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日:和平解决露出光芒。18日,和平解决事变的希望,再次露出光芒。当晚,端纳又来电,说他已经二次进入西安,向委员长以及张学良,转达了我此前在电话中表达的意见,现在,西安的将领们表示:欢迎宋子文陪同我一起前往西安。得到好消息后,仍需焦虑奔忙。因为南京政府虽然同意暂缓攻打西安,但他们已经命令中央军向潼关以西的军事阵地,攻击前进,致使沿途百姓,死伤惨重。所幸者,两日后,陪同委员长赴西安的中央党部主任蒋鼎文先生,从西安飞抵南京。蒋主任不仅带来了委员长的亲笔信,而且恳切劝告南京高官:千万不可听任南京、西安间的裂痕,日见加深。蒋主任还要求:南京无线电广播及报纸上恶意谩骂西安的文章,必须停止。12月19日(星期六),委员长被禁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了。这一天,宋子文力排众议,终于得到中央批准,同意他以私人身份,前往西安。需要说明,南京政府此时仍然坚决不同意任何官员与叛变者直接谈判,说是要避免政府自贬威信。
12月20日,是南京政府给叛军规定的释放委员长的最后期限,我努力劝说,恳请中央再给予三日宽限。我并决定:偕子文同机入陕。无奈,出发前的最后一刻,南京高级官员一起来到我家,坚决不让我去机场。有人甚至这样说:夫人如果留在南京,还能劝阻中央军对西安的进攻;夫人如果走了,谁能制止内战大规模爆发?为了这句话,我只得暂且留下。只能拜托子文直飞西安。这一天,还接到张学良电报,他说:如果我不能阻止中央军的进攻,那就一定不要去陕西,因为战争一旦爆发,他也没有力量保护前往西安的我!
21日晨,得子文两封电报:一则报告委员长平安,一则告诉我,当天回京。22日(星期一)下午,端纳、子文先后回到南京,在中央常委会叙述了他们在西安的见闻,我听了介绍,开始想象如果我亲自去西安,如果我直接和张学良对话,他的心理会发生何种变化?一句话,我听了子文、端纳的介绍,更加充满自信:我相信,只要我能够与张学良当面协商,一定能促使他迷途知返。我当时对西安事变已经产生一种感想:譬如造房子,端纳给房子打好了地基,子文已给房子树起了立柱,现在,只剩下上梁这最后一道工序了。而且,要想让房子最后竣工,就必须由我亲赴西安,面见张学良。
23日:搭救我夫亲赴西安。23日,我和子文、端纳、戴笠等人,一同登上飞机。登机之时,到机场送行的许多官员赞扬我的勇敢,而我也确实神志清醒,意志镇定,绝无怯意。因为我知道,自己敢于冒险进入叛军统治之区域,是因为我深刻了解西安兵变,必须和平解决。飞机很快进入西北,据说,一个星期以来,西安、洛阳上空都是阴云密布,但今日天气异常晴朗。飞机首先抵达洛阳上空,从飞机上俯瞰,洛阳机场的轰炸机,正罗列待发,我的心里,突然增加了阴影——我真的不希望在我进入西安之后,这些轰炸机能够起飞!于是,我一下飞机,立即召集该地陆军以及空军将领,当面谈话。我嘱咐洛阳空军司令,未得到委员长本人的命令,切勿派机飞近西安。旋即,我们乘坐的飞机,再次起飞……飞机在白雪群山中沿着铁路线前进,过华山,放眼望去,尽是晶莹冰山,闪烁作光。最后看见平原,知道已经靠近西安了。端纳在白色山丛中,遥指一处方形城邑说:“那里就是临潼,委员长被劫的地方。”看到这里,我不禁感慨万千。最近几年,委员长出巡各省,我必相随。唯独此次他的西安之行,我因有病,未能陪同。俄顷,飞机开始在西安机场上空盘旋。我拿出随身携带的勃朗宁小手枪,递给端纳,说:“如果飞机着陆,叛军士兵噪动且无法控制,请一定用我给你的这把枪,把我杀死,千万不要犹豫。”段纳笑了,他说:“上帝和夫人同在,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飞机停稳,舱门打开,张学良首先登机欢迎我,我仍用平常语气,和他寒暄。离机时,汉卿请我先行,我却回头用不经意的语气对他说:“汉卿,请不要下令让你的部下搜查我的行李了,因为我害怕他们把我的行李给翻乱了,搞得我不好整理,我带的衣服、用品多。”张学良立即诚惶诚恐地回答说:“夫人何出此言,我怎么敢下令搜查夫人的行李呢?”下了飞机,杨虎城也赶到了,我坦然与之握手,就像我是偶然路过西安的访客。杨虎城刚一见到我,表情十分尴尬。看到我镇定又轻松的样子,他也不紧张了。
23日:见到丈夫说服汉卿。车队首先进入西安张学良家,稍事休息,我便赶去看望囚禁中的丈夫。直到这时,委员长也不知道我已抵达西安,因为我不愿让他为我着急,所以我要求子文、端纳以及汉卿等人,都不要把我抵达的消息告诉我的丈夫。委员长被禁处,离张宅只一箭之遥,但走过的时候可以看到,禁卫森严,且卫兵们多携机关枪,很吓人的样子。我直接进入我丈夫的卧室,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啊呀,你真的来了?!你这可是入了虎穴啊!”说完,一面痛苦地摇头,一面潸然泪下。我则强力抑制住感情,仍用平常语调说,“我是来看望你的,什么危险都没有!”当晚,我也向委员长亲口说明了我处理此次兵变的基本设想,我说,西安,乃我中华民族诞生之摇篮,我怎么能够听任西安古城,变成我丈夫的棺木呢!倘委员长不能活着离开西安,则中国的分裂与灭亡,就在眼前!我说:南京高官,大多主张立即轰炸西安、进兵潼关,中央军主力甚至整装待发……但是,张、杨叛军的背后,还有尚未剿灭的共军。如果想要开战,内战可以立即爆发。张杨所部,人数众多,军械精良,其后方更有委员长多年仇敌。倘若战事发动,势必酿成空前规模之内战,必然招致不可预期的浩劫。因为虎视眈眈之日本帝国主义者,正日夜盼望中国爆发内战,而中国一旦爆发大规模内战,日本才能完成其统治中国之迷梦。因此,我在南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制止中央军轰炸、进攻西安!我的丈夫,完全赞成我的这些看法。我见过委员长后,再召张学良来见。张学良见我没有一句斥责他的话,显得很高兴。我则立即以镇静、诚挚的态度,开始和他长谈,我告诉他:你或许认为,西安兵变得到全国民众的拥护,这实际是你的错觉。今大错已成,如何补救,才是当前的最大问题。张学良则说,“如果夫人此次和委员长一起赴西安,我敢断定,绝不会发生今天的不幸。我们劫持委员长,自知不妥,但我相信自己发动兵谏的目的,就是为了停止内战,抗击日寇,造福国家。只是我们几次向委员长请求,均遭怒斥……
因此要请夫人婉转报告委员长,我们一不要钱,二不要地盘,就算要求委员长签署停止内战、联合抗日的文件,也是为了要为国牺牲……”他又说,“夫人应该知道,我一向敬重夫人,就是我的部下也一致敬戴夫人。委员长被禁后,他们搜查了委员长的文件,并且拿到了夫人致委员长的信函两封,我冒昧拜诵之后,更加感觉夫人的伟大。因为这两封信中,夫人为民众求福利,为国家抗外辱的至诚信念,均有充分展露,所以,我深信夫人此来,必能协调各方关系,使委员长早日离开陕西,而且我们仍然一致推崇委员长为我们的唯一领袖。今日特别恳求夫人向委员长面陈款曲,并深信夫人必能助我化解此种危局。”我当然同意在我丈夫面前,替张、杨两人做说客,我也指出:12日凌晨,事变发生,枪声四起,如果我的丈夫不幸被流弹击中,结果会是怎样?那天凌晨,委员长慌忙中没穿棉衣,如果因为严寒侵袭,罹患肺炎而死,结果又会如何?你想停止剿共内战,却反而导致中央军进攻西安,导致更大规模内战爆发,请问,这样的结局你是否想到过?你们想逼迫委员长在你们规定的文件上签字,试想,以他的性格秉性和领袖地位,能够答应么?因此,今天最重要的,就是尽快收拾危局,让委员长尽快离开陕西。张不断点头,表示完全同意。但又说:立即释放委员长,关系重大,需要征求其他同事的同意。我表示完全理解……等到谈话结束,夜已深矣。
25日:圣诞来临飞离西安。此后,我开始等候张学良、杨虎城等人开会做出决定,等候了很长时间,总算有了结果:张、杨及其部下,同意让委员长离开西安。这次等候,是漫长和痛苦的,因为东北军和西北军内各种主张都有。甚至有人认为张学良已经“叛变”,被我和子文、端纳收买了!此时,也曾有人向我透露,共党并无劫持委员长的意思,而且他们亦主张立即恢复委员长的自由。更有人告诉我,说共党已准备放弃他们昔日的政策与行动。圣诞夜,转瞬即逝矣,可惜,这一天仍然没有明确消息。虽然在是否释放委员长的问题上,张、杨等人有争论,但张学良等人始终没有提及金钱与个人权位问题。
这种胸怀,却也是历来叛变军人所从来没有过的可爱之处。我以为,这就是中国政治进步的最大表现。圣诞阳光,终于挟着希望与快乐一起来到了。25日下午2点,张学良急匆匆赶来说:飞机已准备好了,他决心随委员长赴南京。委员长极力反对,说:“你无伴行之必要,你应该留在西安,继续指挥西北各部队。”但张学良向我解释说:他确实有赴南京的义务,因为他已向部下各将领表示,愿意担负此次事变之全部责任。同时,他还要用赴南京请罪的举动,来证明此次事变,他本人绝没有危害委员长的恶意以及争夺个人权位的野心。我同意他陪同我们飞往南京。下午4时,我们终于可以走了。委员长和我以及张学良,共乘一车。张学良出门后,立刻直奔车子的前排就座,让我和委员长坐在后排。子文、瑞纳与杨虎城另乘一车。车抵飞机场,径直开到张学良的波音座机门旁,飞机已提前开热备用。随着一声怒吼,波音飞机离地腾空,当晚抵达洛阳,祝颂圣诞佳节。
(节选自宋美龄的《蒋夫人西安事变回忆录》)
宋美龄美国演说词(1943年)
议长先生,美国参议院各位议员,各位女士、先生:
受到诸位所代表的美国人民热情与真诚的欢迎,令我感动莫名。我事先不知今天要在参议院发表演说,只以为要到此说声“大家好,很高兴见到各位”并向贵国人民转宋美龄在美国演讲达敝国百姓的问候之意。不过,在来到此地之前,贵国副总统告诉我,他希望我和各位说几句话。
我并不擅长即席演说,事实上也根本称不上是演说家,但我不会因此怯场。因为前几天我在海德公园参观过总统图书馆,在那里看见的一些东西鼓励了我,让我感觉各位或许不会对我的即席演说要求太多。各位知道我在那里见到什么了吗?我看到了许多,但最让我感兴趣的,莫过于一个放着总统先生(即罗斯福总统——译注)演说草稿的玻璃箱,里头放着从第一份草稿到第二份草稿,一直到第六份草稿。昨天,我碰巧向总统先生提及此事,我说我很高兴知道,以他如此知名又公认为一流的演说家,还必须写这么多份草稿。他回答说,有时他一次演说得写12份草稿。因此,今天本人在此发表的即席演说,我确信各位一定会包容。
贵国和敝国之间有着160年悠久历史的情谊,我觉得贵国人民和敝国百姓有许许多多的相似点,而这些相似点正是两国情谊的基础,我也相信不是只有我有这样的感觉。
在此,我想说个小故事,来说明此一信念。杜立德将军和部下一起去轰炸东京,回程时有些美国子弟兵不得不在中国大陆跳伞。其中一人后来告诉我,他被迫从飞机上跳伞,当他踏上中国的土地时,看到当地居民跑向他,他就挥着手,喊出他会说的唯一一句中国话“美国,美国”,也就是“美利坚”的意思(掌声),美国在中国话里的意思是“美丽的国家”。这个大男孩说,敝国人民听了都笑开来,拥抱他,像欢迎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他还告诉我说,当他看到我们的人民,感觉到他已经回到家了,而那是他第一次来到中国(掌声)。
我来到贵国时是个小女孩,我熟悉贵国人民,我和他们一起生活过。我生命中成长的岁月是和贵国人民一起度过的。我说你们的话,我想的和你们一样,说的也和你们一样。所以今天来到这里,我也感觉到我好像回到家了(掌声)。
不过,我相信不只是我回到了家,我觉得,如果中国人民会用你们的语言与你们说话,或是你们能了解我们的语言,他们会告诉你们,根本而言,我们都在为相同的理念奋战(如雷掌声);我们有一致的理想,亦即贵国总统向全世界揭示的“四个自由”,自由的钟声、联合国自由的钟声和侵略者的丧钟响彻我国辽阔的土地(掌声)。
谨向各位保证,敝国人民深愿亦渴望为实现这些理想和贵国合作,因为我们希望这些理想不会流于空言,而是成为我们、我们的子子孙孙、全人类的真况实境(掌声)。
我们要如何实现这些理想?我想,我可以告诉各位一个我刚想到的小故事。各位知道,中国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国家,我们有五千年的历史。我们被迫从汉口撤退,转入大后方继续抵抗侵略的时候,蒋委员长和我经过一处前线,就在长沙。有一天,我们上衡山,山上有一处有名的遗迹,叫“磨镜台”,是两千多年前的古迹。诸位或许有兴趣听听这古迹的故事。
两千年前,台址近旁有一座古老的佛寺。一名年轻的和尚来此修行,他整天盘腿坐禅,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他唱念佛号,日复一日,因为他希望成佛。
于是寺里的住持也跟着拿一块砖去磨一块石头,时时刻刻地磨,一天又一天地磨,一周又一周地磨。小和尚有时抬眼瞧瞧老和尚在做什么。住持只是一个劲儿拿砖磨石。终于有一天,小和尚对住持说:“大师,您每天拿这块砖磨石头,到底为什么呢?”住持答道:“我要用这块砖做镜子。”小和尚说:“可砖块是做不成镜子的呀,大师。”“没错。”住持说,“就像你成天光念阿弥陀佛,是成不了佛的。”(掌声)
因此,朋友们,我觉得,我们不但必须有理想,不但要昭告我们有理想,我们还必须以行动来落实理想(掌声)。所以,我要对诸位参议员先生,以及旁听席上的女士、先生们说,没有我们大家的积极协助,我们的领袖无法落实这些理想。诸位和我都必须谨记“磨镜台”的教训。
我谢谢大家。(全场掌声,议员与来宾起立。)
——本文选自美国国会记录第1080—108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