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灵寺不大不小,雄光宝殿算是整个寺庙的中心,但就是这么一个中心,如今顶盖已无,四处都是杂乱的飞屑,用一片瓦砾来形容也不为过。
只有释迦佛尼佛像与青定禅师相望而坐,没有受战场风色丝毫影响,就仿佛他们都是佛像一般,对世间万物早没了恐惧。
只是云吾梦看了青定禅师后,心中竟生起一缕怕意,不自觉的收回目光,因为他看到的是一张非人的脸,青黑凹陷、枯槁无荣,比之恶鬼还像恶鬼。
青定禅师并没有因为云吾梦的失态而生气,反而问道:“怎么?你害怕吗,或是你恐惧什么?”
云吾梦闭眼瞬间,忽然觉得奇怪,纵然青定禅师面目奇特,但也不至于令修道之人胆魂具丧啊,便即睁开双眼,又一次望去。
这一次也没有坚持多久,只觉青定禅师越看越是扭曲,越看越是恐怖,当下又转过了头。
“心中无所惧,心中如澄明,便不觉有何可怕,心中有所思,心中有所忧,心中之路视若畏途,便如柙虎樊熊,看见贫僧如见鬼神。”青定禅师常年面对释迦摩尼佛像,日日夜夜吸取佛光正气,佛法之精深堪称顶峰。
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吸取佛光的同时,还有一种不知来自何处的邪气也随佛像洒出,虽不影响青定禅师心性,但确令面目外观由肉变枯,由枯化恶,自然而然给心中有所惧的人一种无形的扭曲惊骇。
当然,若是三清承明、五蕴皆空之人,便不会有所感触,只是这等高深休养,只怕整个神州也只有寂善大师有此境界。
青定禅师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释迦摩尼佛像,道:“云少侠,恶由心生,怕由恶起,不要将往后的路看的艰险惧怕,因为在苦在难,自己的路别人也不能帮你走,只有你自己走完。”
话虽如此,但云吾梦如今害怕拉不回温晓梦,害怕救不了沐若水,心中自然而然生出一缕惧意,向青定禅师再次看去,仍是不敢直视,垂下头,道:“晚辈心有牵挂,的确很怕前路难行,望方丈大师见谅。”
青定禅师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无妨,佛法精深,能大彻大悟者,便是佛门中人亦是少数,云少侠身缠多种仇恨,却能逐一想通,已属不易。”
左泊、银狐仙子听得他二人这番对话,均暗自想象青定禅师究竟是何模样,只不过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代神僧竟有妖魔鬼怪般的脸庞。
“云少侠,你稳定心神,有些事我要拜托你。”青定禅师说到此时方用上了传音入密,整个雄光宝殿只有云吾梦能听到他的话:“温晓梦、聂飓两兄妹迟早会知道玄灵寺总舵位置,而那里确收押着天魔的元神。”
原来,千年前那场封印由白首祖师慕容韶华亲自完成,为了加强封印力度,为了堵住各方漏洞,慕容韶华破天荒的将天魔元神抽取出来,带到玄灵寺总舵的炼仙天狱封印起来,如此一来,上天峰的二十八天宿剑阵方能尽皆隐没,外人便是要闯也是无阵可闯,而且封印年限也可延迟数年。
玄灵寺为了感谢慕容韶华挫败异彩神鸟,也是倾力相帮,派专人看守炼仙天狱,这个秘密也只有两派的掌门方丈知道。
直至二十多年前,五神灵玉失守,五神精魂散去,青定禅师方盘膝而坐,终年面对释迦摩尼佛像,以手中的‘日晷天佛珠’不断施压,方才镇住了本缓缓苏醒的天魔元神,令他沉睡昏迷,以防后患。
说起来也是慕容韶华当年有先见之明,否则单以上天峰的封印,天魔只怕早已脱身。而左泊奉古扬之命前来送信所提及的内容,也与天魔元神有关,告诫青定禅师封印顶多能持续一年,一年之内,必须找回五神灵玉,否则天魔元神、天魔躯体将强行冲出封印,两相为合,世必倾灭。
云吾梦惊道:“你是说馨妹找玄灵寺总舵是为了释放天魔元神?”
青定禅师点头道:“上天峰的封印虽然隐没不见,但若寻得天魔元神便能以邪魔之力令二十八天宿剑阵现形,阵法一旦被破,封印便即解除。”
云吾梦这才知道事情严重性,道:“那我必须阻止她,绝不让她将天魔元神放出。”
“不止如此,封印时限只剩一年,你还要将五神灵玉夺回来,古扬真人方才能以五神精魂的神力重新加持封印,方才能保封印千年稳固。”青定禅师越说越是激动,虽是传音入密,云吾梦也能感受到那份焦急的心思。
云吾梦本就不想温晓梦越陷越深,道:“方丈大师请放心,如果可以,即便是牺牲性命我也要劝她回头。”
“是啊。”青定禅师撤去了传音入密,朗声道:“玄灵寺马齿徒长,已无能人可阻止他们两兄妹,加上杀生盟,只怕四大仙门联手,也难有胜算,而你与她,有不解之情,或许能够让她回心转意。”
回心转意,云吾梦自出关以来,每日都是如此想的,只是往往事不如人愿,以今日所遇之况,接下来的路还挺难走的,特别是聂飓,复仇之心堪比万鸣宇,要他罢手,难于登天。
“对了,方丈大师,敢问玄灵寺总舵位在何处?”说了那么多,青定禅师还未说出方位。
玄灵寺总舵也算是玄灵寺一大秘密,除了青定禅师、三大神僧以及一些长老、首座之外,便无人知晓,此等秘事,青定禅师自是又用上了传音入密:“神州大地西北方位,有一连接海外的沙漠,称之为戈壁,其中有一处险地被当地人称之为瀚海沙漠,玄灵寺总舵便设立在其中。”
云吾梦铭心记下方位,道:“晚辈知道了。”
青定禅师欣慰的点点头,道:“那里地大沙多,萧疏荒凉,位置极不好找,你要小心为上。”
自出入江湖,云吾梦下过九幽,去过死亡之海,更在九天顶险象环生,什么危险没有见过?自不会畏惧一个瀚海沙漠。
“啊,糟了。”便在云吾梦、青定禅师谈话之时,左泊忽然惊声一叫,只见他腰间的涔沄仙灵玉佩闪放红光,显是派中有危险。
云吾梦低头看看自己的涔沄仙灵玉佩,同样闪现红光,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云吾梦请道:“方丈大师,师门有危险,晚辈就此告辞,交托之事,待事情了解,必然去办。”
随之,云吾梦、左泊对寂善大师、银狐仙子拜别,便即腾空飞仙,火速往汨山赶回。
青定禅师心中大事已了,对银狐仙子道:“仙子,我起先不是说有一事要拜托你吗?你可愿意去做?”
银狐仙子当即点头,不敢有违,但听得所吩咐之事时,翠眉紧蹙,疑问道:“这么做是何意思?以我之能,恐怕对此事不会有多大帮助吧。”
青定禅师道:“仙子何必妄自菲薄,你天仙宫医疗之术堪称一绝,任何疑难杂症,只需望闻问切四个步骤,便能药到病除,我要你去,也是以防万一,我总觉得,他们这一路曲折颇多,难免生出其他事端。”
银狐仙子笑了笑,道:“方丈大师未雨绸缪,令晚辈佩服。”
青定禅师继续转动日晷天佛珠,道:“银狐仙子活了这么几百年,丰功伟绩不在少数,比起贫僧更加功德无量,何必一直以晚辈自居。”
银狐仙子一愣神,随即淡雅笑道:“方丈大师果然慧眼独具,好似天仙宫的任何事都瞒不过您。”
寂善大师凭这几句话已猜测出银狐仙子绝不简单,似乎年龄比青定禅师还要大上许多,只不过容貌依旧清幽脱俗,令人费解,不经意间多看了银狐仙子两眼。
“师弟,天仙宫向来神秘,若非夕日我与天仙宫主有过一缘,她宫内秘事我还不能得知,既然人家有意做好事不留名,你又何必去揣测别人身份。”青定禅师似乎对天仙宫许多事都很了解,但确不明言,双方心照不宣。
寂善被这么一说,顿觉失态,笑道:“是,方丈师兄说的是,是我失态了。”
银狐仙子又是一笑,道:“两位大师都是江湖中德高望重的人,小女子怎敢相比,若宫主答应,自会请二位光临天仙宫,将所有疑惑解释清楚。”
青定禅师微微点头,看了看已空空荡荡的殿顶,叹道:“但愿还有那个时间,有那个闲情逸致吧!”
银狐仙子轻轻笑了笑,随即向青定禅师、寂善大师告辞,腾身飞舞,留下一阵麝香,便即消失了。
寂善大师闻着这份弥留的芬芳,眉头紧锁,道:“妖气,淡淡的妖气啊。”
“妖也好、人也罢,只要一心向善,众生皆是平等,师弟又何必执着于人妖之别呢?”青定禅师知道寂善痛恨妖魔,号称伏魔神僧,说出此话,亦是开导于他。
寂善大师虽是点头称是,但眼神确望着远空,心中飘摆不定,几十年来降妖除魔、渡化人心,年近八十的他,不经意间也在怀疑这些年来干了些什么事?
妖杀多了,人心确无法度化。
人放多了,反而造就了更多的杀孽。
人与妖,邪与正,尽在一念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