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成海关坐落在仑河畔,五层楼的楼房,是旧式楼房,外漆斑驳,一大块外墙皮掉落了没有修葺,楼中没有电梯,楼外四处花坛,花开茂盛,与半旧的海关楼极为不相称。李铭浩就是从二楼楼角的一间房跳楼,伏身趴在花坛旁,一大摊血在身下铺开。
彭晓宇赶到时,李铭浩已被拉往医院抢救。彭晓宇看到陈楚云离开人群踡在一旁,两眼盯着那摊血,面无表情,他拍拍陈楚云,陈楚云血红的深度疲乏的双眼瞬时淌下眼泪,他埂咽的说:“他肯定不会走的,他不会。”
彭晓宇似自言自语的说:“唉,他怎么这么轻生呢,有什么事想不通呢。”
陈楚云听了这话,先是两眼放怒火,后又熄灭下来,他极力把声音放正常说:“你有什么安排吗?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在医院的长椅上,陈楚云跟彭晓宇讲述他和李铭浩在一起长大读书、考大学的好时光,讲李铭浩的贫困童年、九岁两人合作偷面包、十二岁夜游仑河到越南、十六岁见到美女的花痴样子,等他讲述完,走廊沉默时,时钟已到晚上九点。彭晓宇的肚子已经饿的不行了,他几次要拉陈楚云起来去吃东西,比他还魁梧几分的陈楚云像个梦游的病人,一摊泥似的怎么也拉不起来,只是他向摆摆手,不动窝。
抢救室出来的医生依然答复“还没有脱离危险”,彭晓宇准备去打包回来,出门正逢海关车嘠的停在眼前,下来彭天明和其他几个领导,彭晓宇打了招呼要走,他不习惯和领导交往,被彭天明叫住:“这么晚了,去哪?”
彭晓宇:“领导,去吃饭。”
旁边有人说:“带了带了,曾关长也没吃饭呢。”果然,几个人拎了好多大包小包,彭晓宇想这回可吃不自在了。医院院长接待了他们,只说太辛苦、太辛苦,一定要招待他们去好好吃一顿,彭天明说:“不,辛苦的是你们,这次海关出了这件大事,你们一定要帮我把人给抢救成功。”
院长凑近彭天明问:“怎么市政府领导没来,是不是还不知道?”
彭天明说:“这是他们的事,很重要吗?跟抢救人有什么关系?”
院长:“这个……,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李市长的……”
彭天明有点不耐烦:“噢,知道,你做好救人就行了。”他转身问旁边的人:“接到过市里领导来的电话吗?
“有,李市长打来电话问出了什么事。”
“嗯,你们怎么回答,为什么不给我接进来。”
“他没说找你,问了就挂了,我们说李铭浩跳楼了,正在抢救中,原因不明。”
“好,行,下次记得告诉我。”回答他的是最近调到调查组原宣传科的兰警司。
一帮人就在抢救室外快速的吃了饭,陈楚云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对着盒饭发呆,彭天明走过去安慰他,他失声哭了起来,一个大男人哭泣的模样真有点狼狈,彭天明给彭晓宇使了个眼色,彭晓宇靠着陈楚云坐下来。
饭饱,大家杂七杂八的议论起来,议论的焦点无疑是跳楼的原因,李铭浩住在二楼,简兴强事发后他因涉及丢枪一事,也只是内部调查,在宿舍自我反省,禁止外出,禁止和周围人员谈话。有人说前一天看见他在宿舍门口叫邻居的老婆帮他买洗衣粉,气色还很好;还有人说晚上他房间的灯到凌晨一二点钟还没熄,能听到他睡前一直爱放的音乐,比平时还响。
彭天明问:“已经通知家属了吗?”
大家安静下来,面面相觑:“没,没有。”
“我通知了,他有个哥,我打电话给他了,应该快来了。”角落一边的陈楚云说。
“噢,他父母呢?”
“他没有父母,他父亲在越南自卫反击战中被自家军队埋的地雷给炸了,母亲去年去世的,只有个哥在做边贸。”陈楚云了解的很清楚。
“噢,好,应该让他们知道,我们会把事情调查清楚,给他们一个交代。”
陈楚云这才抬起头好好的看了一眼彭天明,低头不语。彭晓宇递根烟给他,他大口大口的吸起来。
不知怎么一句“他怎么会这么想不开,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声音轻而细,却不折不扣的飘进了陈楚云的耳朵,他无法发泄的情绪一下子喷涌而出,陈楚云冲到那人面前,提了衣领,指着那人鼻子:“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你妈的,什么东西,自己的屁股还擦不干净,小心点…。”
那人猛推开陈楚云:“你想干什么!怎么!我说什么了。你什么东西!你陈楚云才要小心点,最好别栽我手里。”彭晓宇赶上前把他俩分开,“干什么你们,人还在那里面躺着呢,你们这犯的着吗?”
手术结束,李铭浩被推进ICU监护室,彭天明和主治医生低语后安排了彭晓宇和兰警司留下来陪护,其他人员一一看过被医疗器械和众多插管包裹的李铭浩,便随彭天明离开了医院。陈楚云没有上车独自走开了。
晚上,李家南和沈平悄无声息的走到病房旁,详细问了值班医生情况后离开。彭晓宇打开水回来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新闻预告,今晚台风将至,果然狂风阵阵。夜里,彭晓宇睡的很不安稳,门窗敲打的声音让他时时觉得似有生人,早晨起来,一身冷汗,看看李铭浩,还是老样子,深度昏迷,插着氧气管的嘴半张着,气若游丝。洗了一把冷水脸才想起,今天是接吴越的日子,离接车时间只剩二小时,只够到南宁三分之二的路程。
彭晓宇还是在匆忙中启程了。
3
这日上午十点三十五分,吴越准点下了火车,站在南宁车站,按彭晓宇电话中的细心交待,在候车室里等待着。
一老一少两个乞丐向她走来,她很快拿出二块钱递给他们,小乞丐冲她笑,嘴角露出两个酒窝,她的思绪开始混乱:袁岩带她走向海滩,两人相视而笑,袁岩孩童般的笑容让她沉醉。在候车大厅,似是无意,似是有意,透过杂乱的人群,她感觉那幅笑容就在她身边,但又从视线中很快消失。她不顾一切的寻找,在人群中寻找,蓦地回首,她看见了站在候车厅立柱旁的袁岩,他正用那幅笑容看着她,等待着,期望着。
两人久久相拥。
袁岩接到朱阳的电话,心中的激动难以抑制。推掉一切专心在南宁车站等待心爱的人。
接车这天,也正是莫晓青约他去医院人流的日子。莫晓青在医院的门口徘徊,心里说不出的苦楚,没有肚中的孩子,她和袁岩之间就是一场游戏,她自言自语:难道就这么简单吗?凭什么?她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她要袁岩,要让他知道“痛”。
她的神情一直被路过医院的何立看在眼里,但他只能看到莫晓青真是个漂亮的女人,他拉下车窗,莫晓青看见了他。莫晓青很娇柔的向他笑。她上了何立的车,进去一瞬,何立闻到车上猛然飘来她身上的香水味,一阵心动。他搂过莫晓青,在她脸上乱啃。莫晓青没有反抗,很配合,也似乎很享受。何立有些惊奇,他问她:“你有事?”,莫晓青细长手指抚摸他的脸庞,轻声说:“怎么,非要对你不理不睬吗?你还真有些犯贱!”,何立大声笑起来,笑了很久。
莫晓青:“我可明明白告诉你,我是做酒店的,不过,你来了,我可以给你打折。”
何立严肃起来:“你别做了,我安排你做酒店经理。”
莫晓青有些不可思议:“酒店经理?真的吗?我……我可什么都不会”
何立:“你会用你的脸蛋就行了。不过,我告诉你,你是我的女人。”
莫晓青不以为然:“算了吧,我能做谁的女人,我只属于自己,别打扰我,我还想多活几年,犯不上和别的女人争男人。”
何立很认真的说:“我先给你转入正行,酒店经理认识人广,做熟悉了,我出本钱给你开个自己的茶庄,我们的茶庄,做上一二年,我也差不多三十四五了,我带你去见我父母,我们结婚。”
这个一直抱着独身思想的大男人一席话听得莫晓青将信将疑。
何立又一次搂过莫晓青说:“我就喜欢你这身体,喜欢,就是喜欢,想死我了。”
莫晓青推开他:“你,这不是真的吧,为什么是我。”
何立拍拍她的头:“小傻瓜!走,我带你去哪玩玩,你想去哪玩,今天我把想说的话全说了,大白天的,我还上着班呢,我可什么都不管了,今天陪你一天,时间交给你安排。”
街的对面几个公安局的人也在医院旁的小摊上喝粥,喝完交钱,一个干警拿了小拎汤包向何立的车走来,何立伸出手去接,那个干警还往里望,被何立拍了一下头:“小子,看什么看,问情况呢。”
“噢,好漂亮的小妞,什么时候安排我问问。”
“快滚!快滚!叫他们都快点,今天我就不去了,你们办漂亮点,精神着点,别看上去夜生活太丰富似得,都他妈快点上班去,十点多了,局长看见,我们都要挨剋。”
“不会吧,上午还去上班?昨天可是通宵!”
“那就去报个道,再出来,你们这帮小子想睡想吃,随便。”
那干警颠颠的走了。莫晓青问:“你们昨晚玩了通宵。”
何立:“提了几个人问话,海关有人自杀,不大的一桩事,他要死跟我们什么关系,自杀嘛。可还是要问问,一问就一个通宵,常有的事。”
莫晓青轻声说:“你们还很辛苦。”
何立:“你以为我们天天玩呢,那是平时工作太累了,放松放松。”
车子向郊区开去。
前一夜的台风一过,郊区景象一片狼棘,一块刚立起不久的“西城人民欢迎你”的硕大牌子也被台风刮了下来,横在道路中央,道路本来就不宽,还好车辆不多,不然塞车难免。
再往前开,看到几橦平房被几棵刮倒的大树压垮了,好些人围着商议,也有妇女孩子们在哭。公安局的车开过,她们用期许的目光望着,以为是政府派来解决问题的,但何立停也没停,一路驶过。莫晓青说:“你不跟有关单位联系一下吗?他们房子都没了。”
何立盯着看了她好一会,笑了:“看不出你还挺善良的,放心,一早就有人关心了,你没看见有好几箱水和食品放在他们旁边吗?”
莫晓青:“你们政府这帮头头还挺会做这些表面工作。”
何立:“表面工作都做不了的人还能做头头吗?”
莫晓青问:“对了,海关死了什么人?”
何立:“女人家家,问这些东西干什么,以后,我的事你都别问,做好我的女人就行了,我可是一等的好男人,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莫晓青想想何立和简兴强一起做的那勾当,没半点感觉他象是好男人,不禁冷笑。何立感觉到她的反映,也不言语。
半晌,何立突然问她:“张子路和你是什么关系?”
莫晓青想起来,当时去看张子路办手续时碰到过何立,她挑了挑眼皮说:“情人关系。”
何立:“你以前有多少情人我不管,不过,从现在起,你只能有我一个男人。”
莫晓青:“我怎么总是碰到固执的男人,从哪点说我必须做你的女人。”
何立:“因为我喜欢,你就要做,当初不是简兴强是我兄弟,你早就是我的了。”
莫晓青:“你们好象有很多共同点,包括太自信,太狂妄。”
何立得意的笑:“但我没老婆!”
车还在往前开,莫晓青变得沉默不语,命运在跟她开玩笑,是否应顺势而为呢?她几乎无法思考。她望着台风过后放晴的天空,露出难得的笑容,为一段感情的结束?为新生活的开始?还是一种无可奈何?也许兼而有之吧。
吴越和袁岩在返程途中。
吴越几乎要忘记彭晓宇还在赶往南宁的路上,等那一刻想起的时候,她要疯掉,她快速的拨打彭晓宇的电话,一次,二次,始终无人接听。
彭晓宇的手机在包中振动不停,彭晓宇没有接,他不想被局里急召回去,此时此刻,他只想快点看到吴越。
下了车,他看到了手机里显示“未接电话——袁岩”足足有12个。心突然沉下来,感觉不妥。他想了很久,远远望着阶梯上的醒目“候车厅”三个大字,那里没有吴越,他敏感的想到,是袁岩把吴越接走了。
一个大妈推车过来,问他要不要茶叶蛋,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餐,香味让他肚子越发饥饿,他买了一打茶叶蛋,两瓶水,回到车上,吃饱了,喝饱了,他定下神,开着车,慢慢的往西城方向去。
一路上心里空荡荡的。不时拿出手机看屏幕上显示“12个未接电话”。
他在叽笑自己:你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