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极为稀罕的例子中，却有可能从远至几万年前的标本中取得完整的DNA。这种可能性只能发生在寒冷干燥条件下保存的标本，好比在欧洲某些洞穴所发现的。研究人员也就是从其中一个非常稀罕的标本中，取得了尼安德塔人的DNA。
考古学家研究位于克罗埃西亚北部的文狄甲洞穴（VindijaCave)已超过一世纪之久。该洞穴保存了两万五千年到四万五千年前人类祖先的残骸，那是欧洲史前时代一段非常重要的时期。尼安德塔人在这段期间，被后来从非洲经由中东抵达的现代人移民给取代。该洞穴的最深层，也就是最古老的一层，只含有尼安德塔人的遗物，但最表层就全部是由现代人的遗物组成。从最深一层取得的尼安德塔人骨头里，取得了完整的DNA。接着，科学家使用了需要很小心且仔细的方法，从古老的DNA当中一点一滴地把F0XP2基因给重组起来。当帕波(SvantePeibo)和他的团队于2007年10月发表这项研究的结果时，震惊了许多人；这些人从之前得出的F0XP2基因结果，原本以为在这个基因上只要几个改变，就可能引起现代语言的全面出现。但结果却是尼安德塔人的标本里，带有同现代人一模一样的F0XP2基因！
这个结果之所以让人惊讶，是由于帕波的团队五年前的分析，显示现代人拥有的该基因形式，是更晚近才出现的。在人类与黑猩猩身上由F0XP2基因生成的蛋白质产物，只有两处氨基酸的排列有所不同。虽说人类与黑猩猩早在五百万年以前就分家了，但组成该蛋白质的715个氨基酸里，只有两个不同。
再者，从人类族群的基因模式，帕波团队得出结论这些改变是近在过去二十万年内发生的。这样的结果显示：由特殊的F0XP2基因序列导致的语言能力，就足以决定人之所以为人。
然而后来这个新近得出的尼安德塔人基因序列，却显示之前的解释是错的。从F0XP2基因的证据来看，人类祖先的远房堂表兄弟也具有使用口语的能力。这代表什么？难道说尼安德塔人真的可以像我们一样说话？
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可以确定为否。我们那强壮高大的表兄弟尼安德塔人，大部分都与现代人相似，但在某些主要的特上当。
我先前提过，根据DNA的差异，尼安德塔人与现代人的祖先大概是在五十万年前分道扬镳。在那段时间，尼安德塔人的祖先(可能是属于海德堡人这一物种)离开非洲，迁移至欧洲，人类的祖先则还留在非洲。随着时间过去，海德堡人演化成了尼安德塔人，拥有对欧洲寒冷天气适应良好的魁梧体格。完整的尼安德塔人体态大约是十五万年前出现的；之后，这种魁梧的人种在上一冰河期间，朝西亚及中亚地区扩张。到了十万年前，他已成为欧洲大陆的主宰。然后，从六万年到五万年前之间，人类从非洲出走，而在三万五千年前左右，抵达欧洲。人类现身舞台后不消几千年的时间，尼安德塔人就绝种了。造成尼安德塔人绝种的原因，一直是引发激烈争论的问题，但共识也已逐渐形成。
三万五千年前，这个世界正处于上一个冰河期的高峰。事实上，当时强烈的冷锋使得原本由森林覆盖的欧洲，变成了空旷的草原及冻原。在那样的环境下，只拥有单纯技术且以蛮力进行狩猎的尼安德塔人将处于劣势。他们的狩猎技术在林木茂盛的乡野适用良好，因为他们有地方可躲，然后从近距离扑向猎物；但那种方法在空旷的地形，就无用武之地。反之，族群规模较大、拥有高度团队捕猎组织与更先进工具的现代人，就在这种环境下展现优势。与更成熟世故的新来者相比，尼安德塔人了。
那是什么带给了现代人这种优势呢？当时的欧洲有两个因子明显对人类有利气候变化与社会复杂度。虽说气候的改变不在人的控制之下(今日就难说了），但现代人高度的群居天性却由人的内在所决定。到底是什么让我们成为社会化生物？这项改变又发生在什么时候？很显然，那是在人类与尼安德塔人分道扬镳以后才出现的，问题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由什么造成。
解开这个奥秘可能是人类学里可以（或至少应该)让发现人获得诺贝尔奖的题目之一。几十年来，研究人员争论不休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重要的改变，让人类这个物种成为今天这个模样。他们提出的理论五花八门，都试图解释从上旧石器时代(在非洲史前史里又称为“晚石器时代（开始，是什么造成了人类社会行为的巨大改变；其中之一，表现在工具制作的风格上。约在六万年前，人类祖先使用的工具变得更为精致，同时还有证据显示他们使用骨头来制作非常精细的矛头；那可是之前的人类祖先从来没有用过的。差不多在同时间内，还有证据显示人口的扩张，导致人类前往非洲以外的地区定居。一直要到四万年后，局限在非洲达十五万年之久的智人才向外扩张；经过五千个人类世代左右，人类已经遍布地球上几乎所有适合居住的地方，包括亚洲、欧洲、澳洲以及美洲等地。
我在《人类的旅程》一书中已经讨论过人类前进全球的过程，因此细节不在此重复。简单地说，这是场充满耐力与创造力的故事，是我们这个物种的“奥德赛”（0dyssey，长途旅程）。
当人类从热带的非洲老家迁移到中亚山区、西南欧洞穴、西伯利亚冻原，以及亚马逊丛林等各式各样的环境时，在许多方面都对新的地理环境产生了适应。没有哪个灵长类物种展现出这种拓展环境的适应能力，同时人类在各方面的尝试都出类拔萃。人类是技艺高超的猎人，拥有高度适用的工具及进步的狩猎技巧，让欧洲的尼安德塔人濒临灭亡。与所有之前的人科物种相比，究竟是什么给了人类这等巨大的优势呢？
答案是更好的脑子。在人类向全球胜利迈进之前，先有神经细胞在人的脑子里展开行军。人脑平均的容积是1400立方公分，但生活在四百万年前人类最早祖先的脑子只有500立方公分左右，与猿类相差不远。除此以外，人类还直立行走，这是对生活在热带非汾丨大草原的适应，具有减少暴露在阳光下的体表面积、看得更远，以及移动更有效率等好处。人属物种的最早成员巧人生活在240万年前，直立人则生活在180万年前，他们的脑子分别是750与1000立方公分左右。在人种进步的每个阶段，使用工具变得愈来愈复杂，考古证据也显示头盖下方的大脑皮质化的程度不断增加。
但接下来，事情变得有些奇怪，研究人员发现，尼安德塔人的脑容积平均是1500立方公分，比人脑的平均值高。因此不免让人寻思，既然这样，拥有更大脑子、舌骨以及与人类同样版本FOXP2基因的尼安德塔人，为什么就没有办法抵挡人类在欧洲的进逼呢？
显然，脑容量的大小不是一切，怎么使用才重要。尼安德塔人确实要比先前脑容量较小的祖先更精明世故，在当时也的确相当成功。再者，他们的FOXP2基因序列与舌骨也显示他们拥有语言的能力，只不过看起来有可能的是，就算他们可以开口讲话，也没什么话可说，因为尼安德塔人可能相当乏味。
我们之所以晓得这点，是因为他们没有艺术；艺术只在过去七万年里出现，而且只出现在我们这个物种。
试想，人类并不是唯一懂得沟通的物种，虽说多数物种的沟通方式并没有用上语言。举例来说，珊瑚从化学气味中，可以分辨“你”和“我”狗可以发出口语讯息给同类，以强化它们的社会阶级；青蛙在黝暗的热带丛林中鸣口爿，是为了寻找性伴侣；这些生物都在沟通，传递彼此能够了解的讯息。
我们甚至还不是唯一能用口语沟通的物种，上述那些青蛙，还有鸟类及鲸鱼，都能彼此“交谈”。只不过它们说的是什么？显然很大一部分攸关它们的生存与生殖，那也是沟通系统一早演化出来的目的。譬如，当有掠食者靠近狐獴时，担任警哨的个体会发出信号给同伴；耳聋的狐獴听不到警告信号，就不可能活得够久并留下后代。不管是什么方式的沟通，都不是由人类所独享的特长。
不过，人类也不是生而平等，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个别差异极为巨大。我们之中大多数都具有基本的“人类”能力，好比学习语言、解决基本问题、制作简单工具等等，但所有这些特性的表现程度，差异范围颇大。想想毕加索或爱因斯坦、莎士比亚或达芬奇，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创造杰出的作品或设计复杂的机器，但由于人类复杂进步的社会结构，我能利用别人的识见。
现代人类社会中的观念传递，是演化史上前所未见的。事实上，智人的考古学纪录，就是新想法取代旧想法的故事，不断有更好的捕鼠器在不同的时空中出现。人类族群规模在上旧石器时代的扩张，就是由于这种创新能力而造成的。当人类发展出能够适应一切的心智能力后，也就能够面对挑战，建立起遍及全球的人类帝国。
复杂的语言使得早期人类在面临问题时，能交换解决问题的想法。如果人类这个物种对单一生态环境，好比东非的热带丛林或高山峻岭，产生了高度的适应，那么很有可能人类不会发展出今日所拥有的复杂心智。事实上，人类这个物种一直生活在不断变化的环境之下非洲的大草原有各式各样的草木生长其间，加上极端的四季变化，是培育适应力的最佳温床。随着地球气候在过去几十万年来的改变，非洲大草原也随之而变，先是促使了人口的扩张，接着气候的改变又减少了环境资源，使得人口又下降。这也造成了早期某些人类靠海吃饭，享用海边供应充沛的有壳动物，时间可上溯至12万年前。同时也促使某些人出走他乡，找寻更青绿的草地。
随着新石器时代的到来，人类从非洲出走、往全球各地迁移的举动，可能是出于必要，在此是由于食物与饮水供应的减少。从智人遗骨的证据显示，在十一万年前有一小群人离开非洲，来到中东地区。从非洲湖底沉积物的数据显示，当时的非洲大陆变得较为干燥，这段干燥期可能促使了早期的人类族群迁徙，以找寻他们所需的食物资源。
但是从卡夫泽与斯库尔等洞穴遗址可见，从八万年前起，这些来到中东的人类先行者终究又消失不见，被更适应寒冷的尼安德塔人给取代。为什么呢？在该段期间，冰河期开始真正发威，冰层终究掩盖了北美大部分地区。当时，似乎是有只扳手给丢进了控制全球气候的机器里，而启动了这段降温过程。
火山爆发与创新能力出现
今日，位于苏门答腊北边的多”湖是西印度尼西亚的胜地之一。从空中了望，湖水就像一圈美丽的蓝色戒指，环湖全长有96公里，中间则是一座大型绿色岛屿。如果你晓得这个湖是如何形成的，其形状看来也就不突兀了。事实上，多”湖是多”山这座休眠火山充满了水的火山口，与美国俄勒冈抑丨的魁特湖很像，只不过多”湖是魁特湖的十倍大。
多”湖是现今全球最大的火山湖，代表着坐落在它下方的火山以前也必定相当巨大。多”山曾经是最大的火山之一，它上一回的爆发，是地球在过去两百万年间最大的一次火山爆发，喷出的火山物质是1980年圣海伦火山爆发量的三千倍。那么这桩超级灾难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呢？约是七万五千到七万年前之间。
像多山这样的火山爆发时（这可不是5P么常见），它喷出到大气层里的物质，不只是落到附近地区、给地表盖上一层灰烬而已（印度中部有些地区显然被五公尺半深的多”山火山灰给掩埋），其爆发的力量之大，以至于大部分的物质，还包括硫酸在内，都给喷到大气层的较高几层，上头有强风把火山灰物质吹往全球散布。
由于多”山靠近赤道，火山灰很容易就在接受最多阳光照射的热带地区散布。火山灰颗粒遮掩了阳光，造成瞬间的冷却效应，带来“火山冬天”气候，时间长达好些年。在那段期间，全球气温下降了摄氏五到十五度。这个短暂的事件，具破坏性是一定的，但碰巧后头跟着为期约一千年的显著寒冷天气，那属于上一个冰河期中最冷的时期之一。有最多区域位于热带的非洲（85%的非洲位于北回与南回归线之间）也必定经历了这场天寒，同时有大量水分给不断扩张的冰层套牢，因此地球变得更干燥。总的来说，多”山爆发造成的影响，加上上一次冰河期突发的寒冷天气，对早期人类族群大小有着极大的伤害。
基因证据显示，在这段期间存活的人类总数降至一万人以下，甚或如同我在第一章中提到的，根据斯坦福大学遗传学家费德曼(MarcusFeldman)及同事最近的论文，可能少到只有两千人从基因与气候的数据，都描绘出一幅人类濒临绝种的图画。显然这场气候的大灾难变化，给人类制造了“不适应就灭亡”的局面。而这些人类的反应，是改变他们的文化，一如六万年后在中东地区的纳图夫人所做出的反应。
改变是缓慢开始的，只有些许迹象显示后来会有天翻地覆的改变。头一个证据，出现在多”火山爆发前后，甚至还早得多。从七万五千年左右开始，考古纪录里有称为赭石的软石出现，上头有手工刻出复杂的几何图案。虽说那显然不是什么早熟的米开朗琪罗作品，但却是人类物种史上最早期的艺术证据。在一块可能是原始计数用的石头上，创造出明显装饰用的图案，代表着与原始人类祖先的文化有着明显的不同。
许多读者可能听过戴蒙德使用“大跃进”一词，来形容在上旧石器时代(或称晚石器时代)开始前人类行为的突然改变。好些考古学家相信这些现代人类行为的早期征兆，像绘画、精致的石头工具以及先进的狩猎技巧等，只有在五万到四万年前才出现。随着七万年前非装饰艺术的考古新发现，现在已然清楚，在更早的一万多年前，人类已经在文化上有所精进了。之前为了要解释人类行为在上旧石器时代的几千年内发生爆炸性的变化，根据这些行为的突然出现，而提出是由几个基因突变所造成的理论，但如今考古学家愈来愈目信这是个缓慢得多的渐进过程。看来人类在上一个冰河期以及多”山爆发的严峻天择压力下，已经准备好发展出上旧石器时代物质文化，他们缺的只是临门一脚，促使他们发挥这项以创新方法解决问题的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