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映霞(1908—2000),生于杭州,年轻时是“杭州第一美人”,在当时有“天下女子数苏杭,苏杭女子数映霞”一说,以一生中的两次婚事都轰动全国而成为民国知名人物。
王映霞最初不姓王,她本姓金,小名金锁。“锁”,由金、小、贝三个字组成,意为金家的小宝贝,学名金宝琴。童稚时过继给外祖父王二南做孙女,易名为王旭,号映霞。王二南先生系南社社员,琴棋书画俱精,满腹经纶。
王映霞自幼承欢在王二南先生膝下,春雨润物,受到良好的传统文化的熏陶。她先在外祖父开的蒙馆读《三字经》,后入教会学校弘道女校,1923年考入浙江女子师范学校。
杭州女师人才辈出,王映霞是她们中的一位佼佼者。王映霞刚开始只知道鲁迅、郭沫若,后来才知道郁达夫,并十分欣赏郁的文才。一次偶然相识,使郁达夫深深迷恋这位青春美丽的才女。经不住他的苦苦追求,1928年2月,两人在杭州西子湖畔大旅社举行婚礼,才子佳人,名动全城。那一年,她20岁,郁达夫32岁。他们共同生活了12年,最终于1940年正式离婚。从相识相爱,到最终分手,王映霞与郁达夫的这段爱情纠葛曾在文坛上纷纷扬扬掀起过不小的风波。
1942年,在重庆,经著名外交界名人王正廷介绍,王映霞与时任重庆华中航运局经理的钟贤道结为连理。1980年,与王映霞过了38年平静婚姻生活后,钟贤道病逝于上海,终年72岁。
2000年,王映霞病逝于杭州,终年92岁。与钟贤道合葬于杭州南山公墓。
郁达夫与王映霞的传奇恋情,在民国时期的文人中传为佳话,曾被誉为“现代文学史中最著名的情事”,但不幸以悲剧告终……
1927年1月14日,新年伊始,在上海马当路尚贤坊40号,郁达夫穿着妻子孙荃从北京寄来的新皮袍登门拜访老朋友孙百刚,在这里,他第一次见到了“明眸如水,一泓秋波”,刚满20岁的王映霞。
初遇王映霞,郁达夫便有一见钟情之感,而王映霞早在学生时代就已醉心于郁达夫的作品,曾经读过郁达夫的小说《沉沦》,对文中的大胆描写感到很震撼。此次遇见这位心仪已久的大作家,又见他如此殷勤,虽然自己此时已有婚约在身,对方也有家室,仍不免为之怦然心动。
不久,郁达夫约王映霞在上海江南大饭店的一个房间里进行了一次长谈。王映霞提出了这样的婚嫁条件:必须明媒正娶,组成一个属于他们二人的完整世界。郁达夫满口答应,两人的恋爱轰轰烈烈地开始了。两人热恋期间,郁达夫曾写给王映霞无数情诗,其中一首常为人传诵:“朝来风色暗高楼,偕隐名山誓白头。好事只愁天妒我,为君先买五湖舟。”1927年6月5日晚,郁达夫和王映霞在杭州聚丰园举行了订婚仪式。6月10日,郁达夫写信把此事告诉了发妻孙荃。孙荃对此无可奈何,只好选择默认。
1927年六七月间,郁达夫和王映霞在上海租房安家,过了一段甜蜜的日子。在王映霞的帮助下,郁达夫出版了自己的作品集《寒灰集》。在序言中,郁达夫声称是王映霞“爱的火焰”,复燃了他这堆“已经行将熄灭的寒灰”。
1927年9月,郁达夫将他和王映霞的恋爱过程,编成《日记九种》由北新书局出版发行了。读过这本书的人可以清楚地看到,郁达夫当时的爱狂热到了何种程度,他真的是不要名誉不要地位,什么也不要了。1928年2月,才子郁达夫抱得美人归,王映霞也终于做了他的“自由女王”,两人在杭州正式结婚。文豪柳亚子赠诗郁达夫,称两人“富春江上神仙侣”,一时传为佳话。
郁达夫和王映霞确实有过一段神仙眷侣般的婚姻生活,日子过得甜蜜丰裕。王映霞在自传中曾提到:“当时,我们家庭每月的开支为银洋二百元,折合白米二十多石,可说是中等以上的家庭了。其中一百元用之于吃。物价便宜,银洋一元可以买一只大甲鱼,也可以买六十个鸡蛋,我家比鲁迅家吃得好。”1929年11月间,王映霞生下了长子郁飞。一年半后,又生了第二个男孩郁云。随着家庭人口的增多,开支随之剧增;此时已隐居于富阳的孙荃母子的生活开支,也要靠郁达夫寄钱去接济,经济日渐拮据。
1934年4月,在王映霞的提议下,郁达夫和她回杭州居住。郁达夫花1700元买下了玉皇山后30亩山地,开始修建自己的新家。据王映霞回忆,新家在“1935年年底动工,熬过了一个冰雪的冬季,到1936年的春天完工……足足花掉了一万五六千元”。建成后,还“涂上了朱漆,嵌上了水泥”,充满了东方建筑的古典神韵,郁达夫特意给它取了一个极富情调的名字:风雨茅庐。
1936年,郁达夫应福建省政府主席陈仪的邀请南下福州,担任省政府参议兼宣传室主任。但就在这之后,郁、王两人的感情急转直下,这与浙江省教育厅长许绍棣有直接关系。1937年底,日军在杭州湾登陆,浙江军政机构纷纷南迁,省教育厅迁到浙南的丽水。为躲避战乱,王映霞携老母及孩子先到富阳避难,后来到丽水,与许绍棣比邻而居,两家的孩子常在一起玩耍。此时许绍棣的妻子刚病逝不久,他独自带着3个女儿生活。许绍棣对王映霞倾慕已久,平时对她关怀备至,多有照顾,引起了许多风言风语。王映霞还积极牵线搭桥,把与徐悲鸿有过恋情的孙多慈介绍给许绍棣,促成许孙二人结为秦晋之好。
郁达夫在福州听到王映霞与第三者关系不正常的流言,心里非常愤怒。1938年3月,郁达夫应郭沫若的邀请离开福建到武汉工作,就任“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理事,并兼任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设计委员。不久,王映霞也来到武汉。
一天,郁达夫回到家中,不见王映霞,却意外发现了许绍棣给王映霞的几封信,便断定王映霞仿效卓文君与她的“司马相如”私奔了。郁达夫性格冲动,做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举动,在《大公报》刊登“寻人启事”:“王映霞女士:鉴乱世男女离合本属寻常,汝与某君之关系及携去之细软衣饰金银款项契据等都不成问题,唯汝母及小孩想念甚殷,乞告以地址。郁达夫谨。”实际上,王映霞只是到她的朋友曹秉哲家里去了。翌日,当王映霞在《大公报》上看到郁达夫的“寻人启事”时,不禁勃然大怒。郁达夫得到曹秉哲的通知赶往曹家请她回去时,王映霞说:“如果要我回去,你必须在大公报上刊登道歉的启事。”经过朋友的从中调解,郁达夫和王映霞捐弃“前嫌”,决定和解。郁达夫不得不又在报上刊登了王映霞拟就的“道歉启事”:“达夫前以神经失常,语言不合,致逼走妻王映霞女士,并在登报寻找启事中,诬指与某君关系及携去细软等事。事后寻思,复经朋友解说,始知全出于误会。兹特登报声明,并深致歉意。”1938年,郁达夫应《星洲日报》的邀请,带着王映霞和儿子郁飞一同来到新加坡参加抗日宣传工作。远离祖国,并没有让郁达夫和王映霞的婚姻状况有所改变。王映霞因为不堪夫妻关系愈来愈恶化,一度只身远赴印尼廖内岛的一所学校担任教员。因不习惯岛上的艰苦生活,一学期后又返回新加坡。然而,郁达夫不久后做的一件事,终于把他们的婚姻推向了坟墓。
1939年,郁达夫在香港《大风》旬刊上发表著名的《毁家诗纪》,包括有详细注释的19首诗和1首词。郁达夫公开披露了他与王映霞之间的情感恩怨,并且痛心疾首地指出王映霞在情感上对他的背叛是导致毁家的重要原因。
郁达夫在《毁家诗纪》中对王映霞的报复和责难,震动了文坛。郭沫若曾经谈到:“达夫把他们的纠纷做了一些诗词,发表在香港的某杂志上。那些诗词有好些可以称为绝唱,但我们设身处地替王映霞着想,那实在是令人难堪的事。自我暴露,在达夫仿佛是成为一种病态。说不定还要发挥他文学的想象力,构造出一些莫须有的家丑。公平地说,他实在是超越了限度,暴露自己是可以的,为什么还要暴露自己所爱的人?”郁达夫发表《毁家诗纪》,让王映霞下定决心与他分手。王映霞始终否认郁达夫在《毁家诗纪》里加在她头上的“情感上的背叛”的罪名。她说:“我想要的是一个安安定定的家,而郁达夫是只能跟他做朋友不能做夫妻。所以同郁达夫最大的分别就是我同他性格不同。”1940年3月,王映霞与郁达夫在新加坡协议离婚。这对曾被誉为“富春江上神仙侣”的才子佳人,就这样以彼此怨恨的方式分手了。王映霞晚年曾回忆说:“我离开郁达夫,拎了一只小箱子走出了那幢房子。郁达夫也不送我出来,我知道他面子上还是放不下来。我真是一步三回头,当时我虽然怨他和恨他,但对他的感情仍割不断;我多么想出现奇迹:他突然从屋子里奔出来,夺下我的箱子,劝我回去,那就一切都改变了……”1942年日军攻占新加坡前夕,郁达夫渡海逃亡到印尼的苏门答腊。为了掩护身份,也使家中有人照料,经朋友介绍,郁达夫与华侨女孩何丽有结婚。
在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后两个星期,1945年8月29日晚,几名日本宪兵突然秘密绑架了郁达夫,并在9月19日将其枪杀……
郁达夫对于王映霞可谓“一见倾心”,几乎达到狂热的地步,究竟有多狂热,从他当年的日记就可窥其一二。
1月15日晚上至杭州同乡孙君处,还以《出家及其弟子》译本一册,复得见王映霞女士。因即邀伊至天韵楼游,人多不得畅玩,遂出至四马路豫丰泰酒馆痛饮。王女士已了解我的意思,席间颇殷勤,以后当每日去看她。王女士生日为旧历之十二月二十二……今天是十二月十二,此后只有十天了,我希望二十二这一天,早一点到来……殊不知我又在为王女士颠倒。
1月27日昨晚上醉了回来,做了许多梦。在酒席上,也曾听到了一些双关的隐语,并且王女士待我特别的殷勤,我想这一回,若再把机会放过,那我半生就永远不再能尝到这一种滋味了,干下去,拿出勇气来干下去吧。……若能得到王女士的爱,恐怕此后的创作力更要强些,啊,一生还是值得的,还是可以得到一点意义的。
3月25日午后五点多钟和蒋去看电影。晚饭后又去王女士那里,请她们坐了汽车,再往北京大戏院去看影片。十一时前后看完影片出来到一家小酒馆内请她们喝酒。回家来已经是午前一点多钟了。写了一封给王女士的短信,打算明天去交给她。
……今晚上月亮很大,我一个人在客楼上,终究睡不着。看看千里的月华,想想人生不得意的琐事,又想到王女士离去的那几眼回盼,……啊,这一回的恋爱,又从此告终了,可怜我孤冷的半生,可怜我不得志的一世。
……茫茫来日,大难正多,我老了,但我还不愿意就此而死。要活,要活,要活着奋斗,我且把我的爱情放大,变作了对世界、对人类的博爱吧。
——摘自《达夫日记》热烈中的郁达夫和王映霞虽然经常两地分别,但她们一直保持频繁的书信联络,以下便是郁达夫写给王映霞的几封信,从这几封信中,我们感觉到两人的感情非但没有因为分离而降温,反而愈发的甜蜜。
映霞:
现在大约你总已经到了杭州了吧?你的祖父母亲弟弟妹妹都好么?你或者现在在吃晚饭,但我一个人,却只坐在电灯的前头呆想,想你在家庭里团聚的乐趣。
今天早晨,我本想等火车开后再回来的,但因为怕看见了那载人离别的机器,堂堂的将你搬载了去,怕看见这机器将你从我的身旁分开,送上每天不能相见的地方去时,心里更要不快乐,更是悲哀,所以我硬了心肠一挥手就和你别了。我在洋车上,把你的信拆开来看,看完的时候,几乎放声哭了起来,就马上叫车夫拉我回去,回到南火车站去,再和你握一握手。可是走到了莱路口,又遇着一群军队的通过,把交通都断绝了。所以只好闷闷的回来。回到闸北,约略睡了一会,就有许多事务要办,又只好勉强起来应付着,一直的忙到现在。现在大家在吃晚饭,我因为早上吃得太饱,不想下去吃饭,所以马上就坐下来写这封信。
映霞,你叮嘱我的话,我句句都遵守着,我以后要节戒烟酒,要发奋做我的事业了,这一层请你放心。
今天天气实在好得很,但稍觉凉了一点,所以我在流清水鼻涕,人家都以为我在暗泣。映霞,我若果真在这里暗泣,那么你总也该知道,这眼泪是为谁流的。
映霞,我相信你,我敬服你,我更感激你到了万分,以后只教你能够时时写信给我,那我在寂寞之中,还可以自慰。我只盼望我们的自由的日子到来,到那时候,我们俩可以永远地不至于离开。映霞,从前你住在梅白克路的时候,我们俩虽则不是在一个屋椽之下,但要相见的时候,只要经过一二十分钟就可以相见。那时候即使不和你相见,我心里但想着你是和我同处在上海,同在呼吸一个地方的空气,那心里就平稳许多,但现在你却去得很远了,我一想到你,就要心酸起来。映霞,这一回的小别,你大约总猜不出要使我感到多苦楚。但你的这一次的返里,却是不得已的,并且我们的来日,亦正长得很。映霞,我希望你能够利用这个机会,说得你母亲心服,好使我们俩的事情,得早一日成功。
你的信里说,今年年内我们总可以达到目的,但以我现在对你的心境讲来,怕就是三四个月也等不得。
总之,映霞,我以后要努力了,要好好儿的做人了,我想把我的事业,重新再来过一番,庶几可以不使你失望,不使人家会笑你爱错了人。
我以后不跑出去了,绝对不跑出去了,就想拼命的著书,拼命的珍摄身体,非但为了我自己,并且是为了你。
今天头昏得很,想早点睡觉,只写到此地为止,此信,当于明天一早,由我自家跑上租界上去寄出。我希望你当没有接到这一封信之先,已经有了寄给我的来书。
映霞,再见,再见!
1927年4月3日晚上写达夫寄自上海创造社闸北虽则交通不便,但信是仍旧可通的,不过迟一点就是。4月4日早付邮映霞:
请你恕我,恕我昨天的一天没有写信给你。我现在才知道你对于我是如何的重要,你的不在我的身旁,又是如何的不能使我安定的。因为昨天的一天,今天的半日,我只在对于你的追怀里过活。昨今两日,天气异常的好,早晨我在床上一睁开眼睛,就在猜想你这时候大约总在那里做什么干什么。想来想去想半天,想得急起来,就马上起来,洗了手脸跑出外面去。跑上什么地方去呢?当然是跑上新闸路你曾经住过的地方去。因为我想,我虽则不能见你的面,至少也可以见见你所曾经住过的屋宇。老在那里看学校面前的牌子等类,也没有什么意思,所以,我呆呆的在梅白克路立一忽,就又跑上你我曾经去过的地方去一回,上那儿去得不久,便又想跑回来上梅白克路去。像这样的跑来跑去,不知跑了几多次,到后来弄得倦了,才回来休息,所以昨晚上终于没有写信给你,因为身体疲乏了,没有余勇再来执笔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