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风从来都说不上温柔,临近夜幕时候就更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厚厚的云层也只能给人压抑的感觉,再也带不来凉爽了。
“宁宫主,现在可还好些了?”见宁阳黑着脸没有回答,王襞又是问了她一遍,笑容依旧儒雅有礼,但在宁阳眼中却是奸诈阴险异常。
自打第一眼,宁阳就觉得眼前这人带给她一种无形的压力,他眼神深沉包含着太多的东西,这样的人心机往往重而不宣,要是让这样的人都出口相求了,那所求之事肯定不会简单,而且在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也不是两三句话便说得清的,像这般麻烦的人,宁阳向来不太待见,只是此时却又仿佛被眼前这清朗之人所吸引着,这样的吸引如黑洞般可怕,她有意刁难想要去忽略破坏这种感觉,谁知却是换来了如此荒唐的结果。
“呸。”宁阳愤愤的朝旁边呸了一口,不可否认,这一吐确实是让她舒服了不少,从前纵然是有再多的不舒服,陪伴在身边之人却从来没有教过她这个法子,她也自然觉得,所谓的不舒服,忍一忍便就过了。
“宁宫主,让你不舒服的东西,吐了不就好了。”王襞又自开口说道,声音温润和煦如风。
宁阳微微愣住,漂亮的鹤眼探究的看着王襞,倏尔叹了口气说道:“没见过你这么胡闹的人,我可是女子。”
言下之意是连女子都不放过,你可够小人的。
王襞又是一笑,他似乎很喜欢用笑来装饰自己,“哪里哪里,宁宫主是巾帼不让须眉。”
他听懂了宁阳的话,而他的意思宁阳自然也懂了,毕竟天下谁人都知宁阳嚣张跋扈的性格,以及祸行世间的壮举。
这两人唇枪舌剑之间,可是恼了小洛,他少年性子直,哪受得了如此的含沙射影,当下不禁叹气出声,一脸愁容的看着这漫天黄沙,如今这恶劣的天气已不是他的忧心之处了,毕竟,他们摊上了一个更不省油的主。
小洛一边独自烦恼着,谁知宁阳却是毫不自觉,板着的脸上忽然露出嬉皮笑脸的痞子相,她几步走到小洛身边,然后竟然一伸胳膊,勾在了小洛脖子上,说道:“哎,姐姐我倒还是比较喜欢你的。”
宁阳不过也才二十岁,虽说比小洛年长几岁,但毕竟男女有别,哪会有良家女子如此大咧咧的挂在别家少年的身上,更何况还如此的语出惊人,当下小洛也着实吓到了,断断续续的道:“你你你……干嘛呢你。”
饶是一边风云不惊站着的王襞,这下也是吃惊不小,只是在接收到宁阳故意投过来的挑衅目光之后,他随即又恢复了淡然的色彩,他其实与宁阳年纪相仿,只是为人处事却比小孩子心性的宁阳要来的成熟的多,处变不惊淡然行事让他总是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与沧桑,这样一对比,他便仿佛要大上宁阳整整一轮。
“走走走,跟姐姐去牵马去。”宁阳才不管那么多,勾着小洛的脖子就将人拖走,她本来就是骑马出来玩的,知道自己晕马已经故意将速度放得很慢了,谁知最终还是晕了。要不是自己晕马,也就不会遇到这笑面虎了。宁阳越想越气,勾着小洛的手臂也不自觉的越锁越紧,直到听到小洛的抗议声,才嘻嘻的冲着他笑了几声,糊弄过去。
“喂,你到底来不来,不来我们就走了啊。”见王襞仍是站在原处,宁阳极不情愿的出声喊道,她心里自然是极不情愿的,但好歹她也算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的忙她必须是要帮的了,只是这一声出口招呼,总觉得主导权莫名其妙的渐渐转移到了王襞的身上,好是不爽。
唯小人与小人难养也,古语诚不欺我。
等王襞慢悠悠的跟上来的时候,那两人已经牵了马又折了回来,宁阳现在已经放开了小洛,手里正牵着一匹黑色的马,王襞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是匹不可多得的塞外好马,比之他常见的中原马更是矫健精神,不由的也赞了一句,谁知却换来了宁阳不屑的声音。
“这算哪门子好马,让骑得人不舒服就不算是好马,你喜欢送你好咯。”说完也真的手一伸,便要送予王襞。
王襞当然不会接,笑着拒绝,“在下可消受不起,宁宫主还请收回吧。”又看了看宁阳,接着说:“宁宫主还真是个爽快人,畅直豪气,非一般女子。”与方才不同,这话倒真是在夸她了。
可惜宁阳绝不是那么容易讨好的,她丝毫不领情,“是你们锱铢必较,才会觉得我爽快,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只知道看别人。”说完还很是不屑的嘁了一声。
这般不怀好意的话,王襞倒也是没去计较,非但没有计较,反而赞同似的点了点头,“诚然,不管为生时再多的气候,在死后也不过是黄土一抔,为名为利,皆不过遮眼浮云,宁宫主胸怀宽广,在下自惭形秽。”
他说的谦虚,但在宁阳听来就是不动听,“得了得了,你少给我戴高帽子了,说吧,你有什么事,早说早办早回家,出门前猪爷的那一卦还真灵,尽遇到些倒霉事,早知道就该听他的不出来了。”她捏了捏手中的马绳,明显的,很是不耐。
王襞却并没有急着回答,他只是看了看周围,摇头说道:“这里不方便说话,可否请宁宫主移驾客栈一叙?”他们方才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一条小路上,虽没有多少路人,但毕竟隔墙有耳,防不胜防。
“客栈?”宁阳讥笑了一声,仿若听见了天方夜谭般的笑了起来,“这地方最乱的就数客栈了,你去那找死啊。”她摆了摆手,一副地主模样的指挥道:“算了算了,你跟我走吧。”
相对于人生地不熟的王襞,听宁阳的当然是上选,因此虽然宁阳表现的很得瑟,但两人也没的反驳,只能跟她一路走着。
“喂,你有钱么?”带路的宁阳忽然停了下来,歪头向王襞问道:“我饿了,给我买几个包子吧。”她手指着一边,几十步开外便是一家包子小铺。
“好,便给宁宫主买去。”王襞答应着掏出钱袋就要去,却被宁阳抢过在手里掂了掂,“小子还挺有钱的么。”她将钱袋扔给一边的小洛,又吩咐道:“屁孩,你去买。”
“凭什么!”小洛当然是不肯了,叫着。
对付这种少年,宁阳是最有办法的了,她又伸手勾住了小洛的脖子,在他耳边细语道:“因为,你长得好看嘛。”一句话说的娇嗲甜腻,仿佛勾人魂魄,但在小洛还来不及发颤时,宁阳又放开了他,正色道:“你看我,蓬头垢面的,人家哪肯卖给我,好小哥,你去给我买好不好。”这一句话不知换了多少语气,时而严肃时而讨好,若非她油嘴滑舌惯了,是很难驾驭好火候的。
小洛毕竟单纯,哪里招架的住她这般逗弄,顿时只觉得头皮发麻,赶紧接过钱袋跑开了,看着小洛的背影,宁阳还不忘慢悠悠的加上一句:“对了,买二十个,肉馅的啊。”不出所料的,小洛的背影愣生生的又是一顿。
宁阳耸了耸肩,看向身边的王襞,见他眸中带笑,当即觉得很是不高兴,“你笑什么笑,幸灾乐祸。”顺手还在王襞背上重重一拍,方解心头之根。
“在下哪敢,只是宁宫主想要对镇上之人隐藏身份,又何须为难小洛,让在下去便好了。”宁阳毕竟也是习武之人,下手自然不轻,王襞吃痛,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缓缓的说着。
宁阳虽是这百里沙镇不远处太平峪屏岚宫的宫主,却是鲜少在百里沙镇露面的,毕竟她每次出去玩都是胡闹,在自家门口那影响多不好啊,所以每次都是骑马跑到邻镇周边去玩,因此这镇上的人倒是极大多数并不认得她。
被说中的心事的宁阳心中一阵窘迫,对于王襞的敌意又多了一分,遇到这人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却似乎都要被他看了个透了,这种人不可为敌更不可为友。
“那你又是如何认出我的?”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非常,怎么也不可能和一宫之主联系上吧。
“这并不难啊。”王襞笑了笑,“素闻宁宫主狂放洒脱不拘小节,性格异于常人,行事多随性子,虽是大漠边塞,人情淳朴开放,但如宫主这样的女子却也着实不多。”
宁阳默默的听着等着下文,她当然不会相信王襞仅凭这些便确定了她的身份,果然王襞顿了一下,又接着开口说道:“不过让在下敢确定的,是宫主腕上的手饰,在下曾听人详细形容过,所以不会认错。”为了找她,他可是下了不少工夫。
暗骂了一声,宁阳挽起袖子看着几乎是自己的全身唯一的装饰,那是一个嵌着羚羊头像的铜扣鎏金手链,头像的两只眼睛均由深蓝色宝石制成,黄色和蓝色色彩碰撞之间流光溢彩,个性鲜明,一看便不是俗物。
她本是不喜欢妆饰打扮的,但这手链是父亲遗物,因此总是带在身边以求得保佑庇护,谁料到出卖自己的却也正是它。
不甘心的看向王襞,宁阳心中那种不协调感愈发的强烈起来,总觉得王襞这人虽是站在面前,但实际却离自己很远,便如他身上的蟹壳青长袍,飘忽素雅,一不留神,仿佛就要隐去在漫漫黄沙中。
这样的人,伪装太多了。宁阳心烦的又将头扭了过去。