被梁启超赶出来,今天第一个在请愿书上签字拥护帝制,也就不难解释了。
他领衔签名支持帝制后,包括蒋尊簋、孙武、唐在礼、蒋作宾、蒋方震、张一爵、陈仪等十二位将军也分别在请愿书上签了名。
当袁世凯看见请愿书上蔡松坡的亲笔签名,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但另一方面又担心蔡锷是梁启超的爱徒,却忽然与恩师背道而驰,支持帝制,第一个在请愿书上签字,这些行动,反倒让袁世凯心中不安了。
杨度却非常自信:“我对这个同学了若指掌,大总统你就放心吧。如今一签字,无疑是与同盟会划清了界限,现下,他肯定会对大总统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