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似乎都被夜色染成了墨色,渐欲迷人眼,挂在脸上犹如刀削一般的疼,路上早就没有了行人,那偶尔徐徐而去的灯火,是更夫在夜下唯一的慰藉。
苏沐秋的慰藉,此时应该是安安静静的睡下了吧,等他从宫里出来的时候,那一轮月已经将银色的光辉洒满了每一个角落,朔日的月亮有气无力,并不明亮,他抖了几下斗篷,卸下了一身的疲惫,无论何时,这外人眼中的紫阁金殿,带给他的,从来只是压抑,打马而去,路上那一豆灯火旁边,是更夫有些木然的双眼,苏沐秋看着他龟裂的嘴唇,心中只是一阵叹息,朱门酒肉臭,高墙之后的人永远不懂得这些渴望,他们心中,怕是一辈子都只是权和势。
苏府里万籁寂静,除了护卫还在尽忠职守着,尚自活动着的便是迎接他的几个丫鬟,府里很是安静,不再有平时被那不安分的丫头带起的起飞狗跳,想来她现在必是躲在被窝里呼呼大睡了,见不到她,苏沐秋心中虽然可惜,但也没打算再去打扰她,只是径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行了,你们退下吧。”他站在门口对着几个丫鬟挥挥手,屏退了无关的人,他向来不喜下人频繁的进入他房间,如非必要,房间你的事,他都是亲力亲为的,也许是因为职务的影响,对于私人空间他一向很是小心谨慎,而这卧房这是他最秘密最看重的所在,自然就更不喜欢他人打扰了,外面的勾心斗角已让他愈来愈疲惫,至少回家后,他希望能够拥有一方安宁。
几个丫鬟欠身退下之后,苏沐秋才揉着发酸的肩膀开门走了进去,他神情轻松的打着哈欠,然而反手关门的动作却是猛然一顿,心里一惊又一静。
先时的这一惊,是因为察觉屋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而紧接着的这一静,又是因为他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那不请自来的人,是宁阳,沉睡的宁阳。
火盆静静的烧着,让整个房间不再寒冷,窗户则是被刻意的打开一条小缝,夜风缓缓而入,丝丝冰凉流动着,让这个屋子不至于太闷,宁阳便卧在窗户旁边的睡塌上,睡得平稳,身上歪斜盖着的是她从苏沐秋床上拎过来的棉锦被,因为苏沐秋这一开门和关门,此时的她似乎有些觉醒,嘴里不明意味的嘟囔了几声,转身又再稳稳睡去。
当下苏沐秋也再不敢乱动,随即尽量收敛了所有的声音,缓慢轻柔的走到了宁阳身边蹲下,他认真的看着她难得的安稳睡颜,她睡得很乖巧,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四脚朝天大大咧咧的睡法,她的睡姿完全不同她不拘章法的性格,而是老老实实的将手掌垫在耳旁,侧着身子微微蜷缩着,除去了醒时的傲气,现在的她毫无防备,纯真简单的如同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窗外银色的月光透过窗缝洒在她的脸颊上,天然滋养的肌肤因此显得吹弹可破,便如晶莹剔透的水晶一般,耳边的几绺碎发掉了下来,搁浅在了她的脸上,就像是玉帛上挥笔勾勒出的山水,水墨淡雅,潇洒飘逸。
替她将那不听话的头发轻轻的放回脑后,苏沐秋再一看时,却瞥见宁阳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无时无刻不透着灵动的双眸看着自己,因为刚睡醒的缘故带着些些水汽,看上去有些呆呆的,“我弄醒你了?”他笑着问,既然醒了,也不怕在惊扰了她,苏沐秋索性用手指背刮着她的光滑的面颊。
“不是,因为我下棋耍赖,所以被周公赶回来了。”也不知道宁阳是不是没睡醒,反正她用混沌的声音胡乱应付了这么一句之后,就揉着眼睛坐了起来,看了看周围,才终于想起自己在哪,“啊,你回来了……”她的目光最后落到了苏沐秋身上,眼睛却还是没有完全睁开。
“怎么就在这睡着了,跟你说了多少遍,要照顾自己小心着凉,你最近喝的药比我这一辈子喝的都多了,还总是吸取不了教训,我看你是进了棺材都不一定掉泪的主儿。”看她已经醒了,苏沐秋反而没太多顾虑,握住了她的手,虽然不冰,但也绝对不算温暖。
“谁都是进了棺材不会流泪的主,会流的那叫诈尸!”宁阳虽然还没睡醒,但脑子转的特别的快,更别说动脑子是为了逞口舌之快,那她就更不会输给谁了,“更别说你壮的跟头牛似的,哪用得着喝药,你实话说了,从下到大,你还没有得到伤风的宠幸吧。”
宁阳兀自噼里啪啦的说着,苏沐秋没有办法默然不语着,要是每句话都要和她争辩,那么就真的别想轻松了,他当下也不多说,而是将她抱起,让宁阳依偎在自己身上,“这么晚了,怎么还不老老实实的睡觉去?”
这回宁阳来苏府,倒没有像上次那样在霸占着苏沐秋的房间,所以这深更半夜的,她应该在自己的房间睡觉才对,难不成,她一直都在这里等自己回来?
苏沐秋探究的看着怀中的人,他明白,理智告诉他宁阳没有那么依恋他的,至少在下午离开之前还没有这样,那么,现在她这样,是自己想多了,还是这个下午真的发生什么事了?
他看了看宁阳的神色,似乎没有异样,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天色已经很晚了,屋外寒星冷月如水,银辉的月光从来也不会给人温暖的感觉,偶然风动的厉害一点,甚至连月色似乎都跟着摇晃了起来。
“等你啊。”宁阳打着呵欠,半是抱怨半是娇嗔:“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看来果然是在等他,而她的话语中还隐隐透露出归属感,这点让苏沐秋很是高兴,“碰见熟人耽搁了一会,不然早回来了。”毕竟嘛,月黑风高的晚上,才是他们暗卫做事的时节,白天还是老老实实的比较好。
“熟人?你在宫里除了皇帝还有什么熟人?”宁阳想起他的特殊身份,不免奇怪:“难道是红颜知己?”这话就是她开玩笑的,所以说完自己倒是高兴的哈哈笑了起来。
宁阳太过于口无遮拦,不过好在这里也只有他们二人,但也该让她知道注意了,苏沐秋捂住她的嘴,警告着:“以后在有人的地方,不,不管有没有人,都别再这么说了,你永远不知道灾祸会从哪里起,万事要小心。”他说到这,又觉得这个要求似乎对宁阳来说有点太高,随即又改成:“不用万事小心,你尽量小心就好。”
宁阳说不了话,只能用眼神告诉他,我明白了。
“我进宫里本来早早的就办好了事,只是出来的时候遇见了骆刚,我想来他只能是去朝见杨贵妃的。”苏沐秋说到这里的时候,宁阳抓了他一把,及时表达了她的疑问,“杨贵妃是骆刚将军的表妹,联合着国戚杨家,有谋反之心,才演了这场戏。”
苏沐秋压低了声音,表情无比的严肃,本来,他口中说的这事又不是什么上街买菜的轻松事。
“所以你去偷听了?听到了什么?”宁阳问得有些急,一不小心竟被口水呛到,咳了几声。
苏沐秋却以为她又是着凉了,握住她冰冷的手,总觉得比方才还要冰冷,好看的眉皱起,他问她:“晚上丫鬟没把药送过来么?”纵然她乱跑,但下人却肯定能找到她的。
“啊,好像有人来过,我当时睡得迷迷糊糊,就让她把东西放下快走。”宁阳偏着头回忆道,忽然出现一种很心虚的表情,她嘿嘿的笑了几声,“药啊,”她看了看身旁的窗户,“在那边。”
“你怎么把它给倒了。”苏沐秋哭笑不得,没有生气。
宁阳小脸一皱,抱怨着:“太难喝了啊,每天都要喝,每次还那么多,我光是想到那个就想吐。”
“不是叫柔儿给你开了个温顺的方子么,已经比以前的好喝多了。”苏沐秋玩着她垂下的几缕秀发,“良药苦口,喝了才会好,这次必须得补上。”他说完就将怀中的宁阳放下,起身要去叫人重新煎药。
“诶诶诶,你等等,这么大半夜的,你也不嫌扰人清梦。”宁阳赶紧拉住了他,想着各种理由要躲过这一劫。
苏沐秋看着她,忽然邪气一笑,眼神却是依旧温润,他声音低低的说:“好啊,那我亲自去煎。”
宁阳吊着眼角看着他,一脸的不爽,然后她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衣服,显得很干脆,“好啊,我也去,你煎好了我可以直接喝,不麻烦你来回跑了。”
“今天怎么一下这么懂事了?”苏沐秋问道,推开房门,与宁阳一起走了出去。
双手一摊肩一耸,宁阳表现的理所当然,“你不是叫我爱惜自己嘛。”刚巧她现在心情还不错,所以打算听话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